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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间歇性迷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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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间歇性迷恋
江慕尧在后座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谢昭昭透过后视镜看他,总觉得他会突然就睁开眼睛看她。过去他们会经常有对看的时候,在有他人的场合里,他总是以轻笑的眼神回应她,然后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拨好她弄乱的头发。
借着窗外阑珊的半透明的夜色,和那些斑驳而过的夜晚疏密的树影,谢昭昭像是不知觉地跟着江慕尧饮了一杯混沌的酒。
自己和他之间,不是没有相爱过的吧?她想。
刚结婚之后她没有去工作,外公在她的母校设了一个奖学金,前期打理的事情交给她来做。她渐渐又认识一些人,跟着好几个比她大的大学生拍公益广告,大晚上出外景,她跟着灯光师走得远一些去打灯,突然就发现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给他们拿来了热饮和蛋糕,瞬间迷倒了在场的几个小姑娘。
她穿高跟鞋陪他参加晚宴,新鞋子磨脚她走得很慢,他挽着她慢慢地走,然后带她去洗手间,给她的脚上磨脚的地方贴上创口贴。
商场的应酬难免灯红酒绿,谢昭昭见过在夜店时的江慕尧,有穿着清凉的女郎主动与他靠近,红唇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鲜丽刺眼,江慕尧也回报以笑容,笑里有显而易见的空洞与拒绝,然后他晃了晃戴着婚戒的无名指,连一个解释都懒得给。
谢昭昭的大学靠近海,婚后他们曾经一起去看海。下午的时候海边人很多,远远望去人流如蚁。她指着一处告诉他:“你看那边,人很多是不是?因为刚退潮不久,很多人在那里捡海蟹。”
他的目光跟过去,“你也捡过?”
她便绘声绘色地开始描述:“是啊,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喜欢一起来玩,几元钱买个小桶小工具,就到那片碎石堆捡螃蟹,搬开石块往往就能找到藏在那里的小螃蟹。夏袁艺最逗,经常闹着要把那些蟹带回去煮汤进补。”
他把车停在海岸边:“那还等什么?我们也去抓螃蟹进补啊!”
她拉着他跟海滩边卖小桶的老奶奶买工具,摊开手笑嘻嘻地跟他要钱:“请付账,江先生。”
江慕尧讶异于她突然而至的快乐,谢昭昭却故意夸张他的反应:“江先生你瞪着我干嘛,我真的没钱呀!好吧好吧别再瞪了,回去从我嫁妆你划账吧……”
他正掏钱包付账,老奶奶却微笑着摆手,指着谢昭昭笑道:“我记得你,你们有几个女孩子以前总是一起过来玩,每次抓完了螃蟹总是连着桶一起再还给我。”
谢昭昭显得很兴奋,跟江慕尧说:“是的是的,有次玩得太high了,宿舍一个女生被石块割破了手指,鲜血淋漓的还依旧尖叫着告诉我,那个石缝下面藏着抓捕目标。”……
后来她便和江慕尧去碎石堆抓螃蟹,她乐此不疲地掀开石块,抓捕成功就兴奋地大叫,下午海边有风,但阳光依旧亮烈,她没涂防晒,一个小时就晒黑了,晚上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映在皮肤上的背心裙轮廓,一个人大笑了好久。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们在一间靠海的别墅里,做了最亲密的事情。
那是江慕尧带她去的一栋别墅,临着海,在一条栽种茂盛梧桐树的路的尽头。关于那晚,在后来的无数次回忆里,谢昭昭都觉得失真到虚妄,要不是那个孩子的来临,她并不敢肯定那个夜晚是真实的。
别墅的空间很大,欧式的建筑风格,有尖尖的红白屋顶直刺向天,房子周围是高大的树木群,有梧桐也有雪松,将原本就凉爽的环境映衬得更加清幽。进去后谢昭昭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栋经常住人的屋子,看得出重新装修过,家具都很新,透着淡淡的油漆和松木味道。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谢昭昭没看到佣人。
别墅二楼的房间开窗就可以看见海,推开窗户海风就灌进来,风很大,她一时睁不开眼,索性用力地顺手将窗帘往面前拉。这时,她在睁眼的瞬间恍惚看到手中攥住的米白色窗帘上有淡淡的血痕。
谢昭昭吓得一个激灵扔掉窗帘,她脊背发凉退后了两步,周身因为海风的吹拂更加觉得寒凉,“慕尧……”她大喊了一声。
江慕尧并没有如期出现,而白色的窗帘突然被风吹起如同魔鬼惨白的衣角,谢昭昭心里觉得恐怖,却撞着胆子跑过去用力地将窗户关上,并顺着墙壁就势滑了下去。忽然,她的目光停滞在墙壁与地脚线相交的一处,她看了好久,终于伸手去触了触。
墙壁也重新粉刷过,白茫茫的一片,但是她触及的那指甲大小的地方,有一处明显的血迹。
后来江慕尧来了,他刚洗完澡,穿着浴袍过来:“车里带了一些水和食物,都放在下面冰箱里,昭昭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惊魂甫定地指着那个地方,声音有些颤抖:“你能告诉我这是不是血吗?”
江慕尧走进蹲下来看,他靠她咫尺的距离,声音温柔,甚至连头发上的水珠似乎都在安抚她,“这是爸爸的一栋房子,据说是债务抵押得到,一直没有人过来住,我有次跟同学过来,觉得房子很静,就找人重新装修了一下,觉得偶尔可以来度假。”
“你之前来的时候这里有血迹吗?”
“我记不清了昭昭,”江慕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张开右臂揽她入怀,“不要多想,或许只是油漆。”
那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一切都发生了,江慕尧的动作并不暴烈,非常注意她的感受:“这样可以吗?”“这样,好不好?”谢昭昭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撞进了爱河的小兽物,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彻底沉入,跟随他一起跌进深海,又渐渐升向了云端……
过程也是痛的,那是她的初夜,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以及屋外海潮声声拍打礁石的声音,她觉得拥抱着的男人真像是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啊,但是在坠下深渊的过程中,她觉得惊悚又很眷恋。
关于江慕尧口中的“干净的地方”,谢昭昭能想到的,只有海边。她把车停在路边叫了他几声,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睡得这样沉,一直没有醒来。
她也不想到后座去叫醒他,索性熄了火开音乐来听,她最近一直听谢安琪,时不时会跟着哼两句《钟无艳》。
最常唱的两句是,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她开着车窗跟着旋律轻轻地哼唱,夜风吹来又飘散,同面具之夜上一样的那个暧昧又温柔的吻,再一次地,落了下来。
如果头发也有呼吸,那她的头发仿佛在一瞬间陷进了窒息,但是谢昭昭并没有将这个落在发间的吻继续延展下去,她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顺手捋顺了头发。
江慕尧并没有继续失控下去,他即刻恢复了端正的坐姿,“感觉像做梦一样,还能听见你唱歌。”
“靡靡之音,”她不以为然,很快赶他走,“江先生,你现在可以下车了吗?”
“去海边,”他说,“昭昭,刚刚做梦,又梦见四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都说惆怅旧欢如梦,她明明仍是心头的朱砂痣,每次如梦的时候,却总是叫人惆怅又懊悔。
谢昭昭忽然轻笑出声,“江慕尧,你以为你是什么?没错,你在烟瓷足够有名誉有地位,你很有钱,但这没什么了不起……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去服从你。”
她说:“虽然在你的聚会上能让麦瑾安掉了节操,但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操纵一切。那片海于我而言,没有值得留恋的回忆,如果你自己还想矫情地留守在那,你自己去啊,没有人拦着你!”
谢昭昭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用那样讽刺尖酸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她莫名地觉得心烦意乱,刚想下车,发现安全带还没打开,她侧了下身,正对上江慕尧趋附而来的胸膛。
她抬起脸,正想开口,目光不经意地与他对视。
夜色迷濛,她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温和而略显傲慢的面孔,或许是出于男人间天生的惺惺相惜,麦瑾安第一次看到江慕尧照片时给出的评价是:“这张脸还真会让人无端产生占有欲啊!”直到现在谢昭昭都得老实承认,她对江慕尧仍会有如同初见时想要迷恋的感觉,但那迷恋不是长期的持久的,那是一种太不稳定的明确性。
江慕尧泡在酒精里的昏茫眼珠动了动,他像过去拒绝夜店女郎那样伸出无名指在谢昭昭眼前晃了晃,“是的,你不需要留守……你看我,也已经走出了那么远。”
谢昭昭怔怔地看着他的婚戒,往事如纷乱的烟云缭乱在眼前,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推开车门下车,“昭昭,今晚很抱歉打扰你。等下会有司机来接我,你自己路上小心。”
谢昭昭并没有再和他搭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寥落又失真,像一个最遥远的神话。
正在恍神间听到有人敲车窗的声音,她以为是有人捣乱,过了半晌才打开车门查看……并没有人,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篓,里面盛满了玛瑙一般的鲜红饱满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