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镜楼

11、 Act 11

　　“话说回来，凯尔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亚希一边“欣赏”瑟纳的豪迈吃相一边抓着宠物的肉垫捏了又捏，好不容易才想到今天凯尔出现得很奇怪——通常它不会直接跑来玫瑰园，而是等着主人回房间去抱它。

　　“啊，是的~喵！”本来已经被挠得懒洋洋的凯尔打了个激灵，一翻身从亚希怀中坐了起来，四足并拢摆出严正的姿态。“刚刚娜塔莉女士、凯瑟琳女士、安妮丝女士和蒂娜女士分别派侍女送来了南方的特产~喵；洁娜大人、卡米拉女士还有莉迪雅女士邀请您一起喝下午茶~喵；此外还有……”

　　黑猫一口气报出三十多个名字和她们的礼物或是邀约，连一直大嚼不止的瑟纳也停下吃东西，圆睁双眼十分羡慕地盯住亚希叫道：“真好，你有好多关心你的亲戚！”

　　“她们不是我的亲戚。”亚希面无表情地微微垂头，用比平时冷淡不少的口吻答道：“她们都是我父……亲的情-妇。”

　　“噎……”瑟纳露出嫌恶的神情，往后倒在沙发里，相当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原来都是情-妇啊，切——恶魔果然是淫-乱的种族！”

　　“你这该死的天——”凯尔愤怒的呼吼被主人用掌心轻轻捂住；亚希抬起头来，虽然语调仍旧平静，其中却夹杂着一丝不确定，“我认为更加贴近现实的说法是，相对于其他种族，我们魔界的居民更忠实于自身的欲-望；而且不屑掩饰。”

　　“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瑟纳出乎亚希意料地大大点了两下头，“所谓的强者总是能占有更多的异性资源，这在哪个世界都是事实。不过呢，”少年话锋一转，马上重新流露出厌恶的味道，“能够随时随地不考虑对象地发-情，这一点就只有你们恶魔才能做到了；不是吗，小猫咪？”他不乏恶意地转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凯尔挑衅道：“我听说你们恶魔兴致来的时候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就能做，没错吧？嗯？”

　　“凯尔它是妖族，并非魔族。”亚希将黑猫那僵直得开始颤抖的小身子拢入怀中，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那种情况的确存在，不过也不是所有魔族都会那么做就是了。”

　　“才不是随便拉一个就行的！”猫妖咯咯咬了会儿牙之后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话语来反驳：“总要跟心里爱慕的对象有那么点儿相似之处，要不然谁做得下去！！”

　　瑟纳挑挑眉头，饶有兴趣地直盯着凯尔看，令它再次弓腰发出了呜呜声；亚希则困惑地拉过它的肉垫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既然心里有爱慕的对象，为什么还要找其他的？”

　　“因为……因为我配不上……”凯尔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直接咬紧牙关不说话，任亚希怎么揉搓它都没用。

　　“真是个可悲的家伙呀~”
　　“瑟纳！”亚希难得大声压过了瑟纳的评论，于是后者摊摊手，开始继续享用他的美食；他们三个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极其静谧的午后时光。

　　下半夜的月亮散发着明净而澄澈的蓝色光辉，如同盛开的蓝玫瑰花丛，通常情况下能带来平静心绪的功效；公主殿下从梦中醒来，发现凯尔没有跟入睡前一样卧在她身边，于是独自趴在窗口看了会儿永远不会像人间一样有阴晴圆缺的明月后便披了晨衣起身，在夜色中朝自己更为熟悉的那处赏月台飞去。

　　掺着凉意的晚风如同轻纱一般将她裹住、托起；脚下是路加城内繁盛的灯火；眼前是画中阴影般的树林、湖泊；两轮明月隔着镜子一般的水面两两相望——相似而又相离——这一切都让女孩沉醉其中。她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降落在瞭望塔顶，尽管这半个王宫的距离在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就能到达。

　　少年挺拔的背影在第一时间进入她的视野，纯白镶黑边的训练制服在幽深的夜色里格外鲜明；尽管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完全无法辨别他在风中微扬的发丝是纯黑还是有着幽蓝的反光，亚希仍是凭借直觉叫出了他的名字：
　　“赛玖。”

　　年少的禁卫军见习生应声侧过身来，唇边带着她所熟悉的温柔弧度，翠色的眼眸当中饱含笑意，目光柔和而专注，仿佛眼里只有面前的你一般，几乎能令所有少女脸红心跳。

　　“现在……很晚了呀。”
　　亚希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才学赛玖的样子倚上围栏，作出一心一意观赏夜景的姿态，尽量轻松随意地开始谈话。

　　“刚刚才结束训练。”
　　“怎么会这么晚？”亚希吃惊地扭头看了赛玖一眼，而后马上移开视线；他和她现在的最短距离不过一个拳头那么多，明明是比父王单薄的肩膀，却从那边传来更为温热的感觉，这让女孩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应该算是很正常吧。”赛玖用十分愉快的调子回应了亚希的怀疑，“毕竟正式成为禁卫军之后需要整夜守护殿下您嘛。”

　　“卫兵都是每四小时换一岗的啦。”亚希摇摇头，打抱不平地皱了皱鼻子，“再说了，只有保证睡眠才会有充足的体力啊。”女孩错眼瞥见赛玖脸上挂起了稍带揶揄味道的浅笑，连忙为自己辩驳：“我今天梦醒了就睡不着啦，所以才出来逛一逛。”说完赶紧继续赏月，假装没听见身边传来的低低笑声。

　　“殿下——还是更喜欢水中的那个月亮么？”静静地和公主并肩远望了片刻之后，赛玖问出这么一句话，因为用了些气音，听起来好似夹杂了叹息。“比起倒影，不觉得本体更好么？”还没等亚希想好答案，他便换了一个似乎毫无关联可言的问题：“如果我和雷尼当中只有一个能正式成为您的禁卫军，殿下会选谁？”

　　“只有一个？”亚希轻轻咬了咬下唇，决定用其他的方式来迂回回答：“你们俩都有角逐第七魔王宝座的潜力呢，这不是我选谁的问题，而是你们自身意愿的问题哪。”

　　“百年……不，从现在开始算的话大概是在五十年内，沉睡在荒芜之地的最后一枚魔界之月将升上永无月光的夜空；届时魔界将出现第七位，也是最后一位最强大的魔王。”赛玖像背书一样机械地背出一个长句，而后苦笑地说道：“我上头永远有雷尼在。”

　　淡淡微笑的少年眼中散发着奇怪的光芒：同时蕴含着憎恨和哀伤两种情绪，波光之间甚至流出少许求助的意味。“我是映在湖中的冒牌月亮，真的月亮是空中那一个……我不管做什么都赢不过雷尼。读书也好，魔法也好，剑术也罢，都会在一步之差的地方输给他！”

　　原来赛玖的眼眸是这么落寞的颜色……
　　亚希静静地听他诉说埋藏在心底的压抑，突然有一种想要碰触那在月色里显得十分苍白的面颊的冲动。类似的情绪也经常出现在她身上：舞蹈课上被老师用失望的目光瞟过的时候；高深的黑魔法书籍令她焦头烂额的时候；父王夸赞史上最年轻的财政大臣卡德蒙“堂兄”的时候……作为魔王唯一的最宠爱的公主，当然不会有谁说她在哪个方面比不上谁谁谁；可类似洁娜那样贯彻“公主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全部都是正确的”思想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可怕的折磨……更何况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事情在困扰着她。

　　“赛玖曾经说过，即使不考虑身份，光凭我这张脸就……也就是说，只要不具备足够强横的实力，这就只是被诅咒的样貌。”亚希在少年停下说话的时候用指尖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如此这般地自嘲道：“所以，我才是那个倒影，被明月主宰，被湖面束缚，无法得到自由。”

　　“今天的风有些冷呢，要不要靠过来一点？”
　　赛玖不需要许可便轻轻揽过亚希，把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牢牢地抱在怀中；他在她耳边低语，却只做出口型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是你……是不是能让我成为真正的月亮呢？”

　　从小到大只有父王曾经拥抱过她，然而从没有这般拥抱过她。亚希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开始收紧，莫名有一点难过、有一点痛苦，又有一种无法逃脱的感觉。赛玖……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少年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够缓解他的哀伤，能够化解自己的迷茫。

　　过了半分钟，赛玖放松力道，改为轻轻扶住女孩的双臂，抱歉地说道：“对不起，痛的话请您说出来。”

　　亚希缓缓摇摇头，沉默数秒钟后努力做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提高了些许音调：“其实呢，我一直觉得做倒影的话还不如当星星呀。”她将左手搭在赛玖的臂弯上，转身用右手指向离圆月较远的一片天空，“你看，只要不是一直盯着月亮，就能发现星星也很美哟！虽然以前大家一直认为星星是缀在天幕上的宝石，不过现在已经证明它们其实是一个个的世界！很多很多的世界，各式各样不同的世界，并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么小……很多很多，漂亮的世界，可能还会有比我们所处的更大的世界……”

　　“是啊，的确……很美……非常非常美丽。”少年出神地望着少女指尖所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美丽”指的究竟是星星还是夜空，或者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