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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黄泉往事之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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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购完毕,又软磨硬泡了双瑰许久,她才臭着一张脸顿在糕点摊前,买了一盒桂花酥与我。我乐得吃白食,停停走走地一路看来,直把双瑰气得又要拧我耳朵才知趣地加快步伐。
秦淮的长街自是热闹无双,不同于晚间的夜夜笙歌,这白日的秦淮河,少了夜间的绮丽神秘,倒多了几分坦然的俗气。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刚捞起来的鱼腥气,和糕点铺子里散发出的甜腻香味,直弄得人顿觉饥饿。
双瑰伸手扯我,我猝不及防,连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正皱了眉欲问她,结果转过身去,一头高大黑马擦着我的肩飞奔而过,前面的果蔬摊早已乱得一塌糊涂,守摊的大娘蹲在地上捡两颗滚圆的大白菜,一脸的无奈,旁边一个豁着两颗门牙的胖娃娃坐在小板凳上可怜兮兮地嚎哭。
我讶然:“这是做什么?”
双瑰推着我快走几步:“世家大族,闹市纵马,不足为奇。”
我出离愤怒了:“皇帝出行还要人在前面清道呢,这是谁家的子弟?居然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罔顾他人性命……”一边顺脚踢飞了一块小石子,谁知正好碰上那卖糖葫芦小贩的脑门,他受痛一跌,又推倒了前面的绸缎摊,卖绸缎的大娘颠着小脚跑了过来,一不小心扫到了一旁打呼噜的卦士,卦士猛然醒来惊愕之中把手中的“神算”幌子乱摇……不到一会儿,整个集市已经闹得纷纷扬扬,鸡飞狗跳,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个豁着两颗门牙哭泣的胖娃娃身边,讨好地拿了一个桂花酥给他,他气呼呼地鼓着双颊,也不看我,哭得更是厉害了。
我于是十分惆怅。
双瑰脸色难看,以手抚额道:“带你出来真是个错误,闹市纵马的威力还没有你大。”
我于是十分委屈,也不敢答话,只捧紧了怀中的东西,回头示意双瑰快点离开此地。
“哎,小心……”双瑰的声音平地响起,分外清晰,连夹在其中的那丝颤抖也可轻易辨识。
我还未反应过来,脚底一滑,情急之中我用力扯住了怀中的纸袋,结果两相错力,呲啦一声纸袋便从中间裂了开来,咣当一声我后脑勺着地,然后纸袋中的各种情趣用品铺天盖地的飞散了出来。
一瞬之间,暗无天日。我以为我刹那间又回到了黄泉渡口,听到孤魂野鬼凄厉的叫喊声,间或参杂着孟婆诡异的笑声。各种怪音猛然涌到耳际,最后是那个胖娃娃的抽噎声,他似乎止了哭,蹲在一旁,不时拿一根软软的手指头戳我的脸。
我躺在以碎鸡蛋为席,以情趣内衣等等为盖的噩梦里,生平第一次这般看透生死。丢脸的事谁没干过,只是遥思古时万千雷霆之士,谁能像我这样大规模地丢脸呢?我的脸上覆着大概是由几根丝带结成的肚兜,现在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只一动不动地呈死鱼样,冻在街上。
双瑰音如天籁:“我们是给风月行送货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这样了。耽误大家做正事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倒不要紧,只是地上的这位姑娘,好像状况不太好。”一位大叔粗嘎的嗓音。
“她素来有癫痫之症,此刻想必是受了刺激,一时昏了过去。”双瑰平心静气地讲着歪理。我忍受着胖娃娃的骚扰,确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千百年来未曾这般大手笔地丢脸,生疏得很生疏得很呀。
“就这样干躺着也不是个事呀?”一位大婶尖尖的声音,“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双瑰彬彬有礼:“那位大哥,您的牛车可否借我一下,我好把她运回去。”
双瑰叫了一个围观的大婶帮忙把我搬上牛车,我紧闭着双眼努力装晕,结果一会儿脚被扭到,一会儿手背擦上了车轱辘,最后头还与地来了个第二次亲密接触。我敢怒不敢言,双瑰一定是故意的。
我从来不知道,从街上到媚骨阁的路是这样漫长,双瑰大概抱着务必要将我颠死在牛车上的心思,一路磕磕碰碰起起伏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爬山,我忍,我忍……
忍到内伤了……
终于听见艳妈妈婀娜的声线了,我从牛车上一骨碌滚下来,抬眼一看,双瑰抱肩站着,老牛低着头在吃地上为数不多的几株草,哞哞叫了两声。我忽然觉得,情形特别的诡异,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问出刚才一路上纳闷不已的话:“方才那位大婶为何说我是干躺着?我身下分明是一滩蛋清蛋黄,应该是湿躺着才对啊。”
双瑰的眼抖了抖,哆嗦般讲了一声:“你,你从今以后,离我远些,离我一丈,不,三丈远……”
我深感诧异,我自认为我的态度已经十分端正,奈何还是跨越不了阴阳两隔这个巨大的鸿沟,目前已有了明显的沟通障碍。
张婶提着一个菜篮子走了出来:“小音,你怎么回事?脏成这个样子,还愣着做什么?不快去洗洗吗?”
我有些头疼:“我在思考人鬼恋的可行性,他们沟通的时候要使用符纸吗?约会的地点大概是棺材铺之类的了……”
张婶:“……”然后急速走远。
媚骨阁的后门分外冷清,剩我一人,与那头温驯的老牛对看,我失意得很:“你也觉得,这尘世很是奇怪吧。”
再往远处看,几片铁灰色的云沉着脸从那头压来,仿佛几块浸满了污水的抹布,仔细拧一拧便要滴下水来,路上行走的人们都是葱段,在老街这个露底的器皿里共煮一碗浊汤。
老牛又哞哞两声,附近的草已经吃完了,它蹒跚着要往别处去。我拉着牛车不肯放行,废话,双瑰嘱我要归还牛车。不过,事实证明,和一头牛较膀子争力气委实是个错误,我拿出和小贩吵嘴向冥王讨工资的十分气力来也没能赢过它,它轻轻松松地挣脱开来,奔向幸福的草地。一路摧花踏草,连带着碰翻不知何人靠在墙上的横梯。
我若有所思地抬头,看见墙头上坐着的人时迅速地一惊,然后更加迅速地镇定下来。爬墙会佳人实属平常,我接受得来。
我这厢在狠命思考着时把梯子给他架好让他下来帮我拉牛车呢还是让他直接跳下来帮我拉牛车呢还是让他先帮我看着牛我好跑进去多叫几个人来帮我拉牛车呢……
墙上的人一身不太合身的淡蓝色衣袍,腰上并无佩饰,领口透出的雪白里衣瞧上去倒是簇新,外衫的袖口却已经磨损得厉害,似乎还有缝补的痕迹,让人觉出几分落魄来。他粗哑着声音:“你的牛撞倒了我的梯子。”
我很欣赏这份坐在青楼墙头还如此淡然自若的神态,道了一声歉便过去把梯子扶好。他熟稔地跃下墙头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让他帮我拉牛车他便去远了。
背影瘦弱,风鼓得他的袍角猎猎作响。乍一看就像个幼稚的少年,实在看不出来多么痴情风流。
我愣在原地,实在纳闷得很:“缘何一个男子,会有那样小的一双脚。”
天上骤然滚过一道惊雷,我吓了一大跳,向上弹得老高。我虽非冥界阴魂,可也生性惧怕极阳之物,当下抱着头一路蹿进院子里。
雨点毫不客气地乱砸一气,我刚刚才有的一点思绪像浮在汪洋大海上的最后一块木板,眼错不见,便让这狂风暴雨卷得无影无踪,我只好气哼哼地躲在房里换衣服。
“芜音。”
我悚然,四处张望。
“我在这里。”
我狐疑,四处张望,最后盯住了茶几上圆圆润润犹带一片绿叶的桃子:“在这里吗?行渊大人。”
“嗯。你返阳多日,似乎还无进展。”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也罢,我提醒你一句。本月中旬,上仙出游,届时天地间纯正阳气大盛,你体魄极阴,需要多加小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抓耳挠腮,分外焦急。
“只要随身携带此次我附法之物,应能保你一时平安。”
我狂点头:“多谢行渊大人,我一定会完成使命的!”
“这样最好,我还有事,不与你多说了。”
恭敬地送走行渊,我坐在椅上,对着眼前的大桃子发怔。
随身携带?似乎太麻烦了。
吃下去?不知管不管用。
我正想得肠子都要打结,与我同居一处的碧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手拿起几上的桃子一口便咬了下去,我屁股着火般跳了起来,一把从她手中将桃子抢了过来。
“你的嘴怎么那么大呀?咬了好大一口。”我要哭了。
碧儿:“……”
“不对,你干嘛要长嘴呀?”我真哭了。
碧儿:“大不了,我赔你一个。”
我深深地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市民震惊了,心想就是把你拆了都未必能赔一个这样的桃子给我。
碧儿扫了我一眼:“哼,小气!”
护身符被破坏工作也没做好还被骂小气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