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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启】一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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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冢上有覆天顶。
覆天顶上有神殿,谓曰蚩尤神殿。
殿前一处宽广校场,可容纳百十来人,一条干道直达山底,左右分布石居陋室,形如扇面,貌若恭敬环拱神殿外,观之年月日久,不知何时建成,长久伫立于此——
半魔未敢相搅,太半聚居两沿,部分则在山中腹地另辟场所,修葺茅屋、瓦房,眼见陌生人来,其中二者与他等形貌一般,不觉露出欣悦与好奇,又见夏侯瑾轩等,当即闪身避让,或目露厌憎,大有群起攻之,势将凡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半山与风斗皆是未敢再言,二人将凡人带上山顶已是不敬,但魔君大人在此,不枉世间半魔疾苦多年,为一线生机——
当赌!
半魔神色如何,厉岩岂有不知,他未置一词,仅止身形向后一步,对结萝道:“跟紧。”
结萝自是依言,笑语道:“大哥会保护我,我才不怕!”
姜世离举目四顾,远近俱在眼内,神殿威仪肃穆,此际掩在雾霭下,尚不分明,周有半魔窃窃私语,莫不神色惊惶,深怕与凡人沾染,亦有提刀拔剑者,当属此地护卫,敢于大胆瞭望,偶有惊见他额首魔纹,或惊讶、或振奋,亦有未可置信。
他足下一顿,问半山道:“众人聚居两沿,当有坠崖之险,缘何殿前屋舍栉比,却无人居住?”
半山讶然,料想不到有此一问,转身恭敬道:“魔君不知道,此地曾是蚩尤大神祭祀的地方,那些屋子是给大神侍从住的,我们可不能玷污先人居所,所以大家伙就自发在两边建起了屋子,神殿周围——”
言罢一指校场,道:“神殿周围,没有长老们同意,是不能随便靠近的。”
此时风斗道:“半山说的没错,听以前的老人说过,神殿周围留有大神的神力,据说埋藏着神农大神留下的封印什么的,只不过时间太久了,没人搞得清究竟是什么、又埋在哪里。”
姜世离似是捕捉关键,低语道:“上古……神农之力……”
厉岩眉心微蹙,俄而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以前一起的伙伴,他一族信奉祭祀蚩尤大神的事?”
姜世离颔首道:“自然。厉兄是想到什么?”
厉岩瞭望神殿,已能清见其轮廓,高达数丈、灰石砌成,巨大牛首图腾铺展门廊上,左右一对青铜巨鼎,四下幡布招展,一派肃穆景象,可想当年鼎盛之时,魔神殿前振臂一呼,自然万兽来投,声威之浩大,令人望而生畏——
他告诉姜世离,道:“在他们一族里,有这样的传说……大神在与人界开战前,曾将神农所传神器封存于一处密境里,只有他的后人能找到,获得大神的力量……”
言罢一顿,转向姜世离,目光灼灼,道:“也许……你在蚩尤冢内所见到的石碑,也是其中一样。不管如何,如果大神后裔不在人界,那它就只不过是一块石碑,不会有其他意义。”
兽族屈从本能,信奉强者为尊,蚩尤亦如是,他有神之力量、人之智慧与兽之本能,若非有所思虑,本不必留有石碑,寄予一丝蚩尤之灵——
除非早有意料,将有后世来至人间。
姜世离侧首,二者四目交投,厉岩能清楚看见姜世离额首、赤紫魔纹形如火纹,隐隐浮动流光,绽放灼灼异彩,那目光仅止一瞬,姜世离却能从厉岩蹙起眉间,一睹二者所思,竟是出乎意料相似——
现如今,这世上……惟有厉岩明白,他将要做什么。
姜世离叹息一声,摇头道:“……蚩尤冢崩毁,显然使此地魔气不稳,渐有逸散态势……但你我很清楚,此地尚有一股玄妙力量,正悄然形成。”
此种力量玄之又玄,实难诉诸于口,自二者踏足此山起,便循循善诱,缓缓引领二者踏向蚩尤冢内,继而揭露此山中藏有千百世之秘闻。
厉岩却只直视他道:“你如果想清楚了……我厉岩不会拦你。”
二人一番说话,惟有结萝在旁,此时听厉岩一语,再看他目中神色,慧黠如结萝者,自然心如明镜,似有所悟,听她嘻嘻笑道:“不是要见那什么长老吗,你们两个,还不快些!”
诸人终是来至神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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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之人名唤连默,道他年事已高,显见风烛残年,但为一众半魔,犹在苦苦支撑,惊见姜世离一瞬,目中竟是暴起精芒,仿佛无惧岁月,譬如当年豪勇,亦有意气风发时,流露深切希冀。
听罢蚩尤冢内事,连默轻叹一声,遂将一段上古秘辛娓娓道来,道:“……就像半山和风斗说的那样,此地曾是蚩尤大人的一处祭坛。大神便是在此处,一己之力打开了神魔之井通道,将大多数的部众送往了魔界。”
夏侯瑾轩拊掌道:“果然如此——”
转而对姜世离道:“姜兄,此地半魔避世而居,格外隐蔽,山中又有魔气阻挠,常人难以进入……姜兄此前说过,是江湖中一朋友告知你蚩尤冢在此,或与你身世有关,只不知这友人何来通天手段,能瞒过半魔耳目,探得此间虚实。”
言罢,目视姜世离,难得几分逼人,道:“无论如何,姜兄,你……不得不防啊!”
姜世离深知夏侯瑾轩思虑、句句属实,枯木身份成谜,兼且行踪不定,十分诡秘,绝非可亲之人,但覆天顶上半魔聚居却属真,他不能弃之不顾,视若无睹——
他摆手,示意不必再言,夏侯瑾轩虽则不甘,却知姜世离已然明白,亦只能按下焦急,听姜世离道:“……你们如何来到此地?”
间有一名女性半魔,名唤洛祈年,一身布衣短打,眉宇生姿,十分飒爽,乃此地护卫之首,此时续道:“此地偏僻,加上上山的路上散有蚩尤冢内飘出魔气,使得周围渺无人烟,于是渐渐就有弱小的同族隐居到了这里,那就是我们的先人。”
诸人听罢,多是唏嘘,瑕女心地质朴,无疑有感而发道:“听起来……好可怜……”
厉岩神色凛然,沉声道:“我们……不需要人类的同情!”
瑕自知失言,未敢赘述,却听洛祈年一声自嘲,慨叹道:“呵,如同我们今日这般,在此苟延残喘,被人类说‘可怜’也是理所当然。要是能去往魔界,自然不必再这样屈辱地活着!”
暮菖兰眉心微蹙,似是勾起回忆,黯然道:“……无论如何,你们现在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连默长叹一声,神似悲戚,道:“是啊,还活着……可这样活着,又与死有何不同?在这样的环境下挣扎求生,先人们一日比一日希望有一天蚩尤大人能重现人间,再开神魔之井,引领我族前往魔界生存。可这样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好多次,我们都想放弃这样的生活了……”
言道此时,却是话锋一转,欣然道:“然而终于有一天!先人们发现人间可能尚存有蚩尤后裔,于是再度燃起了希望——”
厉岩蹙眉道:“你是如何确信,大神在此还有后人?”
连、洛二人显见有所顾忌,姜世离颔首道:“无妨,他们不会伤害半魔们。”
洛祈年略一迟疑,答道:“……先人们曾在神殿中找到一间密室,墙上绘满兽语图腾,其中一位先人一族自古膜拜蚩尤大神,能看懂只言片语。我们从中得知,大神在打通神魔之井时,大部分族人随之迁往魔界,还有一部分则留在人间,看护此地神器。后来两界通道封闭,再没有人能通过……我们推断,其中就有大神的某位后人。”
姜世离听罢,却是目视厉岩,红发半魔尚在皱眉思忖,似是并未留意,适才蚩尤冢内魔血觉醒,曾有一瞬共鸣来源厉岩,倘若传说是真,是否他就是——
诸人屏息以待,看姜世离如何作答,却听他道:“……我来自魔界。”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夏侯瑾轩更是讶然道:“姜兄,你……?!”
姜世离点头道:“……兽族与凡人不同,出生即有零星记忆。虽则发生之事,太半早已模糊,但我确实来自异界无虞……触碰蚩尤石碑后,唤醒了我部分幼时记忆,无论如何,并非长老所言,留在人界兽族后裔。”
夏侯瑾轩大震,脱口言道:“可你……分明这许多年都与我们一起,并无两样。”
姜世离右手微扬,五指虚握处,升腾诡秘图腾来,细看竟与蚩尤冢内机关字样如出一辙,厉岩直视他道:“……封印?”
他是场内罕有识得兽语之人,碍于半魔之身,虽则一知半解,却能推断一二,姜世离垂目道:“此种封印可暂蔽魔气,不为人所觉,随魔族年龄增长,自行解开封印……当日夏侯府中与群妖一战,使得封印脱落,直至今日觉醒,已然彻底失效。”
夏侯瑾轩当真……无可话说。
姜承,是真的要走上为魔之路,与他、与人、与折剑山庄——
再无瓜葛。
众人神情各异,惟有连默还在端详姜世离,道:“无论如何,你额上的魔纹,确实与蚩尤大神一般,我们……终于还是等到您了,魔君大人!”
魔君。
魔神蚩尤遗留人间之子。
一如蚩尤,具有神之力量、人之智慧,以及兽之本能,他将率领人间半魔披荆斩棘,直达乐土,再不会流离失所,惶惑不宁。
厉岩还是等到此言。
蚩尤冢外遇半山与风斗时起,厉岩便有预感,姜世离要走上一条怎样道路——
不、早在千峰岭陨灭,折剑山庄指天立誓时起,姜世离就已然做出决断。
昨日青木居上,姜世离字字句句,无不发自肺腑,厉岩如何答他?
彼时二人四目相对,是厉岩道:“姜世离,你如果真有这想法,我定助你一臂之力!我的兄弟们都已经死了,但我绝不会让四大世家再伤了其他同族!”
可厉岩未曾料想,要将姜世离推向一个王座——
一个存在同族妄念中的王座。
红发半魔冷笑一声,嗤道:“可笑……当真可笑!”
厉岩直视连、洛二人,厉声道:“身为魔族,你们却只会期望他人拯救?!未免可笑——”
“废物”二字掷地有声,犹若平地惊雷,炸响一片,夏侯瑾轩脑中嗡鸣,他不欲姜承再行此道,世人已负他一次,何以又要担此重责——
连默面露哀色,摇头叹道:“你是否以为我们龟缩于此,从不曾试图反抗?”
厉岩立时了悟,他与此间半魔,本是情同深受,如何能不解其中辛酸,只是一味逃避,将重责置于旁人,又如何担当得起魔族二字?
连默嗟叹一声,神似缅怀,怅然道:“族中不乏青壮,多是年轻气盛,眼见生活窘迫,走投无路,便有胆大者提议下山另寻安身立命之所……祈年曾有一胞弟,与她年差无几,也是习得一身好武艺,自然跟着下了山,可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
言罢良久无语,竟作哽咽,洛祈年又闻胞弟惨事,无疑深恨不已,若非面前几人是姜世离带来,断不能善了,略整心绪,复又黯然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过去千百年来,我族就是这样夹道生存。只是数不尽的失败与痛楚……究竟还要如何,才能与天斗?”
厉、姜二人俱是胸中一痛。
千峰岭尚在昨日,今又如此生恨,如何能不痛惜、哀悼。
洛祈年双目嗔红,几是咬碎一口银牙,决然道:“以我们半魔的实力,对付百来个人类自然不在话下,然而这里毕竟是人界,世人又如何容得了我们?!一旦大军前来围剿,年轻力壮的尚可逃走,老弱妇孺就只有等死的份……我们能避开世人活下来已是不易,难道将蚩尤大神的后裔当作‘希望’也有错?!”
厉岩不答,只因连、洛二人所言,句句属实,人间半魔,本就如此——
生或死,又何曾掌握在自己手中过?
姜世离望向石阶之上。
石质王座居于正中,左右帷幕垂绦,上有青铜牛首、蚩尤图腾,几可想见远古之时,蚩尤就端坐于内,振臂一呼,自有万兽来应——
为生存向人类宣战,那怕兵败身死,也要舍尽一身骨血,为族人开辟异世之路。
希望。
害死了千峰岭弟兄的我,还有资格……成为别人的希望吗?
……不!我必须成为——!!
姜世离漏出一声低笑。
夏侯瑾轩浑身一凛,道他目中冷厉,叫人不寒而栗,直与姜承判若两人,一时心神不宁,只听姜世离道:“‘魔君’……呵,这个名号自然是同族的希望……好!那我姜世离,就做这个魔君!”
黄衫少女轻呼一声,亦是未敢置信,到此时、夏侯瑾轩惟有不语,众人面面相觑,结萝看向厉岩,后者直视姜世离,目中隐有一丝决意,结萝轻笑一声——
诸人神情各异,殿外忽而喧声阵阵,瑕奇道:“怎么了?”
一守卫仓惶来报,道:“不好了!通往蚩尤冢的那条路塌了,山中的魔气快散了!”
洛祈年闻言一惊,道:“这……蚩尤石碑消失的影响,竟然如此巨大?”
厉、姜二人相视一眼,彼此明了,如若石碑亦是蚩尤所留神器之一,则覆天顶相安多年,确实与其有所关联,只是另一股玄妙之气来源,目下不宜声张。
此时众人随连、洛二人鱼贯而出,听守卫道:“还有,大家听说了魔君的事,都——”
魔气消散了,外面的人不就能进来了吗?怎么办!?
魔君大人真的在里面吗?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那魔纹,真的是魔君大人!魔君大人——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真的出现了!
那个传说果然是真的!魔君大人来救我们了!
……
姜世离并未多言,他只问在场半魔,道:“姜世离今日在此,就是为了让我族在人间争得一席之地,不再受人压迫欺凌,而是堂堂正正存活于世,你们可愿相信我、追随我?”
话犹未已,半魔群情激奋,高呼魔君吾主,声震百里不歇,响彻山涧,俱个奔走相告,直如普天同庆,欣悦不已。
姜世离振臂一拂,刹时魔息狂涌、直冲霄汉,举手投足尽显强者气概,譬如当年蚩尤一统兽族,号令群兽之威势,令人望而生畏,莫敢不从。
厉岩与他半步之遥,此时凝视姜世离,似是审视、又如决意,姜世离却在此时,俄而回首望他——
诸人之中,夏侯瑾轩与他总角之交,情谊深刻,与瑕、暮菖兰等亦是生死共过,可姜世离只是看向他,仿佛将灵魂之中、至深一眼,留于他。
但那仅止一瞬。
快到速度见长的厉岩还未开口。
姜世离转过身去,额首魔纹闪现,似有一抹豫色,他扬手呼道:“……不止是你们,全天下的魔族后裔,都是我的兄弟,每一个——我都要保护,绝不再让人类肆意屠杀……我要让天下的魔族,都能在这个覆天顶平安快乐地生活!”
言罢一切,姜世离淡然道:“……夏侯兄、厉兄,我想与二位单独谈谈。”
结萝似是有些不喜,嗔道:“喂喂,说什么悄悄话,干嘛不让我们听!”
暮菖兰好意劝她,结萝犹是不甘,却听厉岩道:“……你先和他们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岂知结萝眉目流转,半分未见恼意,竟是嘻嘻笑道:“好啦,不和你们争。不过大哥,你知道的,不论你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早知此女慧黠无双,料不到聪敏至此,结萝似是早已料到厉岩决意,是以不必多言,无论厉岩是去是留,结萝都将永远追随。
厉岩神情柔和,点头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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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复又步入神殿内堂。
夏侯瑾轩看向姜世离背影,叹道:“……看来你心意已决,我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是吧?”
事已至此,再说无益,明知当退则退,夏侯瑾轩犹是不甘,厉岩却不以为然,反是哂道:“他要成为魔君,有何不可?”
夏侯瑾轩沉下脸,难得几分疾言厉色,低声道:“姜兄,我问的是你。”
姜世离此时回过身来,二者四目交投,夏侯瑾轩再问他,道:“你真的决定,要留在这覆天顶当‘魔君’了吗?”
魔君二字,掷地有声,分外有力——
他要劝他、劝姜承放下执念,莫走独行路!
姜世离仅止不答反问道:“看到刚才那些人,你认为我应该离开吗?”
夏侯瑾轩语塞,摇头垂目道:“即便如此……即便要保护那些人,你也不必非做这个魔君不可。你成为魔君这个消息若是传到江湖上,你就——”
话犹未已,却听一声冷笑,极为不屑,抬头见姜世离哂道:“那又如何?”
言罢目中机锋交错,令人望而生畏,姜世离拂袖朗声道:“我本就是魔,更是蚩尤后裔。号称魔君,护佑同族,舍我其谁!”
夏侯瑾轩浑身剧震,未可置信,片晌,才叹声道:“……姜兄,你好像……渐渐变得不再像那个我认识十余年的姜承了。”
姜承。
承之一字,是望你能承继、担负折剑山庄侠义之名。
过几日品剑大会便会正式开始,这几日你好好养精蓄锐——
为师……
期待你的表现。
姜世离负手身后,双拳俄而紧握,一丝极细颤栗,还是道尽曾有恩谊,只是——
那又如何?!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姜世离声如寒冰,决然道:“……我已说过,姜承已死,我是姜世离。”
夏侯瑾轩不甘退让,亦是奋起道:“但是折剑山庄——”
姜世离目无表情,当真心如止水,淡然道:“……欧阳英养育我多年,此恩此情,我不会忘……但千峰岭兄弟之死,我更将永记于心!”
夏侯瑾轩如鲠在喉,一时缄口难言,姜世离面对此一挚友,终是泄出一丝心绪,低声道:“不是因为我,他们不会死……”
厉岩内心泛起痛楚。
为半魔、为千峰岭,也为姜世离。
厉岩视乎千峰岭如自己性命。
冯云、孙山……蒋光、刘金,都是他兄弟,若能以命易命,厉岩毫不吝啬,只因兄弟之间,无谓富贵、无惧强权,生死与共,福祸同享,兄弟在、千峰岭就在——
家,就在。
他知道姜承同样珍视、回护他的兄弟们,却不曾想,那短短几日,究竟曾赋予姜承怎样意义,让他毅然决然、舍尽一切折返中原,面临一场恩断义绝,万人唾骂。
如今,他终于明白。
那比家更深远,是折剑山庄、欧阳英不能赋予的,归属之地。
千峰岭已然寂灭,惟有覆天顶,这片与世隔绝之所,犹有星火,还在燃烧——
姜世离选择在此,与同族共荣辱、同生死,则厉岩如何?
还要做那无根之人吗?
厉岩自有决意,反之另一人——
夏侯瑾轩百般滋味,难以详述一二。
姜世离对他道:“如今武林各门派大肆追杀妖魔,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的同族会枉死刀下……我不会让千峰岭的事再度发生!”
夏侯瑾轩握紧双拳,自千峰岭起、至折剑山庄,这不甘、恼怒连日来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他明白姜承所虑、所痛,他情同深受,更知一切早非当初模样,不再是姜承一人之事,而是关乎千峰岭数条鲜活性命,以及——
覆天顶,乃至人魔未来如何。
适才殿外,姜世离已然昭告半魔同族,要天下群魔来投,在人间开辟盛世,与人族一争长短,夏侯瑾轩一瞬如坠冰窟,似已能听闻战火硝烟、人声凄惶,他摇头、恳切道:“可……可覆天顶的存在若是传扬出去,必定会引来武林正道以及修仙门派的清剿,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更甚者——
夏侯瑾轩咬牙道:“如果……如果欧阳世伯来了,你要与他刀兵相向吗?!”
姜世离却是眉目淡然,拂袖道:“若情势如此,我不会顾念旧情。”
夏侯瑾轩怔在当场,久久、难以回神,他开口,却知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可他不甘、不甘姜承弃昨日而去,而成今日,一呼百应的覆天魔君——
姜世离摇头,决然道:“夏侯兄,明日你便离开吧。”
随之目光落在厉岩身上,姜世离神色微缓,轻声道:“……厉兄,明日也随夏侯兄一并下山吧,和结萝姑娘一起好好生活。”
厉岩却只道:“姜世离。”
红发半魔目光灼灼,问他道:“……你刚才在大殿外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当作是发自内心,绝不更改的誓言吗?”
姜世离、之于半魔而言,已是年轻君□□然道:“当然。”
厉岩道:“好!”
一个“好”字,曾几何时比肩而立,而今红发半魔屈膝顿首,沉声道:“只要你为魔君一日,我厉岩便奉你为主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夏侯瑾轩讶然,反之又觉理所当然——
比起姜承,厉岩更明白半魔处境,一如千峰岭一战,他如何回护身后兄弟一般,而今,他与姜承,都只剩覆天顶、这世间凄清一隅了。
姜世离亦是一时迟疑,他责令夏侯瑾轩离山,就是不欲牵连挚友,于厉岩、亦是与结萝尽速离去为好,但厉岩此时决意——
当真不能视若无睹。
姜世离颔首道:“好。从此刻起,你便是魔君姜世离的护法……随我一起巡视覆天顶吧。”
从此,世间惟有魔君与护法,再无千岭之巅,曾有豪情与壮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