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烟漫草》枪花怒放

86、【千里东风一梦遥 捌】

　　带着血的手拂过她的脸颊，轩辕铭蓦地笑了，没有暴戾，没有愤怒，带着幸福和满足。他记得当时年纪小，在巧凤初建功绩，四处搜罗美貌男子为己所用。纳兰若是他遇到第一个对手，也是他第一个欣赏的人。茫茫人海中，他第一次见到她，是从一个偏远小村庄传来的情报中，他知道了一个名为蓝若的女子。再见时，她遗世独立，即便身着一件素衣，也掩不住她那绝世的气质。双手执弯刀，如死神一般夺去十几个高手的性命。她冷漠，孤傲，孑然，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的犹豫。

　　那时，他心生恋慕之情，一路追逐，从东到西，看着她与沐轻云分分合合，离离散散。他恨，那样的人怎配得上这般绝世的人儿，可是，她从未放弃过那人，即便那人失身于他人，她也不离不弃，想尽办法为那人疗伤，逗那人开心。他满心的嫉妒犹如荒野里的野草疯狂的生长，这样的人若是他得不到，那他宁愿毁了，也不许别人得到。

　　囚牢中，她坚毅冷漠的眼，忍痛时，咬紧牙关，默默不语的样子，至今他也无法忘记。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无法放手。五年，他筹谋五年，只为了踏破这片土地，找寻她的身影，不计手段，就算飞灰湮灭，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

　　“若是你最先遇到的是我，你会不会选我……”轩辕铭满含深情地看着她，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和她。

　　突然，纳兰若狠狠地举刀刺进自己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让她血红的眸子找回一丝清醒。她看了眼陷入迷乱中的轩辕铭，不知道为何有一丝动容，可接下来，纳兰若不管他的震惊，使劲将他拽起来，横刀于他脖颈处，大喝一声，“轩辕铭在我手中，谁敢妄动！”

　　“嘭”，巨大的爆炸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几个黑影快速腾挪，转瞬就到了纳兰若身前，成半圆形，将二人围在中间。“尔等还不速速投降。”见如此情状，原本厮杀的战士都有些犹豫，怔怔的望着轩辕铭。

　　轩辕铭本是沉浸在对过去的追忆当中，看到这里，心中终是有些觉悟，这个人从未将自己放在心里，只怪自己太过执念，可怎么办呢？至此，他还是恋慕，钦慕，爱慕着她，至死不渝。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丝绝望的笑，他大声喊道，“吾燕国子民生为英杰，死亦为鬼雄，绝不做懦夫！”

　　“不要！”纳兰若似是有所感应，未来得及阻止，只见轩辕铭一手握住她的手，狠狠使劲，那刀刃划过咽喉，鲜血顿时迸射，溅了纳兰若一脸，轩辕铭却还在笑，笑中带了几分得意和调皮。顿时，燕国战士疯了似的冲向纳兰若这一边，用性命相拼，厮杀声再次响起。

　　原本热浪袭人的火海也变得冰冷，纳兰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来，“好，好，好，你够狠！”噗，纳兰若一口血喷出来， “王爷。”人群中有人大喊，有人不断靠过来，她强撑着身体，忍着剧痛，问道，“找到了没有？”

　　来人并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阻挡士兵的进攻。纳兰若心里一沉，这是没有找到吧。被困在敌营中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办法寻找玉暖的下落，可一无所获。

　　她让这么多人制造混乱，突袭敌营，不过是想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尽快找到孩子的下落，可惜，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轩辕铭。

　　西阳城收复。燕军退至边城，上书求和。

　　站在火后的废墟上，残垣断壁，一片狼藉中，纳兰若静静地伫立，一夜之间这里便焚烧殆尽，一代英豪香消玉殒。而真正让她悲痛地则是那个自出生便失去父母的孩子，她甚至还未看他一眼，他便离开了人世。这个孩子她满心期盼，细心呵护，只等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那种心情却在这一刻皆成灰。

　　“若。”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来的是沐轻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静静地缅怀自己那早夭的孩子。
　　“对不起。”沐轻云从来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但这确实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上前，轻轻地拉了拉纳兰若的衣袖，“是我没有保护好玉暖，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但请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纳兰若双眼红肿，怒目而视，可看到沐轻云苍白虚弱的样子，马上又让自己冷静下来，扶着他，尽可能温柔地说道：“回去吧，你一夜未睡，回去好好休息，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而已。”

　　沐轻云一怔，心口钝钝的痛着，失去玉暖他何曾不悲伤，何曾不痛恨，可若重新来过，他知道自己，还是会这样选择。他默默地松开手，转身走开，却一脚踏空，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啊，夫人！”也不知谁喊了一声。

　　纳兰若蓦然惊醒，连忙转身，只见他已昏睡过去，顿时心慌意乱，立刻抱着他往回跑。临时安置的住所是城主府邸，管家很快请来了大夫，为其诊断。叶流苏这会儿开始清人，满屋子都站满了人，好似真出了什么事似的。

　　等人都走光了。纳兰若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痛苦皱眉的人儿，耳边回荡着刚刚医师所说的话，生产后思虑过重，气血两虚。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确实是过分了。她知道沐轻云爱护孩子的心情绝不比自己少，心痛自然更加强烈，而她却只顾着自己难受，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对他又是种伤害吧。

　　“我是真的没有怪你。有时候我总想是不是我杀戮过重，祸及子息，不然玉瑾失去了双腿，而玉暖又这样……”她真的是太害怕，害怕最后身边的人都这样一个一个的离开。

　　听到沐轻云失踪的消息时，纳兰若正和叶流苏谈事情。叶流苏将得到的消息一一回报，末了又补充道：“大火烧的很干净，一点痕迹也没有。燕军也没有孩子的迹象，知情人都已经死了，要查恐怕很困难。”

　　这一点纳兰若也很清楚，只是哪怕还有一点希望她也不想放弃，“你再多派些人留意燕国那边的动静。”

　　揉揉额头，刚想让叶流苏退下，便听到外面一阵吵嚷，不一会儿一人跌跌撞撞推开门，连声喊道：“王爷，王夫、王夫不见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纳兰若此刻的心情。府里乱成一团，连城主也惊动了，大堆的侍卫被派出去找人。

　　纳兰若摆摆手，“不用了，我知道他在哪里。”除了那个地方，他不会再去别处。

　　如她所料。

　　沐轻云站在废墟上，冷冷的寒风在空地上徘徊着。白色的单衣衬得他越加单薄消瘦。他一脸冷漠，对着空气喊道：“只要我死了，你一定会把孩子送回去？”

　　虚空之中，竟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

　　“好。如你所愿。”沐轻云的手中多出一把匕首来，鲜红的刀鞘，艳丽的花纹，他细细抚摸，刀出鞘，霞光穿透黑暗，熠熠生辉。这把刀对他来说，是有着特殊意义的。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他用它刺了她一刀，这上面有她的血，有他的泪。

　　今天，就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当是回到起点。

　　他举起刀，闭上眼睛，脑海中想起她们成亲那日，天空湛蓝，高远深邃，喜庆的礼乐奏遍全城，她坐在马上，回首冷冷地一眼，那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爱上这样一个冷情的人。若，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心中默默说着，手中的刀毫不犹豫的插向腹部。

　　“啪……啪……”破空之声突然而至，手中的刀应声而落，沐轻云不禁惊呼一声，睁开眼才见纳兰若飞掠过来的身影，他身形不稳，锒铛后退，“你，你怎么来了？”

　　纳兰若立在他身边，并未回答他，而是朝着黑暗中的某一角，厉声呵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而那躲在暗处之人，并非献身，而是借着天色迅速离开。沐轻云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大声喊道：“孩子，孩子，快把孩子还给我。”他疯了似得追上去，全无方向，只凭着一种直觉，全然没了往日的淡定优雅。

　　纳兰若先是一惊，马上意识到什么后，立刻追了上去。也恰在此时，山林中出来一声声婴孩啼哭的声音，纳兰若猜测这人可能是故意引她们，却也顾不得其他，只能一路跟上。可她没有想到凶手竟会停在一处山崖边，等着她的到来。

　　叶流苏带着侍卫将此处围成一团，而凶手却十分冷静，好似早已料到这种情景，静静地看着围着她的人，冷哼一声：“想好了吗？用谁的命换？”

　　她的问话很奇怪，但联想到之前沐轻云的举动，纳兰若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马上看向沐轻云，大声喊道：“不许死。”她一把抓住沐轻云，转而恶狠狠地盯着那人看，“我不管你是谁，奉谁的命，你何不将孩子交给我，换取更有利的条件。”

　　“而且，燕国二十万大军如今损失过半，大半俘虏还关押于汉阳，若是你肯把孩子还给我，我可以保证，无条件释放俘虏，并留给你们燕军足够的时间撤离，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主动挑起战事。”

　　“嗯……”那人做沉思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条件听起来的确丰厚，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主子只有一个，他的遗愿便是要你去陪他，再不济也要你们生离死别，黄泉路上，主人才能走得安心啊。”说着，她眉目一条，冷声道，“怎么样想好了吗？再不决定，我就带着这孩子一同跳下去。”

　　“不要，千万不要。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沐轻云哭喊着，满面泪水犹如秋水一般静静的流，又肆意宣泄着难言的悲悯。

　　纳兰若冲上去一把抓住情绪激动地他，同样歇斯底里的喊，“不准，我说过不准你死。”她紧紧地将他拥入怀里，柔声说道：“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他泪眼婆娑中闪亮的晶光映衬着她眼中悲伤，漫延犹如大海一般深沉而强烈，她的心情与自己是一样的，他喃喃张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太多的话语在此刻皆显得苍白，单薄，他唯有睁着泪眼努力努力地去看清她，铭记那深邃的眼眸。

　　“我……”

　　纳兰若望着他，深深地，痛苦地，蓦然回首，如冷月一般的眼眸中静静地射出寒冷的光，她的手缓缓抬起，颓然落下。剑光刀影一瞬间迸发。漫天的剑花中，她看着那人犹如飞翔地鸟儿一般横掠而出，坠落悬崖，她静静地看着，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被掏空了，就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然地看着她们滑翔在夜的大幕中，落入沉沉黑暗中。不过短短一刻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么久。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转身抱起哭得快要晕倒过去的沐轻云，大步向山下走去，黑色浓雾笼罩，很快将他们的身影掩盖，只有更远处一遍一遍回响着夜枭的沧桑的叫声。

　　三年后，太宗皇帝，文景帝驾崩。

　　贤宗即位，五年后病逝。遗诏，封睿亲王为摄政王，辅佐少帝。

　　睿亲王拥立贤宗独女洛明朝即位，洛明朝是年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