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师》天工墨执笔

7、第七页 独自的人生（上）

　　张恒进家门了也没有去开灯，而是把手里已经喝空的酒瓶子随地一扔，玻璃瓶叮呤一声滚到墙边停下来。
　　即将午夜，很快就会迎来自己的第二十七个生日。
　　可时至今日，却依旧是自己一人。
　　他曾经不相信什么命运多舛，也不相信注定会如何如何。他相信人定胜天。
　　说曾经，就是现在已经不再。
　　张恒踉跄一步，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头狠狠的撞在了门边的鞋柜上。
　　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顺着脸颊流下来，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哈哈哈哈！好啊，好！”张恒在一片漆黑的小房间里突然爆发一阵大笑，“二十七岁绝好的生日礼物，女朋友跟自己的上司他妈的睡了两年，紧接着就被上司以一句‘此员工精神不稳定’开除，哈哈哈哈哈哈，周志勇，你个王八蛋！个狗娘养的东西……”
　　张恒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低着头，泪水决堤一般涌出眼眶。
　　为什么会这样，所有事业的努力，爱情的甜蜜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他的上司在被捉奸在床时竟然指着张恒的鼻子冷笑道：“要不是你的马子伺候的我舒舒服服，就凭你也想当上项目经理。什么东西！就一穷酸相。”
　　那时，像是再也听不到世间的任何声音，凌乱的床上，她裹着被子同样是冷冷的目光。没有愧疚，没有羞耻。
　　“……晴晴？”他不相信她会背叛，十年的感情……她应是他的地久天长。
　　叫晴晴的女孩微微歪头，媚笑道：“你不是要和我结婚么，正好我怀孕了。”
　　那冰如刺骨的眼睛里再也没了最初见到她时的那一抹娇憨。
　　她俏皮的笑脸和闹脾气时的执拗，所有的可爱可恨合成一面巨大的幕镜轰然碎裂。
　　呵，多好，他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张恒顺势倒在地上，夜里的天花板居然会反射出微微的银光。
　　他抬起一只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小学时，张恒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是生意人，赚了不少钱，八九年的时候家里就住上了两层的小洋房，在那个年代里他可以说是锦衣玉食的小阔少。
　　他甚至对钱这个东西没有概念，那时他每天的零花钱是一百块。
　　在学校里，张恒是无所不能的小霸王，作业有人抢着帮他完成，打架更是几十个人争着帮他出头。小孩子本来所求的东西就很单纯，无非是自己爱吃的零食，自己惦记已久的足球。
　　张恒能满足“手下们”的所有愿望。而他自己，也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直到初二那年，张恒的父亲突然被检查出癌症晚期。
　　为了治病，母亲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可父亲还是很快就去世。
　　公司的周转资金被挪用使得母亲没有现钱去支付设备的费用，而订单无法按期交货，母亲又不得不支付一大笔的违约金。
　　一直都很爱漂亮的母亲再也没有时间去梳妆打扮，整日奔波劳累，一个月却像是老了十岁。
　　张恒眼见着母亲日益憔悴，焦虑，绝望。
　　她不再像他年幼时耐心的与自己说话，不再为了讨儿子欢心而做一大桌子的饭菜，她甚至看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怨恨。
　　母亲最终卖掉了公司，卖掉别墅。领着张恒住进了一间狭小的公寓。
　　从此母亲像是换了一个人，她重拾昔日艳丽夺目的衣裳，画着浓艳世俗的妆，早出晚归。
　　只有在每月月初才会丢给已经上初三的张恒四百块钱当生活费。
　　虽然一下子从少爷到穷小子让张恒很难适应，他常常梦见小时候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是他并不惧怕面对接下来的贫穷，他相信通过自己努力学习，终有一天可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然而世事并不像励志故事里所描述的那样简单。
　　以前天天围在他身边与自己称兄道弟的人们一下子都不见了，走廊里张恒上去打个招呼，对方都像是见到了瘟神一般，假笑一下以后便迅速离开。
　　对贫苦日子毫无概念的张恒在应付朋友态度一夜之间巨大差异的同时，还要面对生活上的柴米油盐。
　　他要学着自己买菜，自己烧饭。自己洗衣，自己叠床。
　　他买菜被小贩骗，一捆青菜，外面一圈新鲜可人，里面却都是烂菜和虫眼。
　　他烧菜差点把排油烟机的排气口烧着，幸亏邻居的阿姨及时赶到。
　　他洗衣服不知道便宜货会掉色，结果白色的校服被染得花花绿绿。
　　张恒每天与生活里的一切作斗争，他觉得就好像是突然之间，生活不再喜欢他，便事事与他作对。
　　高中时，新同学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一点一点，张恒才交到朋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见过母亲回家。只是每个月固定有五百块钱打入他的卡里。
　　学费，书费，生活费，什么都需要钱，五百块根本不够用。张恒每周都通过给附近的中小学生补课来赚取微薄的收入。
　　现在想想，那几乎是绝望的人生。自己却慢慢的坚持过来。

　　高二的某一天，他如常给隔壁街的一个孩子补完数学课。那家的大门由于年久失修有些发涩，很难推开。
　　张恒微微皱眉，续了个劲道，胳膊和手用力一推，门“哐”得打开，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啊——！！”
　　他走出门，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地上，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自己的方向破口大骂：“要死啊！门不是你家的吗！那么使劲儿。”
　　“确实不是我家的。”张恒笑了笑，伸手握住女孩指着自己的手。
　　“喂喂！你！干什么！流氓！”
　　张恒胳膊上一用力，把坐在地上的女孩儿拉了起来。
　　家里的阿姨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赶了过来，“张老师出什么事儿了？”看清了旁边一脸因恼怒羞红脸的女孩子，阿姨笑了起来，“这不晴晴么，这是去哪儿啊？”
　　叫晴晴的女孩甩开张恒的手，脸上瞬间开出一朵名为乖巧的花：“恩，阿姨好，我去买瓶醋，家里做饺子，我妈让我晚些给您拿点儿。”
　　张恒心下感叹女人的善变。
　　阿姨听到“饺子”笑得嘴都快合不拢，“哎呦，你看这客气的，帮我谢谢你妈哈。哟，我那锅里还炒着菜，晴晴帮阿姨个忙行不？”
　　“阿姨你说。”晴晴甜甜一笑。
　　“正好你要去买醋，帮阿姨送张老师出去，咱们这是老楼，楼道的灯还坏了。他不熟，容易摔着。”
　　晴晴的笑容明显僵硬起来。
　　张恒完全不想参与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尴尬场面，他赶忙截过话，“不用了，阿姨，我自己下去就可以。谢谢，再见。”
　　晴晴胳膊一横挡住张恒的去路，这边凶神恶煞一脸撞了老娘还想跑，那边笑得酒窝深陷，一口保证：“放心交给我吧，阿姨再见~”
　　大门一关上，她立马原形毕露，青面獠牙。
　　“道歉！”晴晴瞪着他。
　　“对不起。”
　　晴晴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反倒一愣，“你、你怎么这么没骨气，让你道歉你就道歉。”
　　张恒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应付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张恒脸长的不丑，五官端正，关键是他身材高大，篮球打的绝佳。
　　要知道高中时，不论你家境如何，学习好和打篮球是吸引狂蜂浪蝶的唯二基准。
　　而这两项都是张恒的强项。
　　因此在学校他可以说是抢手的年级王子，无数小女生日以继夜的用各种手段骚扰他。
　　当她们知道张恒是自己一个人住，而且自己洗衣煮饭时，不仅没有一个被吓跑，甚至各个把张恒惊为天人，张恒后援团的队伍逐渐壮大。
　　但是面对天天来表白的小姑娘，和无论走到学校的哪个角落都会有各种炙热的目光投向自己，张恒真的是招架无力。他甚至有些恐惧自己打篮球时场外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张恒看着眼前的这个短发女孩，她有些敌意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小鹿般的惊慌，“你怎么不说话！”
　　唉，算了，张恒心里叹了口气。他笑了笑，说道：“走吧。”
　　晴晴莫名红了脸，怒斥：“神经病！”
　　她自己一溜烟蹬蹬蹬的跑下了楼。
　　张恒不解的再次叹气，无奈的耸耸肩。自己摸黑走下了楼。

　　当张恒过了街道往家走的时候，远远看到对面便利店里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左右手各拎了一个超大袋子，里面看起来各自装了五六瓶醋。
　　她们家用醋泡澡么……张恒绝望的用左手捂住脸。
　　女孩似乎沉浸在算账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周遭的环境。
　　“六瓶陈醋，每瓶四块二，五瓶米醋，每瓶一块五，两瓶白醋，每瓶一块，一共……”
　　“三十四块七。”张恒顺势拎过女孩手里的两袋子醋。
　　晴晴抬头发现是他，脸又瞬间绯红，横眉冷对：“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谁用你帮忙，我自己拿得动。”
　　“噢，是吗。”张恒示意她看自己掌心已经被勒得发紫的痕迹。
　　晴晴赶忙把此时难看的手藏起来，“什么！大不了你放在这儿我两瓶两瓶往回拿。”
　　天啊，这家伙脑袋有什么问题，这么蠢的话都说的出口。
　　张恒再次绝望。
　　“不许骂我蠢。”晴晴生气的掐住张恒的胳膊。
　　这家伙会读心术么，张恒汗颜，“我什么时候骂你蠢了？”
　　“你的表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恒正心凉半截，寻思又要周旋下去，晴晴突然锁眉一展，露出真诚笑容，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她一字一顿道：“谢谢你，帮我拎东西。”
　　张恒此下真无防备，被堵了个正着。只觉得心跳的声音轰然放大数倍，一时语塞。
　　“你怎么了？”晴晴不解的望向他，“太沉了么，脸上怎么这么多汗？”
　　“没、没什么。”张恒迈步向前走，心下吃了一惊，见鬼，紧张什么。
　　“对了，还没问你名字。”
　　“张恒，弓长张，恒久的恒。”
　　晴晴又是一笑，眼睛在夜里也闪着明亮的光，“蛮好听的嘛。”
　　又被她的笑容刺了一刀，张恒赶紧别过脸，“你呢。”
　　“萧晴晴。萧是萧剑的萧，晴是晴格格的晴。”
　　张恒又看向她，晴晴的脸上还是介绍自己名字时的春风得意。
　　虽然这家伙凶的很，但还是有一点点可爱的。
　　再次无奈的叹口气，张恒心想，完了，这次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