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21、云

　　医院。
　　骆敛簪的病房。
　　“你……剪的是什么啊？”
　　“嗯……你说呢？”
　　“嗯……梳子么？”
　　“嗯。”
　　“你剪出来的东西……都很好。”
　　“我妈教我的。”
　　“你这些日子没回去，她应该很担心。”
　　“我和许伯打过电话，麻烦他告诉我妈，我没事。”
　　“我……可以知道一些你的事么？”
　　“我……嗯……”
　　骆敛簪微微迟疑，终于点了点头，唇角不由含笑。她……算不算是在关心他？哪怕他的故事里有太多关于“贫寒”的字眼，他还是愿意说的。
　　正思量着该如何说起，便听得有人叩门。
　　“咚。”
　　门外的人只敲了一下。
　　仿佛，来人料定有人会很快来开门。
　　玉壶开门，“施菀。”
　　施菀直言：“我想和你说一会子话。”
　　“好。”玉壶点头，转头看了骆敛簪一眼。
　　骆敛簪嘴角噙着笑，微微颔首。
　　施菀已先走了，从前方抛来一句话，“我在走廊上等你。”
　　玉壶注意到，施菀穿着的是一双黑色的球鞋。
　　不是高跟鞋。
　　穿球鞋不一定是去运动；穿高跟鞋却一定是有应酬。
　　顺手带上门，她跟了上去。

　　走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是施菀的第一句话。
　　玉壶浅然一笑，不答。
　　“你怎么可以和……和那样小的男的，在一起？”施菀苦笑，比起玉壶，骆敛簪的年纪确实是“那样小”了。
　　玉壶没有回答。
　　于是施菀继续说下去。
　　“你要想清楚，到最后你还是会负了他！”
　　这句话，掷地有声。
　　“但现在不会。”玉壶平静地开口，“既然我无法给他承诺，那么我可以给他回忆。”
　　她轻轻地转身，青丝如瀑，静静地淌出慑人的光华。
　　“老乡！”身后的人蓦地发出一声低吼，玉壶腰上一紧，却是被施菀从身后抱住。
　　“老乡，我怕啊……如果、如果你和他很好，是不是就不要我和影弟了呢？老乡，我不要那个样子……”
　　尔后，她松开手，颓然坐倒。
　　玉壶在她身边蹲下，“你……都忆起来了么？”
　　施菀点头，“那日一见着你，我脑中便浮起‘老乡’二字，我想大声将那两个字喊出来，却又见你失神地看着骆敛簪，便忍住了……”
　　玉壶复又问道：“你……现在好吗？”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但施菀还是回答了，“不是很好。快要开学了，呵呵……”施菀笑，笑里习惯性地带刺。
　　“老乡，你所担心的，决计不会发生。”玉壶温温一笑，眉眼间俱是温柔。
　　她站起，弯腰，伸手，“起来吧。地上脏。”
　　“没事，我的裤子是黑色的。”施菀说，将手伸了出去。
　　肌肤相触，是久违了的温度。
　　虽然，她们的手，都冰冷如故。

　　开学。
　　无聊之至。
　　施菀取出纸笔，将本子打开，随便翻了一页，写道：“两片高度不同的云。穷其一生，也无法接近。”
　　她是一个怪胎。头脑里总会冒出一些句子来。零零碎碎。不知所云。
　　“施菀！”是湜羽在唤她，“你发现了吗？你后面那个位子空了！”
　　施菀“嗯”了一声，兀自旋转着手中的笔。
　　那个被学生称作“老师”的男人在讲台上说着一些什么。施菀在听，但那男人的话，没有半字在脑中留下印象。
　　“……蒋笑弦……”
　　这三个字从左耳飘入。
　　正要从右耳滑出的时候，却被耳中什么物事给卡住了，在耳中引起震颤。
　　余震一直影响到心脏所在的地方。
　　“咚——”
　　“施菀同学，你转笔很厉害是不是？！”师怒，“来，你到讲台上来给大家表演一下转笔……”
　　施菀俯身拾起了笔，察看自己的笔是否摔坏。神情专注。
　　“笑弦，你到那个位子上坐去。”老师将怒气抛到九霄云外，心平气和地说。
　　下一刻，他又跑到九霄云外捡回了他的怒气，马不停蹄地从九霄云外赶了回来，“施菀同学，请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而影响到其他同学……”
　　蒋笑弦从施菀身边经过的时候，对着施菀眨了眨眼。
　　心下一乱，她笔下用力，竟将纸戳破了一小处。
　　他怎么来了呢……

　　施菀终于忍到下课。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记得你不是这个班的。”施菀扫了蒋笑弦一眼，问。
　　蒋笑弦用手挠了挠脑袋，“我……”
　　“施菀，你刚才没听啊？老师说我们班有人转学了，他就从隔壁班转过来啊……”湜羽凑了过来，脸上是笑嘻嘻的表情。
　　施菀挤出一缕笑，迎上蒋笑弦的眼光，“还真巧咧……”
　　那个“巧”字，她刻意咬得很重。
　　因为她相信，那不是巧合。
　　蒋笑弦微微一窘，张口欲辩，“我……”
　　施菀起身，“阿羽，我们出去。”
　　湜羽被施菀强拉了出去，她不住回头，好奇地看向蒋笑弦，“怎么了嘛……”

　　上课盼着下课，下课盼着放学……她发现，她真的不想看见……蒋笑弦。
　　真的躲不了了么？
　　一念及此，心下不由烦躁起来，“好不容易放学，明天还得上学……”忍不住，对着湜羽抱怨。
　　“你别这样嘛。或者……以后的情况会好一些啊。”湜羽永远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
　　她忽然想到什么，微微眯起眼，语气中带了三分暧昧，“对了，我记得啊，之前你等人来接你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你身边走过就脸红，好象就是蒋笑弦吧？”
　　“脸红？他皮肤有病。”施菀骂了一句。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当她再次看见蒋笑弦的时候，竟是这样的态度。
　　不是真的讨厌他的。不是。
　　只不过……是在逃避一些什么。
　　是。是逃避。
　　如果没有结局，那也不需要过程了。

　　施菀担心的“明天”还是成了“今天”。
　　所以她现在只能祈祷“今天”快点成为“昨天”。
　　施菀刚进教室，便看见蒋笑弦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天。
　　“施菀，你看！”蒋笑弦很快就发现了她，按着她坐下，手指指向窗外，“看云！很漂亮的……”
　　看……云？
　　施菀望了过去。
　　天空被吹洗得极清极澈，是那种能够一眼望透的蓝色。那些白色的云，就在这样的天空中，缓缓地舒张、移动。
　　“嗳，为什么那些云看上去很像棉花糖？”蒋笑弦忽然叹了一声，叹息里是纯净的忧虑，“我有一阵子没吃过棉花糖了……”
　　施菀不由接口道：“你就那么喜欢吃糖！”
　　那一刻，她似乎上忘记了逃——逃避近在咫尺的那张笑脸。
　　蒋笑弦微微一怔，却随即笑了，用手挠了挠脑袋——她……似乎不排斥他了呢。
　　“咦？”施菀忽然一愣，问他：“为什么那些云是会飘的呢……”
　　“嗯？云本来就会飘会动的啊。”现在，愣住的是蒋笑弦。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云在飘……”施菀脱口道。
　　不经思索道出的，竟是骨子里的那份悲凉。
　　脸上的神情随同心一齐冷了下来。她再一次意识到，这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逾越。不能逾越。
　　蒋笑弦尚未注意到施菀的神色变化，笑道：“你还真是笨……我记得你连糖都不会拆……”
　　施菀站起身，用力将窗子拉上。
　　窗子发出“哧——”的声音，她不禁齿寒。
　　“不就几片云么，有什么好看。”施菀说这话的时候，看也不看蒋笑弦一眼。
　　她想，她必须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蒋笑弦一时无言以对，她……怎么这么善变！
　　他张了张口，“施……”
　　但他的话还是被施菀硬生生地掐断，“这位同学，不好意思，我和你不熟。现在是早自习时间，请不要妨碍其他同学学习。”
　　“是。我明白了……”许久之后，她看见蒋笑弦咬着唇，霍然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我看看去……”湜羽说。然后，她追了出去。
　　明白？他会明白？
　　对于这个，施菀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她从书包里抽出本子，扔到桌上，发出“砰”的声音。
　　她随手翻开了一页，一个句子撞入眼中——
　　“两片高度不同的云。穷其一生，也无法接近。”
　　没想到，那一语，竟成谶。
　　她笑，又写下一个句子——
　　“我可以预知结局。所以不会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