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

2、第一章 初见

　　风声萧瑟，尘土飞扬，大街上荒无人烟，只有一些残垣碎瓦。

　　江南古木县，荒凉至此。

　　话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将本来美丽富饶的古木县化成了一座人间炼狱，由于官府封县断粮，病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且大多都是没有染病的人。能活下来的古木人因为亲历当时的残忍景象，能走的都走了，剩下极少数不愿离开家乡的，因为种种原因，也都搬到离古木县不远的临水村去了，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座死镇。

　　由于缺少人气，古木县变得阴森森的，大白天走在道上背脊都会发寒，所以大家都不太敢往这里走，以前还有一些胆大的过往行人和商旅路过，而到了最近，却再难见到一个人影。

　　住在临水村的人说……这里闹鬼。

　　突然，一声马嘶划破了古木的寂静。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跳下马车，安抚了一下不知何故受惊不愿前行的马，便四周望了望，许久回头说道：“向大哥，往这条道真的能快些到华玄山庄？这阴森森的地方，看了就可怕。”少年年约十六七岁，生得白净清秀，唇红齿白，一袭缎子白衣，腰间别着一块金镶玉，上面刻着一个隶体的“沐”字，一双眸子精灵透亮，漂亮的很。他虽嘴里说着可怕，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却是抑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另一人接着跳下马车，是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浓眉黑目，身材高大，身着青衫，且手持一把剑。男子环顾一下四周说道：“小澜，这里想必是古木县，三年前发了场瘟疫，就成了这样了。”

　　“就是说这里死过很多人了？”少年不住问。

　　男子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听说当时朝廷下令封县，整个县只有极少数人活了下来。”

　　说着，一声诡异的鸦叫掠过头顶，后背阴森发寒，男子心觉不安，便催促少年上车，“小澜，快上车，趁天色还早，我们早些离开这里。”

　　少年不解，问道：“为何？”

　　“这里阴煞之力很重……”

　　眨眨眼，盯着男子看了好一会儿，少年忽而噗嗤笑道：“嘻嘻，怎么向大哥居然也信鬼神之说？”

　　男子未说什么，只是轻轻摇头说道：“过来路上那些村民说的煞有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不是被几日前的暴雨耽搁了路程，我们也不必赶这条路。”

　　“去。”少年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玄华山庄庄主娶小妾，干我们什么事啊，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去给他道贺……”

　　“小澜不可这么说，”男子若有所思，眼望着前方，一面赶车一面说，“玄华山庄庄主申宣化在武林中颇有地位，上个月他杀了练功走火入魔的前任武林盟主黄昭，实在是为武林除了一大害。小澜你是药灵谷的少谷主，自然是要顾一些人情世故的，况且主人也吩咐了……”

　　不耐烦地掏掏耳朵，少年打断男子的话，“是是是！说了好几百遍了！”少年抱着双腿，叹气着说，“唉，真不懂爹干嘛要趟这浑水，非要我过来，他自己倒乐得逍遥……”

　　“小澜……”男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却没再说下去。

　　天色渐晚，四周的树叶随着黑夜的到来，发出簌簌的声音，夜风有些凉，二人加快行程，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临水村。由于村子里没有客栈，他们便打算投宿村民家。

　　只是不知为何，从进村开始，二人便觉得村民们看自己的表情很怪。

　　男子示意少年不要做声，敲开离村口最近的一扇门，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皱纹，面色沉肃，看上去有些可怖，老人上下打量二人半晌，未发一语，男子见状，立马上前拱手说道：“这位老丈，在下向志远，这是我小弟沐澜，我兄弟二人是赶路的行人，路过此地，不想看这天色已晚，想在老丈家留宿一晚，不知可否？”

　　再一次的，老人上下打量了向志远一番，再看看他身后的沐澜，想了好一会儿才答应。

　　一进门，老人便把门给锁起了，两人疑惑，老人见状，低声说道：“两位莫见怪，只是最近这村子不太平……”老人的声音如同枯枝一般苍老。

　　“不太平？”沐澜觉得有些不舒服，问道。

　　“是、是……”老人的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语气也似乎有些害怕，小小声声地对两人说，“二位，今晚你们留宿我家，万不可开窗出门……”

　　向志远和沐澜更加疑惑，跟着老人走进屋里一看，发现老人家的窗户都是紧闭的，昏黄的灯光之下让人有种怪异的感觉。而老人却什么都没说，只告诉他们他姓赵，待招呼他二人住下之后，便草草熄了灯，歇息去了。

　　“这儿真怪。”沐澜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道，“不止赵老伯，方才我偷偷开窗瞄了一下外头，发现这个村子的人似乎都熄灯歇息了，黑漆漆一片，这太阳落山才没多久啊？”

　　向志远笑了笑，答道：“小澜自小在药灵谷自然不知道，农家都这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这番话，沐澜一时间没了话语，只好躺下，抬眼望着暗黑的四周，耳朵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身子觉得有些冷，沐澜忍不住开口，问道：“向大哥，你说赵老伯说的‘不太平’是指什么？”

　　“或许是山贼强盗吧。”

　　“可是……”

　　“别可是了，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说完话，不一会儿向志远便沉沉睡去。

　　可沐澜睡不着，他转过身，面对着身边的墙，倾听屋外的风声，久久的，终于慢慢阖上眼。然而到了夜半，一声凄厉的呼救声将沐澜从睡梦中惊醒。沐澜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然后又听见一声惨叫，他看往声音来的方向，竟是屋外有人在喊救命，他立即摇了摇向志远，可向志远却像是睡死了一般，根本毫无动静。沐澜心里觉得奇怪，于是他打算去外头瞧瞧，谁知走到门口，刚把手放在门闩上，一双枯枝一样的手突然牢牢抓住了他！

　　沐澜吓了一大跳，不由得惊呼，他举起火折子回头一看，原来抓住他的人是赵老伯。

　　见到赵老伯，沐澜焦急地说：“赵老伯，我听见外面有人呼救！”

　　赵老伯神色无常，放开沐澜的手，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我说过千万别开门。那声响就是它们弄出来，专门诱人开门出去，要是你方才出去，就会被它们抓住吃掉。”

　　“它们？吃掉我？”沐澜大惊，不住问。

　　不紧不慢地燃上一根蜡烛，赵老伯问：“先别问这么多了，你的兄弟呢？”

　　沐澜指着床道：“他还躺着，不就在那里吗？”然后他回头一看，发现床上竟然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

　　“人呢？向大哥？”

　　可是刚才还明明在的？怎么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难道……

　　不敢往下想，沐澜抖了抖身子后背发凉，举起蜡烛在屋里四下寻找，可找遍了屋里都没有发现向志远。

　　“向大哥！”沐澜很是着急。

　　正待沐澜焦急之时，一直不语的赵老伯却突然低头，嘴里低喃道：“一定是被抓走了。”

　　“被抓走？被什么抓走了？什么抓走了？”语无伦次地说着，沐澜顿了顿，忽然猛地摇头否认，“不可能！他刚才明明还在我旁边的啊！”

　　赵老伯缓了缓神色，枯枝似的手轻轻安抚着沐澜，“小兄弟，听我跟你说，先前我在房里听见有动静才出来看看的，却碰巧看到你正要开门出去……我想它们一定是用了障眼法，先将你兄弟骗了出去，然后再把你骗出去……”

　　颓丧不已的沐澜问，“它们到底是什么？”

　　“它们……是鬼。”

　　“什、什么，鬼？！”沐澜真吓住了，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鬼。

　　赵老伯点头，示意沐澜先坐下，自己随后也坐了下来，他望着门口，借着微暗的光线缓缓道来：“我们村大多数人都是三年前从古木县搬过来的，”老人的语气有些哀伤，“那年，整个古木县发了瘟疫，人死了大半，我们的亲人大多也都在那场瘟疫中没了。”

　　“我来的时候听说了……”

　　赵老伯没有看沐澜，自顾地说：“幸存下来的人，不愿离开家乡的，大多都搬到这临水村中。”

　　“为什么不回去呢？”沐澜问。

　　仿佛陷入回忆，赵老伯的声音有些轻，他说：“我们也想回去啊。先前曾有人回去，没想到不到三日竟莫名其妙的死在那里，起初大家只是觉得奇怪，并未放在心上，然后陆陆续续的，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就害怕了，听说那些死去的人统统都是暴毙而亡，有人说是瘟疫，还有人说……他们是被吓死的。”

　　不知为何，周围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沐澜不由缩了缩身子。

　　这边，赵老伯继续说道：“后来大家请了几个茅山道士来看，道士说是枉死的冤魂在作祟，它们本该躲过一劫，只是被朝廷下了令封县，断草断粮，以至感染瘟疫，被饿死，或者被活生生烧死。”

　　“那些枉死的人，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或者是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想尽方法留住那些还活着的人，可是活人太绝情了……太绝情了……不到半个月便统统走光了，只留下一座死城……”空气越来越冷，似乎都可以看到自己哈出的白气，沐澜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却看到赵老伯依旧如常的在说着，表情平静，不起波澜，甚至感觉不到呼吸，暗淡的光映照在面上，惨白的竟像是一个死人。

　　蓦地，赵老伯扭过头，直直盯着沐澜问：“你说说……那些枉死的鬼会怎么样？”

　　沐澜稳住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我不知道。”

　　赵老伯望着沐澜，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而两眼却发出一道诡异的光芒，只见他突然咧开嘴，微笑着说：“死去的人为了留住活人，所以便把活人杀了，这样他们就不会离开……就永远会留在古木县……永远……”

　　沐澜吞了吞口水，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小兄弟……你要去哪里，不是告诉你不要出门的吗……”背后沙哑的声音传入耳朵。

　　沐澜不敢回头，他摸着门闩，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那个……我、我想……我该去找向大哥了。”边说边努力想开门，可是，他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像是被什么牢牢固定死了一般，冷汗早已打湿了他的背脊，他不禁更用力的想撞开门，然而一点用也没有。

　　这时，背后传来赵老伯阴森的声音：“……呵呵，没用的……这门是我的棺材盖，早已被钉死……你是出不去的……”

　　闻言，沐澜吓得猛地回头，然后，他看见一张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赵老伯伸出被烧得焦黑的手，上面依稀可见黑红的血肉，一口尖利牙齿从嘴角咧开，向外延伸竟有五六寸长，不时从上面低落黑色的血水，他紧盯着沐澜，喉咙发出厉鬼一般的尖锐笑声：“……哈哈哈……好久没见到到这么细嫩的皮肤了……真叫人嫉妒啊……不过没关系，待会儿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披在身上……可真叫漂亮……”

　　听着这话，沐澜眼都直了，只管四处躲藏，嘴里喊道：“救、救命啊！”

　　然而，不费吹灰之力，那双烧焦的手便一把擒住沐澜，双手死死扼住他的颈子，紧紧挤压着他的喉咙，赵老伯贪婪的看着沐澜的皮肤，激动万分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见血的……我要一整块皮剥下来……呵呵，多美啊，我的皮肤……这是我的皮肤……我美丽的皮肤……”

　　沐澜奋力挣扎，却根本毫无作用，喉咙上的力道越来越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想不到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最后竟丧生鬼口？

　　万事休矣了么？挣扎无用了么？没有人来救他了么？

　　他还不想死啊！

　　沐澜心里大喊：无论谁都好，快来救救我啊！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红光突然射入眼中，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剧烈而火热的气流如同撕裂大地的暴风似的，将整座屋子瞬间化作碎片，沐澜被强烈的气流刮到远处，几乎睁不开眼，只微微顺着红光方向，隐隐看到前方有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那人长发乱舞，像是一团熊熊烈火包围住的狂兽，而眼神却如冰一般凛冽冰寒。

　　只一眼，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