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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〇 (三) ...


  •   “说来说去,纪大人还是不信鬼神的了?”李沅芷仿佛有些失望地撅起嘴来。陈家洛一直听着他们议论,这时方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纪大人是儒家弟子,圣人门徒,怎么会相信鬼神之说?方才所讲的故事,也不过劝人持正向善罢了。”

      “子不语是说圣人口头上不提,又没说他就不信。”玉如意见李沅芷被堵得有些尴尬,忍不住道,“那孔夫子还说过‘祭神如神在’,他不信鬼神,祭他做什么?”

      众人听她居然搬出语录来,虽是歪解,也头头是道,便为之齐发一笑。隆海已暗中伸过手去,轻轻在玉如意膝上一抚,却看着她笑道:“你这小妮子,倒好一张利口!”玉如意一偏头,飞了个眼风道:“四爷别光说人家,轮到你接令了呢!”

      纪昀见隆海沉吟,想他自重身份,不愿当着属下弄这些技艺,道:“我代贝勒爷再说个笑话如何?”陈家洛却笑道:“隆四爷和先生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倒是我僭越了吧。”说着向玉如意一瞬,“还是请玉娘子帮腔。”

      玉如意会心一笑,在隆海鼓掌声中低头按弦,指下竟流出金石杀伐之声。听陈家洛开口便唱:“江水阔,阵云高……”忙跟了上去,与之合声唱道:“……顺流三翼下,列千艘,杀气腾江峤。旌旗照耀。胡儿今日命难逃。君雠足相报。”

      稍歇,玉如意唱道:“传吾令把帆拽,力战乘风为上策。催征战鼓奴亲掌,当速捣巢穴。灭胡兴宋这功业,应在此时节!”

      听到这里,座中诸人倒大多变了颜色。纪昀惴惴望了一眼隆海,方要开口,见陈家洛起身唱道:“那骚羯狗合当灭!你看汹涌江涛号怒颲,艨艟百万排千里,插翅怎飞越!投降急早省饶舌,免取颈污血!”唱罢哈哈大笑,对玉如意道,“玉娘子的好琵琶!好一出双烈记!”

      那隆海早已按捺不住,他是皇族宗室,眼见得陈家洛当着自己的面唱韩世忠梁红玉大破金兵故事,分明是接着方才话题,再次公然挑衅,骂到自己祖宗头上,而且还多了个玉如意搅在里头,心下更怒。眉头猛地跳了两下,正要说话,突觉得座位下一晃,跟着听舱外脚步声响,那撑船的女子跑了进来,急急道:“不好了!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在船底凿了个窟窿,又拿生胶给填上了,出来的时候也没细看,现下已是泡开了,正进水呢!”

      众人听了一惊,福康安伸手按上刀背,和李可秀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心下了然,想陈家洛等人前面这一番乔张作致,终于落到这个路子上,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忙起身左右立在隆海两侧。陈家洛却并不发难,只是皱眉道:“好不扫兴!快回船靠岸,免得惊扰了贵客。”那撑船的正是骆冰,便急道:“这船上人多,底下漏得厉害,怕是来不及。我叫我兄弟去找了另外一条船来,担保把老爷们平安送回去。”正说着,船身又是一震,这回众人都觉得脚下蓦地一沉。玉如意“啊”地轻声惊叫起来,身子摇晃欲倒,隆海站在她身边,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揽住了她肩膀,那玉如意便顺势倚到他怀里,微微发抖。

      无移时,听船舱外有人叫道:“船到啦!快请上来!”众人走出舱看时,见一条小湖船靠在旁边,两船之间搭起了踏板,那边船上站着的汉子正是驾车去接隆海等人的石双英。李可秀等顿时心下敁敠,想他们必定要对己方不利,便护在隆海身前,静观其变。

      陈家洛见众人不动,微笑着作个手势,赵半山、徐天宏两人会意,先过了船去,跟着心砚也上去,仍是站在船头预备接人。李可秀见状,率李沅芷先上了船,有意无意地立在赵、徐二人身侧,跟着福康安上来,便挥手示意心砚退下,自己站在踏板端头,伸手接应隆海。隆海搂着玉如意,向她示意先行,玉如意却摇了摇头,从他怀中退了出来。隆海恋恋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登上踏板,忽觉得肩上一紧,像被什么钳住一般,随即半边身子酸麻,一步也没法迈出。两边船上从人都是大吃一惊,正要上前,却见那踏板“通”的一声飞了起来,远远落入湖心,两船立时分开。小船上石双英、蒋四根等人着力一撑,那船已远远荡了开去。

      福康安本站在小船船头,见踏板落水,隆海被陈家洛所制,生生退回画舫之上,顿时大怒,也不管小船正反向而行,大叫一声,纵身跳过一丈多宽的水面,落到画舫甲板之上。跟着抽出腰刀,向陈家洛当头直劈。纪昀也是没上小船的,见眼前变故迭生,惊得两腿不住颤抖,这时忙叫:“小心别伤了主子!”猛见陈家洛把隆海向后一推,赶紧上前接住,退到船舱门口看着两人相斗。

      陈家洛早知道福康安武功逊于自己,但见他应变极速,出手凶猛,也暗暗佩服。空手接了他十余招,蓦地乘隙踏上一步,伸掌在他肘间一击,那刀登时脱手,划了道弧线飞出去。跟着屈食中二指,指节打在他腋底穴道之上。福康安摇晃两下,终于摔倒在地,双眼却死死盯着对方不放。陈家洛一笑,随手拖起他往船舱里一扔,才转回身来举手道:“隆四爷,纪先生,多多得罪了。”
      隆海与纪昀面面相觑,自知谁也不是他对手,只得也进了船舱,仍回座上。这时舱中已积了薄薄一层水,玉如意刚跟着进来,便看到福康安侧身坐在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扶他。福康安却厉声道:“滚!别碰我!”玉如意一僵,收回手来冷笑道:“活该!”自转身坐在绣墩上,抱起琵琶,闲闲拨弄。还是纪昀过来,半扶半拖地把他弄到桌旁椅子里坐了。

      “闹了大半夜,这才到了正题。”隆海听着那乐音清和,胸中稍宽,不由得侧目向玉如意微笑示意,片刻间神色如常,不等陈家洛开口便道,“你约我出来,究竟为着什么事?”

      陈家洛微一沉吟,点头道:“我就直说了。我们身份你已知晓,敝会四当家文泰来现押在巡抚衙门之中,劳烦隆四爷网开三面。”

      “决无可能。”隆海仿佛不假思索地回答,顿了一顿,续道,“且慢说我没有这个权力,那文某乃是巨盗,身负数件命案,轻易开释,如何面对大清律例、天下百姓?”

      “文四哥所杀之人,无一不是作恶多端、欺压良善之辈,这种人本该朝廷来管的,你们这些大人们糊涂不堪,颠倒黑白,反倒来说什么大清律例!”陈家洛冷冷一笑,“争这些没有意思,贝勒爷若答应了,陈某定将各位大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否则——”

      “你、你这是挟持……王公大臣,犯上作乱!”纪昀惊道,“秋……秋山兄,我看你也像是出身斯文的,怎么跟着这班江湖人物,干这种□□勾当,难道不怕父兄妻子受你之累?”

      “纪先生说的都是哄孩子话。我会中兄弟哪个不是被贪官污吏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走了这条路!——如今我只问一句,贝勒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嗯……”隆海缓缓展开折扇,沉吟道,“我说过,文某乃是重犯,这般擅自行事,一来遮掩不过去,再者我担的干系也未免太大了。”陈家洛听他语气松动,心中一喜,接道:“陈某自当妥善安排。”

      “哈哈哈……我是奉旨前来,你却要我私纵人犯,我倒想请问陈兄,这如何妥善安排?”

      陈家洛听到“奉旨”二字,不由得一怔:“到底什么事,会惊动皇帝?”

      “这种事,皇上不说,底下人怎么会知道。”隆海像是饶有兴味地与他眼光对视,“陈兄若是好奇,不如当面去问皇上?”福康安在旁一直板着脸不语,这时也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陈家洛脸上一红,随即沉声道:“既然隆四爷不肯点头,今日便只有一条路好走。隆四爷和福统领是天潢贵胄,纪先生又是大清第一才子,得与三位同归,陈某倒也不枉了这一生。”

      “你可知道,我若答应了你,这勾连盗匪,违抗圣命的罪名也非同小可?”

      陈家洛目光一闪,咬牙道:“你放了我文四哥,我跟你回去投案,有什么罪我一身当之!”

      隆海忍不住大笑起来,一瞥之间见他神色郑重,又渐渐收了笑声,注视他的目光中也带了三分温和。沉默片刻,方道:“论理你现在已犯了大罪,不过看在你我有缘,我不想追究。释放文泰来的事,你再也休提。今日别后,但愿你约束属下,不要再做违法乱纪之事,不然三尺之冰为汝等而设。”

      “呵呵,你放得好大话!难道你还指望今日能出得了西湖不成?”

      “李可秀已调了杭州绿营在湖外待命,算着时辰,再有不到一刻工夫,若无命令撤回,就会将此地包围了。”

      “官军再多又济得甚事,你在我掌握之中,你以为李可秀敢擅自发令?”

      隆海悠然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脚下已近半尺的积水毫无所察,又轻轻摇起折扇来:“所以说,现下是个僵持的局面,是共死,是同生,端看你一念。你不惜自家性命,令弟青春少年,玉娘子如花美眷,也让他们随你赴死?”

      陈家洛胸中一滞,忍不住默默思忖,无意间一瞥,见隆海手中折扇正是自己相赠那把,背面空白处却多了一首题诗,下意识地伸手索取。隆海一笑,就递了过去。陈家洛细看那诗是:“弗虑己饥弗虑寒,寸心恒为万民殚。以兹乐少忙频切,白发羞从镜里看。”诗意甚为浅显,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从头看了一遍,猛然省觉,不禁站起身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轻声道:“难怪我还疑惑,什么贝勒亲王,能让傅恒的儿子侍从左右,又有记注官随行!你、你是——”

      “不错。朕即是大清乾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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