《鬼灯的白泽(鬼白)》先先

23、玲子

　　绵绵细雨刚停，通往桃源乡的道路无人休整，细长小径泥泞不堪，低洼聚积浑浊雨水，清凉春风掠过树梢，桃花与水滴簌簌坠落。玲子甩开水珠，以木簪挽起亚麻色长发，拎着脱下的木屐，赤脚蹚进水洼，碾过细碎的花瓣，踩扁冒头的幼芽，沿着桃花盛开的小径走向白兔汉方。
　　素净的中式建筑显现于小径尽头，清冷月光滑过青瓦屋顶，檐下白墙镶嵌回形窗棂，门边壁灯散发暖色光辉，横吊的竹竿下悬挂萝卜、辣椒、大蒜……墙脚堆满木柴和药罐，院中开辟田地，种满时令果蔬。
　　地狱的审判厅宽广巍峨，花耶姬的花木庭园贴合仙境幻想，白兔汉方……不像神明住所，反而质朴如玲子少年时借住过的乡野。
　　“有人在吗？”玲子轻叩木门，屋内无人回应却传来细微响动，她疑惑地拍打木门，从门上玻璃向内窥探，正前方的灰黑阴影占据视线，右侧的巨大窗棂渗透月光，两只长耳摇晃于光影边际，一对红眸闪动游移红光……玲子背后潮热、惊吓中握上门柄，拉门向右平移，白兔汉方大门洞开，毫无防备地展现在玲子眼前。更多长耳红眸小动物冲向她……没有危险气息，不该是妖怪，哪种动物娇小灵活蹦蹦跳跳？
　　一群白兔挨挨挤挤堵塞门口，它们竖起两耳、直立双腿，耸动鼻尖、颤动胡须，嗅闻潮湿的衣摆，轻舔沾染泥点的小腿。
　　“好痒！”玲子向后倒退半步，与白兔们拉开距离，蹲下身抚过毛茸茸的小脑袋。细腻绒毛覆盖温热身躯，玲珑双眼静静向前凝视，壁灯暖光照亮薄薄长耳，纤细血脉攀上微红耳尖……白兔们纷纷散开，为玲子留出充足通道。屋内灰石地砖光滑洁净，干燥的草药垂下房梁，药柜挤满柜台后白墙，密封药罐摆上悬空木架……玲子蜷缩脚趾，湿泥掉落又再次粘上脚底，她没有进门。
　　喁喁虫鸣混入飒飒风声，玲子转身走向院中田地，番茄攀上细细竹枝，青黄果实向下垂坠，韭菜与分葱青翠鲜嫩，刚刚没过她的脚踝，白萝卜丛中冒出铃铛状蓝花，羽状叶脉承托正圆浆果……玲子拨开萝卜叶片，附身观察陌生植物，轻触蓝花与红果。椭圆叶片忽而颤动，残留水珠溅上她的面颊，神秘植物松动泥土，挤开身边的萝卜丛，蹿入邻的近韭菜堆。
　　玲子掀起衣摆塞入腰带，再把衣袖撸上肩膀，避开蔬菜踏入田地，追赶乱窜的神秘植物……白萝卜丛左右歪倒，韭菜与分葱显露根茎，细细竹枝不堪重负，成串番茄滚落泥土，玲子跪坐在竹枝边微笑，拽住青色番茄下的椭圆叶片，摩挲潮湿柔软的叶面，感受神秘植物在震颤、挣扎，她握住粗糙根茎，向上拔起……药香与酒臭扑面而来，金黄铜币反射微光，冰凉指尖按上她的手背，神秘植物陷入泥土、消失无踪。
　　“抱歉，它喜欢逗弄好奇的小孩，但对你来说，它太危险了。”雨水打湿白泽的短发，他弯腰扶正竹枝，水珠顺湿润发丝滑落眼睫。
　　“白泽……大人？”玲子愣怔着抬头，月色皎洁、壁灯昏黄，眼前的男人轻盈透彻，黑亮的眼眸盛满笑意，白衫白靴一尘不染，柔滑黑发濡湿服帖，前额眼角纹路艳丽，他美得……非常震撼！
　　“你迷路了？”白泽扶起倒伏的番茄，用麻绳重新系上竹枝。
　　“我是新来的亡者，天女推荐我来桃源乡跟随您修行。”玲子窘迫地攥紧双手。
　　“修行未免无趣。”兔子木簪滑落玲子肩头，白泽起身时顺手抽出，“淡金色长发，深茶色眼眸，像我认识的某个女孩，真美……要不要试着与我交往？”
　　“交往？”玲子拿回木簪塞入衣襟，搭上白泽的手起身，泥水自膝盖向下流淌，“我早就结婚了……每位女孩都能得到您的赞美与邀约？”
　　“也许吧……我记不清了。”白泽牵引玲子走向后院，“欣赏美好事物不该是一种本能吗？如果你决心离开丈夫，可以来找我。”
　　“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玲子甩开白泽的手。
　　“世事难料，即便不与我交往这个承诺依旧有效。”白泽不再微笑，他注视着玲子的双眼，审慎得犹如指责。
　　玲子蓦然明白他的用意，生命与情感短暂易逝、飘忽不定，意外与暴力横生，白泽长久停驻于此，有闲暇、有实力，愿意为她提供庇护……“我并不像您想的那么脆弱，但我会记住这个承诺。”
　　清澈水流顺竹筒淌进石筑水池，月光汇聚于池水表面，随水流泄出角落石缝，落入锦鲤畅游的水道，白泽用池边葫芦瓢舀起清水，玲子自觉地伸出双手，温热的清水流过她的手心，冲刷尽指缝间的泥沙，“这是温水？”
　　“竹筒引来的温泉水，源泉温度很高，一路穿过竹林与桃林，散开无数分支，抵达后院时只比人类体温稍高一些，冷却的温泉水再由水道流向镜湖。”玲子顺曲折竹筒望向桃林深处，沿水道想象波光粼粼的湛蓝湖水，她接过葫芦瓢冲洗膝盖以下的泥沙，放下衣摆与衣袖，重新穿上木屐跟着白泽进入白兔汉方。
　　金色孔雀拖拽长尾，描摹上深绿屏风，各色陶瓷充当药罐，陈设于两侧木架，红木靠椅古旧坚固，闪耀着幽微光泽，翻白眼的金鱼轻甩肥躯，趴伏于紫砂壶盖顶……白泽把她迎入接诊用的待客室，以沸水冲洗茶壶、浸泡茶叶，倾倒进小巧茶杯，水汽蒸腾、白烟飘荡，茶香中混杂淡淡花香。
　　“这是什么？”玲子接过茶杯、啜饮茶水，透明花瓣漂浮在甘甜茶水中，她捏着盖顶金鱼掀开茶壶，小指大小的淡黄花蕾粘上茶壶盖顶。
　　“茉莉花茶，女孩们都喜欢花茶。”白泽再次为茶壶加入热水。
　　“您喜欢什么呢？”初见女孩便轻佻地搭讪，被拒绝后既不懊恼也不尴尬，甚至郑重立下庇护承诺，温柔细致地照料她们，无需利益回报、不求长久陪伴……难道仅仅只为欣赏世间美好？
　　“女孩是由什么组成的？砂糖、香辛料，以及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白泽哼唱起童瑶，“我喜欢你这样鲜活的女孩。”

　　白兔汉方的白兔都是白泽的学徒，它们在桃源乡内自由蹦跳，四处挖洞疏松泥土，携带种子填补空缺，刨除杂草充当口粮，背上竹篓采摘药草，绑上头巾捣碎药材，比亡者更勤劳更娴熟……勤勉的亡者协助白泽分类药材，均匀地铺展在竹簸箕上晾晒，再把晒干的药材切碎后收进药柜。死前从事医疗业的亡者向白泽借阅医书，为扩展视野驻扎在接诊室见习，搭配成分奇妙的药材，用细长尖针扎进身体穴道，从病人肩膀抠出吱吱尖叫的巨大寄生虫。仅为过渡而来的亡者，整日躺在硕果累累的桃树下酣眠。
　　鲜活的玲子为白泽照料茶树，用茉莉与甘菊装点接诊室。她采摘鲜绿的嫩叶，劈砍坚硬的木柴，烘培柔软的青叶，揉搓滚烫的卷叶，浓烟熏蒸她的眼眸，茶浆染黑她的手掌……小径两侧的桃花经年不败，古老壮硕的仙桃树结满果实，白泽带她去采摘仙桃，扔下她与竹篓独自爬上桃树，咒语与闪光后抛下毛乎乎巨桃，玲子捡起仙桃堆放进竹篓，脱下木屐卷起衣摆，赤脚攀上桃树主干。
　　“审美优秀的仙桃树，总会同意可爱的女孩靠近！”白泽倚靠粗壮横枝，伸手把玲子拉到身边，“它们年纪大了，脾气也很暴躁。想试试摘桃子吗？一个简单的咒语就能办到。”
　　“我也能采摘仙桃？”玲子轻拍身下横枝，期待地看向白泽。
　　“攀上主干、坐上横枝就是最好的证明。”白泽牵起玲子的手，覆上眼前的仙桃，清亮嗓音念诵陌生语言。他带领玲子缓慢诵读，几个音节停顿一次，让玲子跟着重复，直到玲子能娴熟地念诵咒语……白泽鼓励地点头，玲子抚摸仙桃绒毛，凑近仙桃轻声呢喃，微茫闪烁后巨桃脱离枝条，沉甸甸地落入她手中。
　　“成功了！”玲子兴奋得声音哽咽，她双手颤抖，诚挚地奉上仙桃。
　　“这只桃子送给你，作为学会咒语的奖励。”白泽笑着抚摸玲子发顶，“桃树也拜托你来照料吧。”
　　“我竟然能照料这些桃树！”玲子搂紧怀中仙桃，茶色双眼流转波光。
　　“你的确不脆弱，可能比大多数妖怪更强大。”白泽双脚踏上横枝，拨开头顶叶片，眺望稀薄云层轻拢地狱之门，“那家伙通常会在审判时截留力量强盛的亡者，你没被招募吗？”
　　“那家伙？您说的是阎魔厅辅佐官？我拒绝了他的招募。”玲子手捧巨桃跃下横枝。
　　“就是那个独角的凶恶鬼神，他不仅狡猾残酷，还崇尚暴力。”白泽愤慨地弯折枝条，却被肩旁桃枝抽打脸颊。
　　“传闻中喜欢您的鬼神？”玲子背上竹篓，仰望捂着右颊的白泽。
　　“怎么会有这种可怕传闻！”白泽惊惶地叫嚷。
　　“您喜欢鲜活的女孩，女孩们爱慕您，您厌恶残酷的鬼神，鬼神仍然倾慕您，爱情并不需要特定理由！”玲子同样以喊叫应对。

　　爱情不需要特定理由，婚姻却需要特定仪式，春雨细密的五月中旬，天照大神为彼世居民举办集体婚礼。天女向各位神明派送出席邀请，通知跟随神明修行的亡者报名参加。白兔学徒为玲子送来邀请函，玲子替丈夫打好领带，换上白纱短裙，前往花木庭园参加集体婚礼。
　　分散各处的亡者顺小径汇聚，老者们穿着黑纹付与白无垢，搀扶着走向会场，年轻人换上西装与婚纱，笑闹着跑过小径。妖怪们走出地狱之门，鬼族新娘的长角顶出遮角帽，年轻野干轻颤尖耳摇晃长尾，猫又们绑上领结白纱，四根尾巴相互交缠。
　　纯白的神使头戴花环，在鸟居前迎接新人，优雅的天女盛装打扮，倚靠枝头演奏神乐。彼世神明相继入席，天照女神挥洒金芒，袯除灾祸赐予祝福。新人们列队向前，众位主婚神明为他们献上三三九度杯，新人们九次交杯，饮尽盏内清酒，归还酒盏后向神明鞠躬，在神明见证下朗诵誓词，交换戒指。最后的仪式，主婚神明在他们小指系上红线，赐予天长地久的祝福。
　　新人们以自身喜好选择主婚神明，玲子牵着丈夫的手排进长长队列，身旁队列的新人却寥寥无几。
　　“今年怎么是鬼灯大人来主婚？”猫又新娘摇晃细长尾巴。
　　“阎魔大王的孙子生病了。”鬼族新娘半蹲着与猫又窃窃私语， “从前地狱也举办过集体婚礼，伊邪那美女神讨厌婚礼，时常无故缺席，就只能让阎魔大王代理。”
　　“地狱的集体婚礼为什么取消了？”野干新娘参与讨论。
　　“因为经费不足。”她还在阎魔厅见习时参加过相关会议，主题是如何让女神自主出席集体婚礼。
　　结果却是集体婚礼被取消。鬼灯认为集体婚礼消耗经费与时间，伊邪那美女神还要因此心烦意乱，弊端多于优点。天国经费充裕，大多数经费用于筹备庆典，支出大项还是天女们的衣裳首饰与乐器保养。他便主张取消地狱的集体婚礼，妖怪们想参与集体婚礼，就前往天国并入亡者队伍，接受天照女神的祝福。
　　“安排座次的天女是故意的吗！”野干掩面轻笑，“把白泽大人安排在鬼灯大人身边。”
　　“一定是故意的！”
　　“哈哈哈……”
　　妖怪们排起短短队列，前方高台上鬼灯身穿赤黑狩衣、头簪杨桐枝条，肃穆地为新人奉上酒盏，他便是审判后招募玲子的阎魔厅辅佐官，传闻中倾慕白泽的地狱鬼神……鬼灯身边的白泽身着月白深衣，头簪浅粉桃花，兴高采烈地聆听誓词，末了还起哄般吹起口哨。
　　玲子与丈夫随队列缓缓前行，最终踏上高台举行仪式，白泽牵起他们的手，片刻后细长红绳连接两人小指。
　　“你可以吻他了。”白泽狡黠地眨眼，为玲子戴上桃花编织的花环。
　　玲子把茉莉捧花塞给白泽，望向鬼灯轻声絮语，“不久后您也能吻他。”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的时间线大概在三十多年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跳转时间线跳得太频繁（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