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无常先生》八月十五晒月光

4、阎罗殿

　　一转眼，桂花跟着师父学手艺已经整整三年了。这田班德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教桂花收鬼画符，治病救人，时间长了，附近的人都知道了田班德收了这么个伶俐的女娃娃徒弟。桂花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东西认真，手脚勤快，人也机灵，什么东西教个几遍基本都会了。田班德本身自己无儿无女，见桂花这样聪敏，心里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在他们那，女先生虽不多见，却也是有的，所以大家也并不出奇。有时有些小毛病赶巧田班德不在家，大家也愿意让桂花先瞧瞧。因为都是些小毛病，比如小孩子收惊或是碰到一些脏东西身上不快活的，桂花也渐渐地可以应付自如了。
　　一日，桂花才送走了收完惊的小娃娃，见田班德从里屋走出来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便转身出了门。
　　桂花也不多问，转身带上门，径直跟着他走了。
　　田班德背着手，一直穿过四条村，过了三次桥才在一个河弯边的一个破庙门口停了下来。桂花周围打量了一下，这个庙三面环水，背面靠山，周围长了很多棵多人合抱的大树。由于长年不见阳光，地上铺着厚厚的青苔，虽是六月天，青苔上面却聚满了小小的水珠。桂花跟着田班德学了这几年的手艺，还是头一次看到阴气这么重的地方，顿时后背觉得一阵冰凉。
　　“发什么呆，快进来吧。”
　　听到声音桂花才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进去庙里，连忙一路小跑跟了过去。这应该是座没什么香火的小庙，但是里面却收拾的干净整齐，完全不若外面看起来的萧条。
　　正屋除了大门外，还有两道小门。大门斜对面有扇门虚掩着，隐隐可见桌椅板凳等一些生活用具，想来应该是起居室。房间左侧也有一道黑色的木门，此时正紧闭着，也不知道是作何用的。
　　正对庙门的条桌上摆着一座叫不出名字的黑色神象。身上穿的应该是湘西当地的民族服装，头上还缠着青布头巾，右手擎一支笔，右手拿着一本黑色的簿子，很是怪异。
　　神像下方摆了一张深红的案台，上方摆满了笔和一些类似帐簿的东西。案台后则摆放着一把太师椅。房屋正中有一张方桌，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红色油漆已经剥落，但是却一尘不染，想来应该是有人住才是。
　　桂花叫师父正从褡裢里拿出食物装盘，连忙过去帮忙。不一会的工夫，酱牛肉、包子馒头，烧鸡烧鸭就摆了一桌。
　　桂花看着桌上平时难得一见的食物，吞了吞口水。“师父，你今天赶场去了呀？怎么尽买这么多好吃的？”
　　田班德也不回答，拿起筷子就吃起来。桂花见他没叫自己吃，也不敢造次，就挨着师父身边站着，直看着桌上的菜流口水。
　　“田班德，你小子鸿门宴摆到我家门口来了？”一个大个子站在门口高声笑道，洪亮的声音震得桂花耳朵翁翁直响。
　　田班德睨了他一眼，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他，“那你吃不吃？”桂花见师父对她使了使眼色，连忙拿起酒瓶帮二人酒杯斟满。
　　那大个子也不客气，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大快朵颐起来。“你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田班德站起来斟满酒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关于这丫头的事。”他拿手指了指桂花。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桂花，面有难色地开口：“老哥，你也知道我这的规矩，一向是不要小伢儿的。”
　　“今年就十六了，不算小了。”田班德抿了一口酒。
　　“做这个有伤阳气，小伢儿行吗？”大个子搔搔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之前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大个子也啜了一口酒，一咬牙，“既然老哥你这么说，那我也只有答应了。”
　　“师父你要把我卖掉吗？”桂花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问。
　　“大人说话，小伢儿不要插嘴。”田班德转头低声喝斥。
　　桂花听了，讪讪地吐了吐舌往后退了一步。
　　酒足饭饱后，大个子就仰躺在椅子上剔牙。桂花趁收拾桌子的机会拿着师父的酒瓶闻了闻，正准备偷喝的时候被师父一巴掌拍在头上，“小丫头片子，回去吃，我给你留着呢。”
　　桂花一听师父留着她的份，也不偷吃了，嘿嘿一笑，继续收拾桌子。
　　田班德笑了笑，“那就这么定了啊，我回去给她教点规矩，过几天就让她来找你。”
　　大个子扬扬手表示同意，转身向后门走去。

　　田班德和桂花回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桂花胡乱吃了饭，田班德让她搬来了椅子，两人就在院子里乘凉。
　　桂花伸手从葡萄架上摘了一串葡萄，手指一捏，葡萄肉就滑进了嘴里。
　　“师父，今天那个人是谁哦？”
　　田班德不答反问：“桂花，你可知三年前你们遇到的那个赶尸人是谁吗？”见桂花摇头，他继续说：“当年蚩尤大败被杀后，大巫师仓冀带着残部避难于此。蚩尤在时，仓冀凭借巫术呼风唤雨，立下功劳无数。蚩尤死后他又拥立新王，领导残部自立更生，在整个部落里都声望颇高。仓冀有弟子两人，一个姓姚一个姓田，辅佐仓冀也是屡立奇功，手段也不相上下。仓冀在时，这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后来仓冀去世，姚田二人为了争夺大巫师之位反目成仇。最终田姓弟子用计险胜，赢得了大巫师之位。而姚姓弟子则忿而远走他乡，由此心生怨恨，立誓与田姓弟子永不来往，两人正式决裂。后来为了与其有所区别，竟在巫师教授的技艺的基础上自己研究出了许多旁门左道的妖法。这令得田姓弟子从此对姚氏一派不齿，而姚氏又因失利于巫师之位对田氏一族怀恨在心，从此姚田两派便成了水火不容之势了。”
　　“师父你姓田，那个赶尸人姓姚，你们就是那姚田两派的后人？”桂花本姓杨，拜师后便改了姓，跟着师父姓了田。因为做这个行当的人基本都无后，这么做既可以区分派别，心理上也是个慰藉。
　　“那日你无意间毁了他的司王鼎，后来又是我出面保了人，只怕他早已怀恨在心，他日定会前来寻仇。我在时还能保得了你一时，哪一天我不在了，只怕那姚元龙就无所顾忌了。”桂花这才知道为何师父会收自己为徒，原来是担心自己百年以后她无力自保，所以才将这通身的本事都传与她，希望她将来遇到姚氏一族的时候还有一点活命的机会。想到这，桂花不禁鼻头一酸，心里难受起来。
　　“人都有一死，也不用太过难过。”田班德对生死之事早已看得通透，只是他也明白，以桂花这个年纪，想要参透生死谈何容易？
　　田班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长大了，我也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你。那姚氏一族手段何等奸险，你道行尚浅，又岂是他们的对手？”
　　桂花看到师父如此辛苦为自己盘算，又想起父母因自己结下的仇怨时时操心的种种，顿时气恼起自己的鲁莽来。“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也省得受这等窝囊气。”她一抹眼泪，赌气将脸别到一边。
　　“唉，年轻人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如果是这样，我那日保你又是为何？这几年来辛苦教你本事又是为何？更何况你还有父母兄弟，怎么能就能这么轻易的放弃了？”
　　桂花听师父说得条条在理，也不能反驳，只低着头玩弄葡萄。
　　“所以我才想了个法子，虽说折损阳气，但最起码保命是绝无问题的。”田班德见桂花不再言语，柔声说道。
　　桂花听他这么说，想起今天在庙里师父和那大个子的对话，顿时好奇心又被提了起来，“就是今天那个大个子的事吗？师父，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田班德想了想，半天才缓缓开口：“今天那大个子便是人们口中常称的阎王。”
　　“啊？”桂花的嘴里足够放下一个鸡蛋。
　　“他负责掌管附近一带人的生死，还会指派一些体质特异的人作为他的帮手负责索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无常。”田班德不理会桂花一脸的难以置信，继续说道：“能做无常的人都是阴气较重的人，这样的人容易招惹那些东西，靠近它们的时候也不容易被发觉。阴气重的人又分两种：一种是身体阳气不足的，比如长年体弱多病的人；还有就是八字里阳气不足的，就像你这样的。”
　　“所以师父，你是要我去做无常？”桂花小心翼翼地问。
　　田班德点点头，“生死病死本是天命，无人能改。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如果肉身毁了，就是有通天的法力也不可能起死回生。”田班德一脸阴翳，“这个道理我明白，姚家的人更明白。”
　　“师父的意思是，如果我的肉身被人毁了，就算我阳寿未尽也非死不可是吗？”桂花不禁打了个冷战。
　　“无常是阎王的人，苦论起生死，没有人能越过他去。哼，就凭他姚家，也翻不出天去。无常是人，当然也会死，但是在阎王的庇佑下，从来都只有寿终正寝，从没有凶死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做无常的原因。”
　　“这么说来，只要我做了无常，姚家人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是吗？”桂花还在一字一句地消化这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语速也慢了些。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那无常要做些什么呀？”桂花见师父都已安排好，也不再别扭，反倒好奇过来。
　　“无非就是将一些阳寿尽了的魂魄押去阎王那里罢了。”田班德也不细说，反正这些将来桂花自己就会明白了。
　　“就是押去今天那个庙里吗？”
　　“那不是庙，那就是人们常说的阎罗殿。”田班德纠正。
　　“那要是谁无意见也进去了会怎么样啊？”桂花想起今天那个庙，位置虽然偏僻，却了算不上隐密，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
　　“哈哈，傻丫头。”田班德朗声笑道。“今天如果不是跟着我，你是进不去的。”
　　桂花吐吐舌，了然于心。跟着师父这几年，多少学了皮毛，她自然明白有眼睛看到的未必就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只不过是人家想你看到的样子罢了。说直白一点，不过就是障眼法而已。
　　“到时你就知道了。”
　　“师父……”桂花还想问什么，见师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才收住了声音，不再询问。
　　“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他闭着眼缓缓地说。
　　桂花低应了一声，搬起自己的椅子进了屋，顺着石子路踱着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