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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戏缘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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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伯涛爱戏,爱得刻骨铭心,进而也爱了那在台上做戏的人,爱得感天动地。可是,实际上他到底爱的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于伯涛有三个妻子。大太太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除了于伯涛之外,整个于家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二太太是个颇有心机的女人,除了于家的财产跟于伯涛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心之外,她什么都不在乎;三太太是个戏子,不,应该说曾经是个戏子,并且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除了爱,她什么都不要。
于伯涛是爱戏的,因而,他也该爱的是三太太。
女人,都是爱自己丈夫的,因而,理所当然要得到丈夫的爱,可是,丈夫爱的是别人,所以,二太太略施手段,赶走了抢走丈夫的爱的三太太,还给她安了一个不好的名声——私奔,而这些,大太太是知道的,仅仅是知道而已。
后来,三太太死了。
后来,于伯涛认回了三太太给他生的女儿——于爱雪。
后来,于伯涛闭上了眼,他这一辈子,走完了。三个太太,可终究,他最后没有选择在自己身边留下一个可以给任何一个太太合葬的位置,属于他的陪葬,是他房里那口从不让人碰的箱子,临终前,他指着那箱子,流出了一滴泪。
“他真正倾心的,在箱子里。”于爱雪站在他的床头,不无讽刺的说,“娘跟我说过的。”
猛地,二太太好似疯了一样冲过去从大太太手中抢过那口箱子,她没哭,只是死命地把箱子摔在地上——啪!
“住手!”老太太想要制止她,可已经晚了。箱子实在是太过老旧,这一摔,稀稀拉拉的散出了一堆东西。
这箱子,是新婚之夜便开始有了,大太太记得,可是她却从没有见过里面的东西。
二十余年了,这么久,没有人会把东西保存得这样破旧,可是却也这样完好。
那是一本手写的戏本,上面用工整的楷书一笔一划地写着三个字——比目鱼。字很正,也很秀气,却不失大家风范。戏本的边缘有着人翻看的痕迹,淡淡的指痕在上面刻出一个浅浅的有如心脏一样的印记。
“就这么一本破书!”二太太冷笑,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离开了。
本就是戏子生的于爱雪走过去,把扣在地上的箱子翻开,里面,还有东西。
那是一本手札,还有,一副绘得极为精细的小照。
小照上画的是个前朝男子,美目俊秀,身姿挺拔,坐在小船里,手中打着一把油纸伞,眼中含笑,似乎在与作画人谈笑,甚至……只要仔细倾听,就能听到他细数着春雨如丝。
“好一派风流!”老太太如是赞叹。
手札的封面上只有两个字——仙侣。
新婚酒酣,余醉,卧横塘。隐约闻戏声。寻妙音而去。见一书生对月把酒以歌,如春风三月拂面,动人心。余大悦之,痴矣。前去攀交,竟为二百年前之兰溪李笠翁是也,时名仙侣。余大惊,咨以慈禧、光绪、宣统,皆不知,是以为然。
李笠翁……李渔,写过戏文,也做过文章。
入夜,余闭目则见里仙侣。或言或戏,诚如谪仙入世,不枉仙侣之名也。
可能吗?相差了二百余年的两个人,又是以哪种方式相见?
仙侣大才,每有新意诉于余,尽叹服。人之思虑,必以之为观止也。余虽晚生二百余载,不过虚妄耳。
李渔的确有奇才,多少后人启蒙之后便学他的对韵,即便如今,他的戏也在台上一出出的演着。
大太太越看越心惊,或许,再看下去,会有她不想也不敢见到的未知……
“我娘会离开,就是因为他……”
“箱子里的才是爹爱的……”
无论她再怎样不想知道,可是孩子的话却已然说出了口。
余携仙侣同游。唱女歌,碧波荡漾,忽闻娇俏声,骂而誓,当嫁兰溪李仙侣。
余心甚戚。今余已有一妻,而仙侣无伴。余不可休妻,仙侣不可不娶。余之不安,难诉。
又是一页。
仙侣新婚,余以情字试之,苦笑,不答。欲示之以余之真心,几番思量,未果。
再探,仙侣则以“渔”为名,再不称“仙侣”矣。
其间的记载,有的被水渍晕开,应该是眼泪……或者,是酒……是喜酒。
余之一生,辜负良多……或曰庄生梦蝶,或曰神交已久……而今,尽化虚无……
若仙侣其人,知余真意,余则无憾。若不知余之所存,余亦无怨……
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很长……
“陪葬吧。”老太天没再说什么,此刻躺着的,不可能再醒来的,是自己的儿子,她还能怎样……
一切的一切,其实,又有什么对错?
“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妈……”大太太搂过于爱雪,再多的怨恨,此刻,她又该去怨谁?丈夫的爱,从来就不是她,也不是她,更不是她。她们的争斗,太可悲……太可笑。
“他……这次一闭眼……应该就会跟他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