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杀：替身》陈霏吟

4、第四章 难过

　　我没有直接回答你的话，你的眼睛睒了一睒地盯着我看，过了几秒钟之后你便将门带上了。屋子里又被寂静所吞蚀了。我只听到墙壁上的挂钟滴嗒滴嗒地作响，我讶异地发现原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得赶紧去接多多了。
　　我拿了包走到门口，见到你还站在电梯门前面。你似笑非笑地睃了我一眼：“你还来送我？”
　　我在那电梯键上又重重地摁了几下：“你想的美。”
　　电梯的门徐徐地在我们面前打开了。我看到你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来架在耳朵上。我即刻地意识到你迫人的压力。电梯里稀稀几个人，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你，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分站在电梯角的一隅，装作是陌生人一般。楼悄然无息地一层一层地往下走，我的后脊背上紧紧地贴着锃亮光洁的壁，不住地抬起腕看着我的表。多多该急了。他们正常的下课时间是三点半，已经整整地迟到了半个时候，从我们家到幼儿园开车过去的话差不多是十分钟的路程。
　　走出楼梯，我顾不得再去看他一眼，趱步向前走去地下停车库。我将车子开到门口，却看到你抿着嘴立在我们公寓楼门口的台阶上，今天是一个阴天，阴凄凄的，灰白的天空，空中一朵云也没有，像一副毛笔画，淡淡的，阴森的。你两只手插在兜里，似乎在等待什么。我已经无暇去理会你了。多多一定在幼儿园里哭鼻子了。只需这么一想，我不禁又加紧踩了一下油门。
　　多多果然站在幼儿园的门口，老师牵着他的手，嘴里唧唧咕咕的似乎在安抚他。我面带歉意地跳下车。多多见到我，那凑在一起的五官就显得更加地委屈了，那汪汪着眼的样子犹如夏天里开得娇嫩花瓣上的露珠，见到我哇得一声将小嘴张得大大的，朝我跑了过来。
　　年轻的老师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说话的样子还很腼腆羞涩，头发长长的，模样长得很清秀。
　　“是高多多的妈妈是吗？多多等了你半个多小时，哭得很厉害呢。”
　　我赶紧谢过老师，替多多揩抹哭得稀脏的小脸，道谢不已地走了。
　　在路口的便利店里，我特意停下车给抽噎着的多多买了一根棒棒糖。那是一根巨大无比的棒棒糖，有拳头那样的粗细。平常我是很反对给他买糖吃的。可是今天一进入这便利店，那花花绿绿的糖果把我吸引住了。我付了钱，多多大概生平第一次吃到这么巨大的棒棒糖。他贪婪得两眼放光，用小舌头舔着这根糖，还兴奋地踮起小脚将那根棒棒糖凑到我的嘴边，我尝了一尝，有些甜到发腻，味道不怎么样。忆起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事，我闹起了小性子，你就跑到路边的糖果铺买了一根棒棒糖给我。那种萦绕在舌尖上的甜味我永远也忘不掉。“好吃吗？”我望着多多与你相似的眉眼，生下他不是没有过踌躇，当初怀着他离开你的时候，一心想到与你断绝关系，也不想留下他。如果生下他，这一辈子在他的身上都能见到你的影子。工作与环境也构成了巨大的压力。我不敢一个人偷偷地回家去。我从小由奶奶抚养着长大，听说当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离婚了。好在奶奶家的环境还算不错，也把我当小公主似的养大了。当我十八岁的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母亲。如果撇开我对她的偏见不说，她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我的模样就及不上她了。虽然我眉眼间与她相似，只是我的五官又糅合了那我那从来没有谋面过的父亲的特点。在我奶奶的家里就放着好几幅我爸爸的相片，他的样子比较普通，倒是说不上难看。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年轻，好似她十八岁就生下了我，那个时候也不过三十几岁而已，穿着一身白色的洋装，剪裁合度的裙子底下露出她两条白皙光洁的小腿，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半高跟的漆皮鞋子，做成镂空的样子漏着她白腻的脚面。她头上还戴了一顶复古的宽檐大帽子。她的手上带着一颗二克拉的大钻石，闪烁得晃眼。她在我所就读的学校外面等我。
　　“高易烟。”她说话的嗓音清脆，宛若小姑娘一样。
　　我一开始并不认识她，只是恍惚迷离地望着这个时尚典雅的女人。我看到她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带着点红色，也不知是抹了腮红还是怎么的，见到我讪讪地缩了一缩修长的脖子。
　　“你是谁？”我如是说。
　　她愣了一愣，嘴角往两边牵了一牵，扯出几条细纹来，只是那还是澄亮的眼珠子一霎不霎地打量着我：“你都这么大了，要不是看照片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照片？”我顺着她的手上看去，果然看到她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我的相片，可是问题是我从来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我刚想细看，她却将那照片往身后藏去。
　　“易烟，我是你的妈妈啊。”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把我吓了一跳。妈妈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名词。我在过去的十八年中由奶奶完全替代了妈妈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惊诧不已地睨着你，学校的周遭是熙熙扰扰的环境，学生们正如脱缰的野马喷涌而出。而我与她就处在这种川流不息的人流之中。我愣怔地望着她，似乎从她的脸上找到我的痕迹。我不得不承认，在她的身上我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可是她突然间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脑子里一片昏沌。风飕飕地摸着我的脸庞，我想我的样子一定令人觉得很费解。我低下眼睑，看到地上有一群小蚂蚁。小的时候，我时常望着它们，我问奶奶，蚂蚁有没有爸爸妈妈？奶奶用着怜爱的目光望着我，那眼底也搀和着复杂的情绪。蚂蚁当然有爸爸妈妈呀。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我煞有介事地问奶奶。我看到奶奶白而干涩的嘴唇翕了一翕。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对着这个女人，我的目光已经变得不那么友善了。
　　“我没有妈妈。”当我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我还记的她的脸色，她圆睁双眼，略微向上兜起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我转身便走，当背对着她匆遽地迈着步子走掉的时候，泪顺着脸颊嗖一下地就下来了。
　　“妈妈，回家。”我的回忆被多多打断了。
　　我抱起多多，走出了便利店。
　　当我再次带着多多踅回到住所的时候，我见到你仍然还站在那里，但是你的面上已经渐渐地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那个打你电话的女人还没有来吗？我心里想着，把车子慢慢地驶进了地下车库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
　　多多拿着那根巨大棒棒糖，可是他却不老老实实地坐着乖乖吃，东摸摸西弄弄的，将这黏湿的糖渍弄得我的车到处都是。以往他调皮捣蛋的时候，我都可以视而不见。我说过我要给他一个快乐的，无忧，自由的童年。可是今天我心里窝着一蓬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我狠狠地从他的手上夺过那根糖，脸色也一下子大变。我将他从车子上拖了下来，随手将那根糖丢进了垃圾桶里。多多吧嗒吧嗒着大眼睛，清澈无比地看着我做这一切，遂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今日的我为什么会这么没有耐心，这么烦躁呢。是因为你在等待那个女人吗？我拎起他的小手，不顾他的哭闹耍横，硬是拽着他走出了车库，而你站在原来的那个地方，这时候那个她已经来了。俨然她已不是五年前遇到过的那一个。我真是幼稚。这么多年以来你换过多少女伴，不用我替你计算，报纸上随便翻一下便可以罗列出来。我冷眼地望着你们，看到那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紧绷的小洋装，那裙子的线条勾勒出她臀部完全的曲线，她的胸口也露着一条深深的V字。半鬈的发丝一直披到了她的腰上，她的十根手指涂着黑色的指甲油，往你的脸上抚去。你用手挡住了她的进攻，抬了抬眉毛，一猫腰便钻进车子里。我牵着哭泣不已的多多，从你们所坐的那辆车前经过，那个女人甚是主动地将娇躯投入到你的怀里。我一语不发地看着你们，你也发现了我，笑容一下子就从你的唇边消褪了，我佯装毫不在意的样子，拨了拨我那并不长的掳得直直的头发走进去了。
　　我掏出钥匙，将家门打开，多多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一溜烟地跑进客厅，兴冲冲地从茶几底下拖出他的小汽车，在打蜡得如镜面一般剔透的地板上穿梭来穿梭去，而我却跑到后阳台上，看到你跟她的车子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