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缚》昨日黄花夜雨台

37、第 37 章

　　此后数日，菲利普一步未出文渊阁。
　　维纳斯夫人往香炉内添了一些香料，看着炉中升起一道细细的乳白色的烟，升到半空，又了无痕迹地渗到空气中去，隐约逗留在鼻间的，仿佛是清晨的风中含着荷叶和水草的香味。据说芳香的气味能让人类的身心愉悦，昨日，她照着书上的方子并特意稍加改进，总算在今日调制了出来。

　　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似含着露水的美眸向王子望过去。应该说，入目的是一副朦胧却极绚丽的画作。王子身着柔软的淡蓝色常服，上有若隐若现的翠绿竹节纹样。他双目微合，盘腿坐在房中的茵褥上，两手结印于腹前。其周身萦绕着的淡淡金黄光晕，在文渊阁中莹莹淡蓝的背景下，恍若那柔和晨雾中的曦日，又如那化去冬雪的初春阳光。在这团光晕中，上下左右参差漂浮着十数本厚薄不一的书籍善本，每本书都被一小圈亮度稍高的光环小心呵护着。每过一小会儿，这些书便会零零星星地飞出这圈光晕，自行飘到房间一旁整齐落好，同时又有另一些未看过的书从另一个方向被招进光圈中。如此反复，竟未有片刻停滞。

　　这是神族最有效率的阅读方式。可如此不间断地连续为之，却也最为伤神伤身！

　　若是平日里，带着安然闲散的心情，一页一页地翻开溢出墨香的纸张，那自然是件放松享受之事。可如今，王子分明是拼上能量大耗，让喀克库神一次又一次地跑到藏书室里翻检出茜茜公主未及看过的所有书卷资料，而且，他又要小心掩饰着不让公主陛下察觉出他小宇宙的波动。数日不曾有一刻松怠，渐渐便让维纳斯夫人看出他似已有熬到脱力之像。

　　夫人满心愁绪纷乱，蹙着眉，正要走过去婉言劝他休息，王子原先挺得笔直的腰突地弯了下去，金黄色光华剧烈波动几下，猝然消失。书亦因失去了依托，纷纷跌落下来，有些还砸到了他身上。

　　“陛下！”夫人惊呼，抢上前去扶住那已俯到地上的人。菲利普紧闭双目，面色苍白，身躯微微颤抖，双臂勉强支撑着地面，已经说不出话，呼吸是不寻常地急促而细微。夫人顿觉浑身发软，只顾得惊恐万状地托着他上身。正没个计较处，耳边忽听得菲利普嘴里呢喃一声：“糟了……”，随后一头栽倒，直扑入她怀中，再仔细一看，竟是彻底昏了过去。

　　若非王子近来几乎已如常人，这次发作实在颇为突然，明宫内务总管也不会仓促之下如此惊惶。当夫人刚把不省人事的王子送回寝宫轻轻放到床上，急急赶来的御医正为他诊治之际，凭空蓦然一道明亮的七彩光芒，明界主宰神飒飒一身戎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从进入战事那时起，明界掌权者便保持着完全的执政状态，此时的她，神情一派高贵冷漠，晴空般的目光中隐然带着无形的压力，略只随意一扫，寝宫中所有的人忍不住都恭顺地垂眼俯首下去。
　　只这一眼，视线早牢牢锁定在那人身上，触目便是一张疲惫虚弱到极点后毫无血色的脸，不觉一惊，未及多想，身随心动，瞬即便已立在床边。

　　公主本正在天空界中巡视各处防务，突然感应到夫君小宇宙中的能量在急剧地跃动一阵后，竟迅速地变得紊乱不堪。即便是在执政状态，她也有那么一瞬间心头砰砰直跳。待定下心神，她先是找到在天空界中忙于救护工作的戎杰卓靖，问清楚将自己的能量输入菲利普小宇宙中不会对他有任何损害。又虑及战况正处胶着中一时难有作为，略为嘱咐安排些事宜，随即便抛下一切赶了回来。

　　茜茜跪下去，将手伸进羽被中，轻轻握住他手腕，通过脉门小心地渡过去能量，直到他面色缓和，小宇宙终于稳定无碍方收回自己的能量。她抬起手，轻柔地拂上他的额，纤纤玉指滑过他的面颊，细心地挑起一缕被冷汗打湿粘在腮边的黑发。他安静地闭目躺着，衬着乌黑的发丝，略为苍白的肤色更显出几分剔透来。

　　半晌，公主转过身，开口问道：“诸卿，朕该问谁呢？”声音清冷平淡，听不出喜怒。饶是如此，雅典娜犹可，年轻的阿修罗却不由得心虚。维纳斯夫人略一沉吟，向前走了一步，缓缓回道：“陛下，是臣疏忽，考虑欠缺周全。请陛下责罚！”

　　明宫掌权者神情始终如一的淡然，只点点头，吩咐内务总管与侍卫雅典娜留下，其余众人便依次悄然退了出去。

　　待室中仅余四人时，维纳斯夫人抬眼细究公主陛下神色，似乎并无雷霆大怒之势，心中总算稍觉宽松。夫人迅速在腹中整理清楚思路，随后尽量从容地将自己这几日所见所闻向掌权者一一禀明，却并不勉强解释其中甚多的疑点——这样的问题，毕竟还是由公主来做决断为好。

　　虽未曾如实向公主及时禀告王子的实情，雅典娜却不认为自身有错。公主亦无怪罪之意，反认为她二人本就属菲利普调度，自然须照他的旨意处事。其实，自两人大婚后，彼此间虽爱得深切，在政务上却始终泾渭分明，分寸把握得十分严谨。雅典娜毕竟稳重，心思缜密，早便将这层关系看得清清楚楚了，是以当初不但伏伏帖帖地听从了王子的吩咐，还劝阻了阿修罗欲向公主坦白的举动。

　　三人默然片刻，维纳斯夫人呐呐又问道：“臣尚想不清，陛下那一声‘糟了’却又是何意呢？”
　　茜茜公主沉稳静谧的目光低头看着卧榻上之人，缓缓应道：“他不让雅典娜将实情报到我这里，自是想法让我安心在天空界中主持大局，否则他也不必煞费苦心遮掩自己小宇宙的能量状况了。”

　　说到这，想起他一直所受的苦，公主心中痛意更甚，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着，低声自语似地道：“你是在找寻希望么……我知，你心中根本就不愿我那么做。可我既已应承了你，便总是要想法子的。”
　　复又轻叹一声：“事情走到这步，怎么还会有什么希望？”

　　话音未落，宫殿似乎有些摇晃，三人均感诧异。公主面色斗然一凛，眸中寒光大盛，“腾”地站起身来，沉沉叱道：“朕竟疏忽了！”紧接着冷冷命道：“事有突变，朕即刻回天空界去。若菲利普醒来，定要拦阻住他。朕自有交代。”说完无一刻耽搁，七彩光芒闪过，人早已不见。

　　之后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整个明宫骤然大幅晃动，人与器物不能稳，而宫中一人不足环抱的梁柱竟发出“滋滋”的颤音。菲利普却正在这时猛地睁开了眼，茫然望着宫室顶部，嘴里不自觉地重复着：“母亲！母亲……”

　　“命运女神啊！”维纳斯夫人与雅典娜脱口低呼，目光中塞满惊乱不安与无所适从：她们已确实地察觉到，天空界现任主神——菲利普王子的母亲，她的能量分明已涣散！

　　晃动逐渐停息，而菲利普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掀开被子，一只手撑着床沿，扎挣着就要起来。可这次发作来势汹汹，才一坐起，头便一阵阵地发昏，整个身子支持不住，立时往床下倒去。

　　“陛下！”淡紫色光芒一亮，维纳斯将他身子接住，声音微微发着颤，问道：“陛下，您要做甚么？”

　　他埋着头，黑亮的额发垂落，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是浑身哆嗦着，声音发着抖，却一字一字异常地清晰：“我要到天空界去。”说完，僵硬地拂开夫人的双手，自己站了起来，手中已在结印。

　　雅典娜毫不犹豫地阻止了他：“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菲利普看着她二人，眼眶微微发红，道：“我要去见母亲一面。”

　　“陛下！”雅典娜在他面前直直地单膝跪下，为防他结印，不忘紧握住他的手：“现下天空界的结界您无法穿过且不说，难道陛下您竟没发觉么？适才那阵能量潮，是公主陛下与暗宫女皇二人正面撞击才能有的强度啊，此时天空界界域中的能量乱流定是在沸腾中，不论如何，您不能犯险进去。况且……”说到这里，不由一顿，而跪在一旁的维纳斯夫人接口劝道：“公主陛下临走时已有旨意，请陛下恕臣不能听从您的命令。”

　　雅典娜咬咬牙，面上显出不可动摇的凝重，语气冷静而低沉：“陛下，大师她能量已涣散，您现在去亦已太晚了……”

　　王子的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脸色瞬时苍白得可怕，他攥紧双拳，目光呆呆地盯着雅典娜。女侍卫面色惨然，目中含泪，却不再言语。而维纳斯夫人心中亦是无比的悲伤痛惜，情不自禁垂首环抱着王子双腿，哽咽着道：“陛下，请您节哀……”

　　话音才落，王子全身都剧烈抖动起来，头深深地低下去，喉间是无法压制的粗重急促的呜咽声，终于，炙热泪水潸潸滚落，隐隐嘶哑着声音，无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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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憋了好久，终于把这章完结掉了。毕竟是第一次让人物死掉，真是让我抓破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