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雾见明月》袈纱

4、一轮明月

　　当这件惹眼的银纹袈裟刚出现时，寂尘就认出来了，那是酒鬼师父的袈裟。

　　看见师父那一脸神圣庄重的样子，他更是确信不疑。老和尚欺骗信众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一边微笑着展示慈悲胸怀，一边不动声色地收取香火钱。

　　平常早已腻烦了的慈祥假笑，现在看来竟是这般亲切动人，“师父”两个字不自觉地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我已经变成女人了呀，这样叫出来，师父会怎么看我？寂尘定定地注视着从巷口走来的白须老和尚，看着他收起袈裟，认真地摊开披上，一丝不苟地系上环扣。

　　“圆陌方丈！”定缘也认出了来人，连忙走过来施礼道，“幸亏方丈出手，不然又要有许多生灵受到到厉鬼的侵害了！”

　　“善哉善哉，成佛道，度众生，乃是贫僧一生的愿望。”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脸庄重。

　　寂尘却暗地里撇了撇嘴，师父又开始扮慈悲了。

　　“定缘师妹可是去参加佛法大会？”

　　“正是！不巧于此遇上了邪物作祟。”

　　“怎么不见定慧住持？”

　　“师姐修炼到紧要关头，尚未出关。”

　　“原来如此。”

　　“方丈大师，您没有看见一个蒙着黑布的瞎子么？”徐久扬不顾礼仪，开口就问。

　　“看见了。”圆陌老和尚淡淡答道。

　　“那，您怎么不拦住他？”

　　“怎么？”和尚白眉微皱，“那个祝门的修行者是你们的敌人？”

　　徐久扬只好将晚上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玲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帮他补充。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一片突然涌出那么多的鬼魂。”

　　“呃……”感情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徐施主不介意的话，下次再清算吧。现在恐怕是追不上了。”圆陌对这件事毫不关心，反而走过来，望向寂尘道，“既然女施主适才被冤魂附身，那么现在是否已经清醒了？”

　　寂尘仍靠坐在墙边，怔怔出神地望着他不说话。

　　“呵呵，看来中邪太深，还要麻烦徐师侄，再使一次破魔剑帮她去除身上的邪气才好。”圆陌微笑道。

　　“什么！还砍啊？”寂尘瞠目惊呼，完了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而师父的眼神更是充满戏谑“呃……”

　　“呵呵，”定缘师太慈爱地微笑道，“看来方丈大师刚才的作法已经成功祛除了附在你身上的鬼魂。”

　　寂尘点点头，心里却想：“我身上的的女鬼也算是被师父祛除的吧，被他那喝酒的葫芦祛除的。”

　　“女施主，你真的没事了么？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却在这里游荡？”圆陌弯下腰语态温和地问道。

　　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了给你买酒？寂尘心里极不平衡，师父今天祛除了厉鬼，出尽了风头，自己却被变成女人，现在还要接受他的审查！

　　“女施主？”圆陌又问了一遍。

　　寂尘从自己的怨愤中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师父的光头反射着月光，要是无视那九个戒疤，倒像是一轮明月。于是他恶意地胡诌道：“哦，我呀，我姓易，叫易明月，浮萍一根，无父无母，不用你们为我操心啦！”

　　“果然如此！”圆陌听了他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点头问道，“你父亲是否叫做易健宁，他曾是贫僧的好友，可是十年前一次经商回乡的途中遭遇了劫匪，九死一生，不仅失去了货物，妻女也被掳走，大悲之下积郁成疾，回归了尘土，但是临终之前，他嘱咐贫僧，一定要替他寻回失散的孩子。贫僧刚刚见到你就觉眼熟，算了一卦，才知道原来你正是我那故友之女！”

　　“啊？”寂尘瞪大了眼睛，师父啊，你就算要和女孩搭讪也不用这样瞎编吧，我可不是那些被你骗去香火钱的傻帽啊！

　　“这还真是一种缘分啊！大师的故友泉下有知一定可以瞑目了。”众人附和。

　　你们都看不出他在胡诌么？寂尘打算戳破这个谎言，“不，我父亲不是……”

　　“走吧，贫僧会完成对易兄的许诺，送你回家的。”圆陌不等寂尘说完，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太，我们佛法大会见。”

　　“那个，方丈大师，”元惜终于忍不住从定缘身后冒了出来，小声问道，“您和几位师兄也在这座镇上下榻么？”

　　“呵呵，贫僧不曾住在镇上，贫僧在这山外修行。”

　　“啊！”元惜露出失望的神色。寂尘看在眼中，心里明悟，“这个师姐肯定对我某个师兄有意思！”

　　“好了，已经很晚了，”定缘露出疲倦的神色，“既然有圆陌方丈出手，我们也可以放心回去疗伤了，刚才弄出这么大动静，附近的居民恐怕都被惊动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就此告别吧。”

　　于是众人纷纷道别。寂尘只好跟随师父往郊外走去。

　　他默默跟在圆陌身后，心中暗暗计较，到底该不该告诉师父呢？如果师父知道了会不会笑我？但也许师父有办法让我恢复原来的身体，不说的话怎么问呢？

　　“年初，圆心师弟曾经算过一卦。”酒鬼师父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了，“说你小子今年有桃花运，没想到应在这里。”

　　“我怎么不知道？诶？师父，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你？”圆陌反问。这时没有外人，他也不再装慈悲，反而露出了一贯严厉的神色。

　　“……”

　　“你真的想不明白？”圆陌从寂尘的手里拽走酒葫芦，打开塞子，喝了一口道，咂嘴道，“味道没有以前正了。”

　　“哦，我知道了，因为你的葫芦……”寂尘恍然大悟。

　　“这上面留有我的一缕印记，只要你带着它，无论到哪我都能找到！更何况你还无意中发动了我留在上面的保护法阵！”

　　“难怪你能这么快赶过来！”寂尘小声抱怨道，“我都不知道这是个法宝。”

　　圆陌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连徒弟都认不出来的师父算什么师父？同样，连师父都要隐瞒欺骗的也不是好徒弟！”

　　寂尘低着头，但心里还是不服气，只得叹息，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你的表现让我很失望。”圆陌继续道，“我教了你那么多年的法术心经，但是临到头，你却被一个孤魂野鬼附了身！”

　　“她太厉害了，我根本动不了啊！”

　　“借口！”圆陌骂道，“驱鬼，要用《度法经》，你忘了么？我将法宝给你难道是无用的么？你只要牢记我教你的经法，随机应变，就绝不会这么容易出事！”

　　“原来你把酒葫芦给我不是要我买酒，还是保护我啊！”寂尘心里酸酸地想。他今天特别容易泛酸，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没这么无礼，“她一上来就改造我的身体，我痛苦地就什么都忘了。”

　　“哼！那个妖精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不然你现在已经神魂俱灭，我也不必跟你说这么多了！”

　　“什么？”寂尘不敢置信地道，“她把我变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还叫手下留情？”

　　“鬼魂附身第一条就是侵蚀灵魂，然后才是改造身体，输入灵力。只有低级的野鬼才在无法夺去灵魂的情况下附身！她肯定是不想伤害你的魂魄，才无奈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仅仅暂时封住你的魂魄和感应，控制住你的身体后就强行灌注灵力，最后才会因为灵力用尽被葫芦里的法力打散了魂魄。若非如此，你已神魂俱灭，哪里来的意念启动我的法宝？”

　　她好像是说过不会伤害我的性命。

　　圆陌冷笑道：“看来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忘记了呀！遇到危险居然浑浑噩噩，靠着敌人的怜悯才活下来！回去后给我把《度法经》抄五十遍再睡！”

　　“啊！师父不要哇，”寂尘吓了一跳，寂尘连忙求饶，“我今天已经很倒霉了，透支了精力不说，还变成了女人！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师兄弟，要怎么活下去！”

　　“……”

　　见圆陌没有反应，寂尘低着头不安地说，“师父，我已经受到教训了，刚才我差点就被他们认出来了，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这个身体……我，我……”寂尘本来是要装可怜的，但是说着说着也伤心起来，“我还能变回去么？”

　　“恐怕不行了，你就安心做女人吧。”圆陌的声音寒冷地似冰。

　　“……”寂尘停下脚步，一股怒气涌上，脱口道，“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呵呵，”圆陌冷笑，“你是想要我安慰你么？”

　　“……”寂尘突然很想哭。

　　“身体变成女人倒没什么，要是灵魂也变得软弱……”

　　“那又怎样？反正我的人生已经变得一团糟了，我现在就好像是走在一片阴暗无光的夜路上，到处都被黑暗笼罩，别说是晨光了，连月亮都看不到！”

　　对于寂尘的诉苦，圆陌不为所动。他咧嘴讥讽道，“少给我装可怜，想要看到月亮还不简单，把你那一头黏哒哒的烦恼丝全都剃掉，不就可以可以看到了？”

　　诶？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的啊！寂尘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在以为师父没有认出自己的情况下，随便拿他的光头开玩笑了。

　　圆陌无视寂尘的震惊，继续前行，将寂尘留在了原地，“要剃的话就快点回去，还赶得及拜定缘师妹做你的师傅。”

　　“……”

　　寂尘默默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师傅我错了，我被女鬼迷了心窍，”他果断地不和师父顶嘴了，“我看那个女鬼还没有被祛除干净，她不时地还会影响到我的情绪，之前就曾经不自觉地想要去抢那个簪子，而且簪子断了以后，我还觉得特别痛苦！”

　　“簪子给我。”圆陌展开左手道。

　　“只剩半截了。”寂尘递上簪子。

　　“普通的绿铜。”圆陌看了一眼，又摸了摸，将它在葫芦上敲了一下，判断道，“但这个珠子却是宝物，既能收取灵魂，还能借助冤魂的怨念释放邪术！”

　　“嗯，我拿着它的时候可以放出冰和雨，而且借助它念诵《度法经》的效果也会好很多。”

　　“没错，恶人可以用它为恶，善人可以用它度善。只不过……你那下雨的本事并非是这个珠子的力量，而是那个妖精借给你的力量。”

　　“啊？”

　　“她已经成功将自己生前的灵力转入你的体内了，换句话说，你现在不仅是个女的，还是个女妖精了。”

　　“……”

　　“运气不错，那应该是只‘湖伯’，水里面的妖精，生前至少有千年法力，变鬼后消耗了不少，六七百年的法力该还是有的。”

　　“……我记得，她说她的灵丹被什么人取走了还是怎么了，怎么还能保留生前的灵力？”寂尘歪着头看着圆陌。

　　老和尚的眼神变得凌厉又沉重，他说道：“因为有人生生抽取了她灵丹内的力量和魂魄，应该还有其他强大生灵的力量和魂魄，将它们融合起来炼成了现在这个邪器。她的力量在其中微不足道，但是制造这个邪器的那个人却能利用邪法拥有极大的力量！而你，只是得到了她所能控制的极小部分。”

　　“那刚刚跑出来的那些厉鬼……”

　　“它们只是外围最松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