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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捌】一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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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风云录》记载:
净天魔君姜世离乃蚩尤之后,叛出正道世家后改习魔功,耗时三载魔功大成、无出其右,座下护法、尊者,俱个骁勇善战、干略过人,净天教由此壮大,一时风头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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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氏少主失踪两年后。
新年春,有人在江湖广布流言,称净天教妖魔为霸一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过去数年截然不同,意指魔君姜世离野心败露,吞并弱小门派是为一统武林正道!
似是为了佐证这一谣言——
不多时,各地频发妖魔伤人事件,有人借口此事,称净天教实为妖魔巢穴,本身即为魔教,人人得而诛之;
也有历经折剑一役、亲睹公审之人,指魔君姜世离弑兄叛门,反不知悔改,更勾结妖魔为伍,对武林正道怀恨在心,故而挟怨报复,实乃为祸苍生,留之不得!
随之流言四起,百姓惶恐,人人自危,既有报官,亦有寻求正道相助者,武林轩然大波,净天教自然也收得线报——
以教中治下严谨,教众严于律己来看,如今出了这等事,无疑是替他人背了黑锅。
换言之,有人假借净天教之名,行十恶不赦、祸害苍生之事,目的,恐怕就是挑起人魔之战,坐享渔翁之利。
魔君震怒,责令彻查,未几,数个分坛险遭攻击。
有樵夫上山打柴,随猎户深入林中,曾见半魔岗哨,迫于惶恐,报官称山内有鬼祟人影,近日官府接案数起,亦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错漏,以至大肆搜山,部众虽经撤离,无疑分坛暴露,失去据点;
更有物资押运途中,即被官府扣下,若非无天在人间势力、从中斡旋,辎重粮饷事小,只怕有心人衔尾追来,曝露粮草线路,置半魔于绝境——
此事由无天下属全权负责,如今屡遭官府盘查,无疑出了细作,实乃唐风识人不清、查情不辨,身居尊者之位,更是教中军师,治下如此不严,论罪当处!
情况急转直下,不过几日,形势竟更为严峻。
数月前,教内决意设立新分坛,此事交由幻月负责,每隔十日传信魔衣,汇报分坛情况,岂料半月前起,幻月一方行踪不明,与魔衣断去联络——
幻月虽则年轻气盛,却非不知轻重,何况分坛一事由魔君交付,幻月更是竭尽心力,未敢贻误,值此多事之秋,竟与总坛失去联络,必定遭遇棘手之事。
议事厅内群情激愤,杂乱无章,魔君勃然盛怒,喝道:“够了——!!”
众人缄口,刹时静至落针可闻。
唐风上前一步,自请责罚,道:“此事全由属下起,无天甘领责罚。”
玄火性情爽直,历来感佩唐风为人,欲为其开脱,却见魔君拂袖道:“你二人退下。”
唐风一怔,姜世离已然道:“此事无天难辞其咎,理当受罚!然则当务之急,是彻查细作,加紧总坛与分坛布防,确保教众万无一失……其他,容后再议。”
魔君容色冷厉,沉声道:“魔衣,你与幻月一母同胞,彼此感应,分坛失联之事,由你调派人手彻查!”
言罢眉心微蹙,凝视魔衣,道:“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幻月身为尊者,又随我征战多年,此时断去联络,来敌必有过人之处。”
魔衣神情凝重,答道:“属下领命!”
半月来命人彻查,均无功而返,魔衣心如擂鼓,直觉笼罩不祥,非是错觉,而是魔君所言,乃一母所出,血脉相连,彼此遥相呼应——
幻月定然是出事了!!
魔君目光落定玄火、鬼眼,二者上前一步、听令道:“玄火,魔衣领兵彻查幻月一事,你需代为镇守分坛,不可令凡人欺我太甚!”
玄火领命,魔君转向鬼眼,道:“鬼眼,你与项章率领部众潜入人间,给我揪出幕后之人!”
鬼眼郑重道:“鬼眼定不辱使命!”
姜世离深吸一气,按下震怒,目视唐风,道:“无天,你治下不严,本该严惩,如今许你戴罪立功,彻查教内细作。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斗胆,敢出卖我净天教众!”
众人心如明镜,魔君罢黜无天职权,其实有意维护。
手心手背都是肉。
当年唐风来后,可谓倾一家之力,开辟粮草运营,更着手魔铁开采与晶石收集,为覆天顶打开一片格局,确是劳苦功高,竭尽心力——
教内出现细作,也非无天所愿,实乃有心人作祟,旨在颠覆净天教,魔君罢黜无天尊者职权,但唐风仍是教内军师,理当参与教中事务。
值此多事之秋,权当功过相抵。
何况无天实为魔君故人,一界凡人、毅然投身魔营,尚要忍受煞气侵蚀之苦,为的却非一己之私,而是当真以酬知己。
试问如此胆色,如何能不让人钦佩?
是以那怕魔君不言,众人也欲为其开脱——
眼下既是两全,亦未尝不可。
姜世离此际转向二护法,道:“血手,你大可调遣教众增援各部,毒影留守本坛,协助无天调派物资、运送各分坛,此事之后,增援血手吧。”
血手、毒影二者道:
“属下领命!”
“谨遵主上谕令。”
魔君拂袖道:“散。”
众人齐声应诺,姜世离一番雷厉风行,已将诸事布置妥善,诸人相继离开,魔君向护法道:“血手,你随我来。”
二人来至偏殿。
此乃魔君做居之用,兼具寝殿与书房两用,因教内事务,血手偶有在此宿夜,是故对屋内陈设并不陌生,此时见案上摆放一封信笺,却是奇道:此信……莫非也随今晨大队而来?
血手有此一问,并不奇怪,皆因信笺多留于议事厅内,能送入魔君寝殿,定然重中之重,看情形、魔君还未及拆阅——
护法心中生奇,却见魔君眉心微蹙,亦是始料不及,继而拾起信笺,拆开审阅,不过一目数行,就见魔君神色丕变,竟是冷笑出声,拍案怒道:“岂有此理!!”
此信笺,实乃枯木呈上。
信上言道:夏侯世家与皇甫、上官两家沆瀣一气,密谋设计陷害净天教,置教众于水深火热,望祈主上早做防范。
世人皆知,明州夏侯府自少主夏侯瑾轩罹难后,近年欲从青州分家过继子嗣继承香火,而分家为深入中原,取宗家代之,诸多后辈弟子争相出头——
无疑要取首功、立足不败之地,当以铲除魔教为最。
上官氏、天地山庄,地处长安,财力雄厚,与西域回纥、吐蕃、党项、大食、波斯等均有来往,虽为四大世家之列,但门下擅用暗器与奇门兵刃,因剑走偏锋、招式阴毒不为武林正统所喜,声誉远不如另三家。
上官信早有图谋之心,故而示好皇甫一鸣,目下夏侯氏牵一发动全身,天地山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仁义山庄自不必提,皇甫一鸣野心勃勃,势要夺得欧阳英武林盟主宝座,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堪称卑劣,此三家联手,只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净天教在他等眼中,不过一诱饵罢了。
所谓明枪可躲、暗箭难防,枯木此时来信,毕竟还是太晚!
血手看罢,无疑勃然大怒,赤红双目,嘶声道:“无耻小人!四大世家,我还未与你报千峰岭之仇,竟敢再来害我教众!!”
魔君长笑一声,目光如炬,寒芒烁闪,道:“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我教众,便百倍、千倍奉还!”
姜世离令道:“血手。”
血手领命道:“属下在!”
魔君踏出寝殿,向廊外走去,道:“……你与我去里神殿,我要借金碑石之力,布九龙赤炎阵。”
九龙赤炎阵,乃魔君自创阵法。
神农号曰地皇,可催生地脉之力,此阵正源于此——
一则瞬息千里,自在往返,再者九龙乃魔血所化,与施术者密不可分,可谓九头化身藏于阵内,一旦阵主不测,大可以化身为引,诱敌入彀,施术者则可安然撤出,绝难窥破。
此阵惟有弱点,乃化身出自本元,若斩断一龙,势必遭反噬,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形势危急,迫不得已,则孤身一人,不可贸然行险。
如此阵法,护法又岂能答应,立时大惊道:“主上不可!”
魔君却一反常态,执意如此,道:“我知此阵凶险,但你我更知,若有他法,亦不需如此。”
言罢轻叹一声,向护法道:“何况你我分属同源,二人齐力施为,大可消解反噬,你实也不必忧心。”
血手咬牙再三,仍是冲向魔君身前,断然道:“……若为教众安全,大可召集族内好手,广布法阵,合众人之力将分坛部众救出!总之主上——”
不可冒此险!
姜世离却是眉心紧蹙,厉声道:“血手!”
血手闻声一震,垂首不甘道:“属下……知罪。”
魔君轻叹一声,容色渐缓,道:“……你早该明白,那些名门正派,纠集如此之众,难道仅为区区几个分坛么?”
血手不答,内心几是厮杀,不欲教众受困,更不愿见魔君受伤,姜世离叹息一声,再劝他,道:“血手……你心知肚明,此事非同小可,必不简单。三大世家联袂来袭,定有深意……不得不防。”
魔君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则护法又能几何?
血手绷紧全身,与魔君四目相对,辨明其中决意,当真不容置喙,无疑、只能低声道:“……主上是恐我教倾巢而出,之于来敌、不过请君入瓮,其实还是意在总坛。”
知晓护法退让,姜世离亦不多言,只道:“尊者各司其职,皆有要务,一不能令其多虑,再者不可动摇士气,此事你我二人稍作揣测便是。”
言罢向蚩尤冢行去,血手紧随其后,神情肃穆,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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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赤炎阵。
乃以魔血为引,继而魔息灌注阳炎、汇于掌间,只待蓄力满峰,一掌直灌地表,辟出天圆地方,内有九龙游弋,身藏灼火,视为施术者化身。
此阵若经金碑石异能催发,威力更为巨大,那怕数百人众瞬息万里,亦非难事。
姜世离屈指摩挲,几滴鲜血渗入阵内,尔后取自身与血手二者魔息,灌注阳炎而成九龙之阵,颔首道:“如此,你到达分坛布下另一阵法,我即刻便能感知。”
血手仍是眉心紧蹙,道:“属下……明白。”
姜世离也不多言,只道:“血手,拿去。”
正是枯木呈上魔晶球。
血手看向掌中晶球,道:“主上,这是?”
魔君淡然道:“……此乃我偶然所得。若有要事,只需灌注魔力,即可与我相商。”
血手了然,道:“如此,确是要比传信更快。”
姜世离眉心微蹙,负手道:“分坛遇袭,有一就有二……若当真是世家作为,此前失利,必定卷土重来。你此行首要助玄火布防,不可再让部众损伤,至于魔衣——”
血手点头道:“属下会加紧布防,随后增援魔衣。”
魔君叹道:“不错,也只有你最知我心事。”
幻月身怀魔君印记,若遭不测、魔君定会有感,是以未作最坏打算——
然则二人明白,死或可免,但活罪难逃。
除去一身枪法,幻月身中毒血,更是威力惊人,倘若遭遇变故,至不济可脱身来报,除非来敌者众,能以教众相挟,迫使幻月就范,只是如此大动静,绝无可能毫无风声传出,能一夜之间令分坛陷落,来敌究竟有何手段?
姜世离沉声道:“此事必有内情,非止遇袭如此简单,魔衣一人恐怕不妥,你需尽速赶往。”
血手领命道:“属下明白。”
一切布置妥当,魔君颔首道:“走吧。”
二人离开圣殿,血手即刻动身——
但就连姜世离也未料到,血手竟会半途折返。
此际驻足九龙阵前,目中现出一丝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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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
覆天顶本无地牢。
直到近年人魔冲突,才设立此地。
除去凡人中奸诈市侩、背信弃义者,牢内也羁押心怀不轨、仗势欺凌之半魔。
乃因净天教戒律之一:首要洁身自好,不可肆意滥杀、欺行霸市,祸害无辜黎民,倘有揭发,如若证据确凿,依律重惩不殆。
此际毒影现身牢内,却非聆讯,而是面向唐风下属——
此人手脚被绑,捆在椅上,犹是双目暴突,凶相毕露,为防咬舌,口内掂着布巾,发出呜呜低吼,分外狰狞。
毒影端详几眼,来回扫视,偏头道:“这不明摆着是中了摄魂术嘛……这样你都没发现呀,看来对方有些能耐。”
唐风神情凝重,闻言叹息道:“是我大意,只因此前并无异状,直到今日才发现。”
此人实乃唐风心腹,自来覆天顶、一直追随左右,可谓忠心耿耿,惟魔君与军师马首是瞻,亦是无天左膀右臂,极具信赖——
也因唐风凡人身份,魔君有令不可与教内过从甚密,是以此人代为出面,是世人眼中净天教之“无天”尊者。
辎重屡遭盘查之事,唐风详加调查,线索莫不断在此人身上,魔君严令彻查,唐风迫不得已将人收押,到此已有七、八日之久,原本神志尚算清明,岂料四五日前起,不时显露狂躁与急切,今日晨间更状若疯癫,咆哮嘶吼,唐风有感不妙,遂将毒影寻来。
毒影目中兴味大盛,屈指挑起半魔下颔,亦不知是何密文,但听咒声喃喃,不住灌入半魔耳中、脑内,随之口内嘶声渐低,不多时两眼昏聩,神志不清,毒影轻笑一声,端是巧笑娉婷,妖娆多姿,翠绿指甲轻轻一划,就在半魔脖颈处留下血痕,随之溅落几滴新血——
继而拈起一抹残血、在指尖摩挲,放到鼻端轻嗅,哎呀一声,摆手道:“什么呀,难闻死了,真是一点也不会用毒呢。”
言罢直起身,半魔立时瘫坐椅上,眼见下属形如废人,不闻不动,唐风无疑心焦,急道:“如何?”
毒影拍了拍手掌,掸去手心血渍,低笑道:“他中了别人的蛊,这蛊可坏着呢,得靠别人的血来喂,你将他绑在这儿,就是断了他的药,忍到今天才发作,亏得是咱们教里的人,换做一般人早疯了。”
唐风心道苗人奇蛊、果是歹毒,忧心道:“可有解法?”
毒影听罢,却是神情不屑,掩唇笑道:“既然是蛊,就没有我毒影解不了的!放心吧,他对主上忠心耿耿,我可不会叫他轻易死了。”
却是灵机一闪,对唐风道:“不过呀,他还有大用处呢,咱们可不着急。”
共事多年,虽则不如魔君与血手了解毒影心性,但从苗女神情,唐风也知已有计策,油然道:“如此,便请毒影护法教我了。”
毒影咯咯轻笑起来,声如银铃,婉转清越,道:“主上不是要咱们把坏蛋找出来么……这家伙身上带着对方的蛊,咱们就靠这个找过去。”
唐风了然道:“护法这是要将计就计啊。”
毒影哎呀一声,摆手道:“你们汉人说话就是这样文绉绉的,什么计不计的,管用就行!”
唐风洒然一笑,转而念道一事,眉心微蹙,道:“这……如今我等将他羁押十日之久,对方会否早已察觉,若然一不做、二不休,翦除棋子又当如何?”
毒影却似无谓,油然道:“怕什么!凭你的本事呀,只要能找到做怪的人,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唐风听罢,失笑道:“这……无天多谢毒影护法缪赞了。”
事不宜迟,二人仔细商量对策,毒影将一旁侍卫唤来道:“去把我的小徒弟找来,就说要用最近研究的蛊虫,快去!”
护卫领命,不多时、一少年欣然入内,道:“师父!”
竟是当年救下男童,罗欣。
罗欣见唐风在旁,行礼道:“无天尊者!”
唐风笑道:“几月不见,长大不少。”
罗欣听罢,昂然道:“当然!罗欣要快些长大,学好本领,将来才能为主上效力!”
少年志高,凌云气概,博得长者二人会心一笑,毒影道:“少废话,快把东西拿来。”
罗欣哦了一声,卸下背上竹篓,翻出几罐药瓶来,听来窸窣之声,正是蛊虫钻动,毒影纤指点正一瓶,罗欣将其取出,毒影对无天道:“行了,有了这宝贝,很快就能把你属下治好,到时再用那只蛊虫去追它主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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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蚩尤神殿内。
魔君端坐王座上,听无天来禀,道:“主上,细作一事,已有眉目。”
姜世离闻言,颔首道:“……如何回事?”
无天神似懊恼,愧而道:“此事实乃属下失职……”
言罢将与毒影发现之事一一道来。
魔君食指点在座上,看不出喜怒,仅止眉心微蹙,道:“如此说来……错也不能完全在你。苗蛊阴毒,武林正统虽则不屑,私下却未必没有交易。只是我教众行事历来缜密,如何叫人发现端的?”
唐风答道:“目下时间紧迫,毒影遣去蛊王还需时日才可回转,是以不过我等揣测……兴许问题还是出在魔铁之上。”
继而将一沓账册呈上,道:“我教近日曾投放一批神魔之铁,有黑商前来收货。过去年间均与此人交易——”
魔君看向黑商名姓,思忖道:“此人并不陌生啊……”
唐风亦是颔首道:“不错,此人作为中间商,向来口风严密、不多追究,与我教数年交好,若然是他出卖,手下失察亦在情理之中……若非如此,就是有人留心此事,故而设下陷阱。”
言罢摇头叹道:“我那属下历来代‘无天’出面,人多口杂、混个眼熟,保不得黑市就有传言,让听者有心,布下诱饵。”
魔君淡然道:“……黑市商人识钱不识人,若当真是他出卖,亦不无可能。只不过——”
却是话锋一转,现出疑虑,道:“此人身家俱在我教掌控中,何来的好胆敢在我教众身上下蛊?”
唐风深以为然,亦是忧心忡忡,道:“属下与毒影也做此想……毒影更言道,能做出如此蛊毒者,必是毒中好手,黑市中人大多商人手段,未必有此能耐。属下以为……着手此条线索,当有斩获。”
言罢一顿,仔细看向魔君,竟是迟疑,道:“再者……当今世上,能与我教公然为敌者,实也……屈指可数。”
魔君岂能不明尊者深意,冷笑一声,哂道:“说的不错!除了自诩正义的武林世家,谁还敢做此想?!”
话音方落,瞳色乍深,显见动了真怒,嗤道:“昨日清晨议事之后,我收到一则密报,你也来看看。”
言罢命人将枯木信笺呈上,唐风扫过几眼,眉心继而紧蹙,魔君道:“此事你如何看?”
无天神色严峻,沉声道:“若然密报属实,许多事即可迎刃而解……周密至此,绝非三两日可成,只怕……还有后招啊!”
魔君冷笑一声,拂袖道:“查下去!”
座上魔焰噼噗炸响,叫人惊骇莫名,直与魔君此时遥相呼应,寒声道:“呵,敢与我净天教为敌,就要做好丧命的准备!”
唐风恭声道:“属下遵命。”
姜世离颔首道:“尚有幻月一事……”
唐风心领神会,点首道:“此事的确奇怪……幻月所在分坛乃近日建成,地势隐秘,十分难寻,就连教中部众都未必知晓,究竟发生何事,以至断去联络……?”
话到一半,却是心神一震,脱口言道:“除非……除非细作并非一人,而是组织预谋……若然如此,只怕世家渗入,远在我等意料之上!”
魔君按下无天,示意不可张扬,转而道:“……其余分坛如何?”
唐风也知失言,立时收整心绪,答道:“昨日议事后,魔衣趁夜率众赶往分坛……玄火接过谕令,率亲兵赶往各分坛布防。只是此前被凡人发现之地……只怕还需另觅栖身之所。”
姜世离颔首道:“鬼眼与项章如何?”
无天摇头道:“还未有消息传回……”
议事到此,也难有结果,姜世离轻叹一声,挥退左右侍卫,正是显出一丝疲累,无天见状,上前轻道:“属下斗胆,还望主上保重身体……既然眼下还无消息,不妨稍事休憩,一旦鬼眼传讯回来,属下即刻回禀。”
魔君双目微阖,靠向椅内,闻言仅止摇首道:“无妨,你去吧。”
无天眼见劝他不动,只得应了声是,转身告退——
端看魔君眉间恹倦神色,心下叹道:若得血手在,还可劝他一二,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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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血手接获魔衣密报,上书一字:血。
再无下文。
魔衣一众也如幻月般,陷于分坛而音讯全无。
魔君盛怒,责令血手、毒影二护法即刻奔赴分坛,务必生见人、死见尸,将幕后之人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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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涛将最后一张火符贴于暗处,赶回复命道:“护法,一切布置妥当!”
血手点头道:“你领人接应毒影亲兵。”
雷涛恭敬道:“是!”
净天教分坛赖以群山作掩,或深入密林中,皆有先天屏障,气候宜人,适合族人聚居,此次开辟分坛亦如是,乃历经艰苦探得——
然则此际立于营外,举目阴云密布,分外诡秘,确是超乎寻常,喻意不祥。
雷涛去后,血手独自一人在林中,端看掌中凝聚魔火,神情紧绷,似有不甘在内。
此火由他右臂魔印催生,与千里外圣殿内九龙之阵遥相呼应,诚然自己允诺必然行事,但真要在此布下法阵,血手内心犹是惶然——
但为教众,血手不得不做!
指爪在左掌划出血痕,鲜血随之溅落泥土中,将要融入不见时,血手眸色一凛,右臂催生魔息,灌注阳炎直入地下,但见足下辟出天圆地方,陡然龙火呼啸窜升,跃然半空、画出一道法阵……
血手依地势,分门罗列九龙阵,正是对应九头魔血化身,一旦魔印催生,千里外魔君立时有感,而一旦阵势启动——
就再无转圜余地!
血手实在不甘,故而命雷涛等布下火符之阵,喻为阵中之阵,只要摸清来敌虚实,血手自忖能救下魔衣与幻月一众,届时只要启动火符之阵,自可将教众安然撤出,这九龙阵……
不用也罢!
血手握紧掌中晶球,目中决意,分外逼人,此时闻得动静,是毒影来到,道:“大哥!”
毒影翩然而至,却是认出他脚下阵法,无疑神情微变,嗔道:“主上又胡来啦!”
血手散去魔息,遮蔽九龙气息,凝眉道:“……我必不会让他如此。”
毒影欣然道:“当然,有咱俩在,才不需要主上冒险。”
血手近日协助玄火构筑防线,并不在总坛,毒影遂将与无天发现一一告知,血手听罢,冷然道:“……竟是如此。”
毒影轻笑一声,偏头道:“是不是很奇怪呀?那些名门正派果然没有好人,嘴上看不起我们苗人用蛊,背过身又千方百计拿了来害人,哼!”
血手目视正前,似要穿透浓雾,神情冷厉,道:“你和我进去。”
毒影素手微扬,毒雾缠绕指尖,道:“嘻,就等你这句话!”
言罢巧施隐蛊,二人遂向面前阴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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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迷雾中,血手立时神情丕变,止住毒影道:“血毒!”
毒影亦有所感,俏颜转冷,道:“哎呀,这可不好,要不是我和大哥先进来,我的姑娘们可都要被毒死了!”
血手环顾四周,虽则肉眼不辨,但血毒弥漫,幕后人只需一指,就可叫教众顷刻覆灭,端是歹毒,凝眉道:“魔衣信上所说的‘血’,应该就是指他和幻月被人利用了。”
毒影释出一行蛊蜂,却是轻笑道:“可惜呀,这个毒对咱俩可不管用呢……也不瞧瞧我毒影是谁,拿着他俩的毒血还不是喂虫子玩,嘻!”
此际释出蛊蜂正是魔衣、幻月一族血毒豢养,闻到旧主气息、似有所感,立时双翅震动,频频鸣响,似在为二人引路。
血手辨明方向,将毒影拢在身后,道:“……不可大意。”
毒影凑近他,俄而俏皮道:“不怕,大哥会保护我呀!”
那怕今时今日,毒影早成世人闻风丧胆之魔教高手,在与血手相处时,仍可见昔年少女娇俏模样——
血手神情微缓,低声道:“跟紧。”
二人追上蛊蜂,缓缓前行,然则越向营地靠近,越能看清地上血痕处处,横尸遍野,无疑俱是逃出半魔!
护法二人浑身剧震,血手目露凶光,杀机四起,恨道:“伤我教众……!四大世家——”
话犹未已,却见寻人蜂停留一处、嗡嗡几声,毒影一惊,奔上前道:“大哥快来!这个还有气……”
血手疾步上前,与毒影将半魔翻转过身,触目所见俱是刀剑所伤,血手惊道:“你是魔衣的……?!”
此人正是魔衣亲卫之一,此次随魔衣调查分坛一事,未想竟丧命于此——
半魔幸得毒影之助,此时返出一线生机,二人却知不过回光返照,血手目中惊痛,却听此人嘶哑道:“血手……护法。”
毒影神情凝重,止住他道:“你别说话了,要不然……”
却是再难言下去。
半魔自知境况,洒然笑道:“护法……不必,我自知……时日无多……”
血手眉心紧蹙,右掌抵上半魔后心,灌注一道强劲魔气,道:“……你说。”
半魔得他助益,挣出一丝生力,道:“内奸……是幻月的……幻月救下的……女人,她和毒影护法一样……会毒……当日假装逃出分坛……来求魔衣去救,结果咱们都着了……她的道——”
话犹未已,却是死不瞑目。
毒影叹息一声,覆上他眼帘,血手目中赤红,一拳狠狠砸在地上,低吼道:“凡人……欺我太甚!!”
谜底终于被揭晓。
半年前一次行动中,幻月曾救下一名凡人女子。
幻月对其照护有加,可谓关怀备至,覆天顶虽则多与凡人有仇,但因毒影、无天及鬼眼之故,伴侣未必不是人类——
女子身家清白,灾祸中双亲姊妹无一幸存,幻月怜她孤苦伶仃,寻了一处凡人村落、将其收容,不顾魔衣劝阻,多次前往照看,时日渐久,萌生爱意。
孰知一步错、步步错。
料想不到此女包藏祸心,竟深藏一身毒术功法,能与毒影匹敌。
她以幻月之血为引,一己之力算计整个分坛,更在魔衣调兵遣将时,以自己趁乱逃出为由,诱魔衣入彀,再将其余人众拿下。
此女之所以按兵不动,故布疑阵,是为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她与幻月相处日久,自然明白,幻月一族血毒威力再大,净天教中却不乏高手,离开此地等若失去筹码,不若等教内来此调查时逐一击溃,方能万无一失——
接连失踪两名尊者,此女心知下一个来此必是护法血手,若能将之擒下,等若翦除魔君臂膀,是以此女留魔衣与幻月一命,就是为了增强此地血毒之力。
当真,好算计。
然则她却低估毒影实力。
若只当毒影一界凡人,不过毒中高手,就大错特错!
毒影常年浸淫蛊毒,更与魔气、鬼气为伍,寻常蛊女根本不是敌手,此女再是厉害,归根结底魔血作引,左不过是毒术二字,焉能与其叫板。
何况她更不知血手原也是蚩尤后裔,虽则血脉不如魔君纯正,但对一般魔众之血仍有抵御,魔衣、幻月亦不例外,此事乃教内秘辛,幻月不曾向其言明——
所谓幻月伴侣身份,到底对左右护法知之不深。
毒影一声环佩铃响,继而四方异动,丛内惊现蛇蝎蜈蚣,并蟾蜍壁虎等,当真五毒俱全,竟能催使魔蛊招来世间毒物,毒影轻笑一声,道:“和本姑娘玩毒是吧,那不妨来瞧瞧,是谁的本事更大!”
血手面沉如水,寒声道:“走!”
遂向密林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