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44、七府赴宴

　　胤祥尚未封爵，并无府邸，只有几处庄园，却都因太过僻远不易安胎。现在住的院子，原本在四阿哥名下，借我有孕之喜，便作为贺礼赠予了胤祥。
　　这院子先前也是空置，只有一对老夫妇领着四五岁大的孙女，住在角门儿，平日里扫个地擦个灰，拾掇拾掇院里的花草。
　　自怀孕来，我极少出门，顶多是溜达溜达园子。现在想想，好似除了吃睡，全然回忆不起做了些什么，倒有些遗憾。等孩子出生回到宫里或进了胤祥的府邸，那时再要出门逛街、过寻常生活，怕是难了。

　　“看着是寒酸了些，只如今你身子渐重，不宜大兴土木，且等孩子出生，十三弟是断不会亏待了你们娘俩儿的。”四福晋说着拉下车帘，拍拍我的手背，婉儿一笑。
　　我稍愣，随后明白过来，她是当我嫌弃这院子破落，不及宫内或是其他阿哥的院落府邸来的富丽堂皇，在心中有所落差呢。
　　我挪了挪屁股，把腰下的靠枕垫垫严实，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笑着答说：“我没什么所谓，只要过得开心安心，哪儿都是归处，哪儿都是家。”
　　那拉氏听后盯着我瞅了瞅，兀自点头，轻声说：“难怪你走后额娘常常念叨，果然如额娘所说，是个心境通透的巧人儿。”
　　听那拉氏说起德妃，在永和宫的当差的日子有回到眼前，恍如昨日。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我许久未进宫请安，娘娘可好？”
　　“娘娘还是老样子，总犯咳疾，这段时日多是燕喃在照顾，已大有好转。不喊你侍疾也是额娘的意思，好让你安心养胎，你若忧心忡忡的，倒驳了额娘的本意。”

　　我点点头，心里却被唤起另一份牵挂：燕喃。
　　我倒是有许久未曾听见她的消息了，胤祥整日整日的陪在自己身边，也不知她一个人在宫中过的可好？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可有给她气受？
　　而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伴着种种思绪，马车慢悠悠的晃了起来，微风掀动车帘，沿途甚多的美好风景却无心欣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掌心能感受到他小小的心脏正在跳动，比我的更快、更有力量。

　　“两位主子，到了。”
　　“贞儿？醒醒，贞儿，咱们到了。”
　　听见小斯和四福晋的声音，我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坐直身体。可脑袋却一片空白，潜意识有个声音在低声轻问，到了？我究竟是在哪儿？又到底要到哪儿去？
　　透过车帘子，看见外头光着半拉脑袋的小厮，以及远处金钉红漆的大门，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七贝勒府”……这一切很熟悉，却又似乎不是我心中的归宿。

　　“贞儿？贞儿？这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莫不是魔障了不成？云丫头！快来看看你家主子，平日可有这样？”
　　“主子？咱们到七贝勒府了，您醒醒神，别再瞌睡的迷糊了。”感觉有人掐了掐我的手心，力道刚好，见云儿从外头探进半截身子，鼻头沁着汗，微微发亮，屏气凝神的认真说道：“主子，七爷府就在前头，您下车多扶着奴婢，慢着些小心些。”
　　“好，我知道了。”我顺水推舟的对四福晋说了下去，“贞儿许久不出门，这幅模样……真是叫四嫂见笑了。”
　　她也不追究我的失态，只道：“你无事就好，进了里头，若有不舒服只管和我说，一切以身子为重，都是自家姐妹，没得不好意思。”

　　戏阁设在后院，经过迂曲小桥向两侧看去，一排青竹下有兰草，显得低调别致。正符合我对七阿哥的印象，是个古朴清高的读书人。
　　与七爷一样，七福晋纳喇氏恬静祥和，也透着书卷气。想必这二人在一起，当如纳兰与其妻卢氏“赌书消得泼茶香”那般相知相惜。

　　宫内谣传，康熙怜惜七阿哥腿有残疾，也为其子嗣担心，故对自幼身体羸弱的纳喇氏并不属意，而七爷却一反常态，撂下“非她不娶”的狠话，执意立她为嫡妻。最后康熙拗不过儿子，只好作罢。
　　可依我看来，老爷子被儿子唬住的可能不大，退步妥协一半儿是心疼，一半儿也因为他不是皇储，嫡妻是不是精壮能干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至于开枝散叶有妾室也是一样的。
　　不过，七阿哥的侧室倒极有意思，与嫡福晋一样为纳喇氏，一样为将门之后。

　　“还是咱们七嫂面子大，早听说十三弟得了位美人，藏着掖着宝贝的紧，今儿总算是得见庐山真面了。”
　　“贞儿，这是八福晋。”我正纳闷除了年氏还会有谁这么排遣的，只听着“八”字，我便只能苦笑，赶紧老老实实地上前请安，半点不敢马虎。
　　“长得可真俊，难怪十三弟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八福晋掩嘴一笑，转身向后说道：“酥雨，我记得你与她同是德娘娘宫里出来的，不过，差别可真大啊。”
　　“德娘娘也常夸西林姑娘聪颖，愚妾自然是比不上的。”
　　“人家都是要做娘的人了，你还一口一个姑娘的喊着。幸好七嫂这不是外头，不然还以为咱们府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呢！”
　　“福晋教训的是。”酥雨低着头，尴尬的答着。我想为她辩驳，却又不敢。八福晋的泼辣人尽皆知，即使我现在帮了她，却不能保证往后的日子，她不会加倍受难。
　　“妹妹今儿是来赏花听戏的，何必因为旁的扫了兴致？我备了你爱吃的糕点，尝尝吧。”七福晋打了圆场，各自落座。我和酥雨等级不够，不能与嫡福晋们同桌，这也好，我能找机会和酥雨说些体己话。

　　“贞儿，还是你福气好。”只是不等我开口，酥雨先出了声。见她盯着我的肚子，应是想起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我想劝她还年轻，想说来日方长，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毕竟丧子之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呵呵，你瞧我，咱们许久未见，净说这些丧气话。”她扯了扯笑，问到：“这该有六七个月了吧？”
　　我点点头，接口说：“嬷嬷们预计是七月生。”
　　“大夏天的，只怕你到时要辛苦了。”她捡了块糟鸭，抿了口酒，想了想又笑着说：“不过有十三爷在，是断不会叫你受委屈的。”末了，添了句，“八爷……待我也极好。”
　　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惊，愣愣的看着她，一时走了神，却听她继续道：“我虽未生育，爷却不曾亏待我半点。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就连我娘家也得了许多照顾。天上的月亮都有圆缺，何况是人？哪有事事称心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听见酥雨幽幽的说道：“这道理你明白，我明白，可偏偏……爷就不明白。你说爷这么个明白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她的话和眼神一样，竟都透出了哀怨，她蹙眉看我，久久的不曾转移视线，像是在等一个答案，又像是在要一个承诺。
　　直到戏罢，我都没能回答她。

　　正是酒过三巡吃茶的时候，有个小太监进了戏阁，冲四福晋的贴身丫鬟说了几句。待丫鬟再交代四福晋时，见她脸色一沉，却镇定的说道：“方才府里差人来信，说弘辉身子不适，小孩子原不该这般娇宠，只是爷不在……”
　　“四嫂说的那里话，大阿哥身子不适，做额娘哪有不挂心的道理，四嫂只管回去便是。”七福晋不待她说完，便吩咐人备车。
　　“诸位姐妹真是失礼了，改日定设宴赔罪。”言罢，唤了云儿，道：“夜里风大，替你家主子把披风系上。珍珠，喊婆子们把灯笼都打亮些。”
　　我感激的看着她，难为自己儿子生病，还能记得安排我，若将我留在这边，还真有些尴尬不安。不愧是未来的孝敬宪皇后，事事都能顾虑周全。

　　“我随四嫂一起走。”我真纳闷八福晋怎么横插一脚，却听酥雨说道：“两府离的近，本就顺路，四嫂要照顾小阿哥，贞儿身旁又少不得人，也好分担分担。”
　　这安排挑不出一点错儿，我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妥。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早些回去看弘辉才是正紧。

　　马车驶的很快，却毫不颠簸，四人挤在一块儿全不说话，叫原本不宽敞的车厢，又添了几分压抑，偏偏两位嫡福晋都不合眼，我也只好耐着睡意，就这么傻坐着。
　　千万煎熬，可算到了四贝勒府，我正要下车，竟被八福晋拦了下来，她对那拉氏说道：“四嫂，何不把贞儿就交给我，您专心照顾小阿哥。自家姐妹，不会亏待她的。”
　　“八弟妹有心了。只是，爷出门前许了十三弟，若他回来在我这儿看不见人闹腾起来，爷可要拿我问罪了。”
　　呵，这是唱的哪一出？我倒像是《西游记》里的唐僧，竟被人惦记着。
　　郭络罗氏冷哼一声，冷冷地道：“四嫂这是多心我么？只怕贞儿在府里过了病气，那才难向十三弟交代吧！”
　　在人家家门口，当着众多家仆的面儿，如此顶撞那拉氏，真不知说她勇敢还是无知，难怪她死了雍正也不放过，非要挫骨扬灰。
　　“那就有劳八弟妹随我走一趟，看看小儿，贞儿就托酥雨多多照看了。”让郭络罗陪自己去看儿子，显然是她先前没有料到的，可话说在了前头，不去就显得不近人情。
　　“贞儿在八贝勒府歇歇吧，十三弟来了，我再差人让他来接你。”我点点头，不由松了口气，心知这是四福晋在让我放宽心，告诉我她会去搬救兵的。

　　两家住的比我想象的还近些，顺道直走，转个弯便是八贝勒府。酥雨一言不发，扶着我下车，头也不回的只往里走，云儿搀着我，随在后头。七转八绕，越走越里面，也越发让我吃惊，八爷的宅子竟有这么大。
　　穿过廊桥，是个不大的院子，从院门到屋子不过二、三十步路，却竖着两排地灯，占去了大半的路面，也将这一片照得通亮。
　　她侧过身子，示意我进去，却对云儿说道：“给你随我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是你家主子爱吃的。”
　　“主子？”云儿紧紧的攥着我的袖子，为难的看着我。我心知她是故意遣开云儿，只是她自己也走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你去吧，我在屋里等你。”拍了拍云儿的手背，在人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话音刚落，就有嬷嬷半推半架的将她带走，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