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哈哈哈》周白

2、宠儿

　　曾有一段时间，我是各大媒体的宠儿。
　　每一个电视台都在轮流播放我的面孔，我的出道偶像剧，我出演的电影，我代言的洗发水与剃须刀广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那段时间，狗仔彻夜在我家楼下蹲守，在八卦杂志看来，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都别有深意。所有半红不紫的小明星都排着队与我闹绯闻，无论男女。
　　一切都来得那样轻而易举，一时间我春风得意马蹄疾，好似连奥斯卡影帝都触手可得。
　　不出意外，我将是一颗不可限量的明日之星。
　　可惜叫我遇见蔺九。
　　我那见钱眼开的经纪人是这样对我说的：“小沈，你真是交了天大的运气，竟叫蔺九爷对你青眼有加，邀你同进晚餐。你可知道那个华姗姗，演三级片出道，多少年翻不来身，蔺九爷不过一句话，立刻捧她做最佳女主角。啧，我现在还珍藏她的一本□□写真。”
　　言若有憾。
　　我的经纪人对此事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他说：他是你命中贵人，你一定要好好巴结他，来日保你平步青云。
　　我委实觉得我的经纪人生不逢时，若生在古代，他做青楼鸨母必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我一鸣惊人，此刻正是志得意满风头正劲之时，可以预见将来必是一帆风顺，何必借他人东风。
　　是以我对那个蔺九十分不以为然。
　　这一年我刚刚二十岁，还未踏出学校已经一炮而红，比不了那些圈子里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油条，还很是有一点傲骨与天真气。
　　简而言之，恃才傲物兼之涉世未深，简直死不足惜。

　　我只是没想到蔺九是这样漂亮的一个人物。
　　在我想象中，他应该是个膀大腰圆，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
　　我以为真正有品格的人绝不致在娱乐圈赢得呼风唤雨的名声，只有清末的八旗子弟才有闲情养花逗鸟捧戏子。
　　然而我错了，错的离谱。
　　蔺九年纪将近二十七八，一张脸英俊异常。
　　你看着他，就会明白“从上往下看，风流朝下流；从下向上看，风流往上走”这句话的意思。
　　尤其他的那双桃花眼随时噙着笑，浑身上下半点煞气也无，乍一看，实在想不到他会是传说中那个翻云覆雨手眼通天的人。
　　我怀疑这位蔺先生若是拍电影，就算一言不发，只靠那张脸已经能够赚得足够人气。
　　蔺九笑，问我：“你一直盯着我，在想什么？”
　　我回答得很坦白：“我在想，这个人有这样一张脸，却没有进军影视圈，实在是暴殄天物。”
　　蔺九大笑。
　　他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有趣的人。”
　　他还真是大言不惭。
　　我们两个见面未超过十分钟，统共交谈了两句话，他就这样恭维我。
　　我猜此刻我该做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才合时宜，但原谅我年少气盛，还尚未修炼出能够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技能。
　　我不无调侃的对他说：“可以想见你交往的都是一些多么乏味的人。”
　　若我经纪人在场，他必然可以迎合的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可惜蔺九邀请了我同他共进晚餐。
　　对于我的傲慢无礼，蔺九只是笑笑，不以为忤。
　　“我欣赏你的幽默感。”
　　他涵养一流。
　　“多谢你的欣赏，”我说，“我一直想出演无厘头搞笑片，可惜经纪人怕有损我青春偶像身份。”
　　“哦？”他扬眉，饶有兴趣的看我，“我见过许多刚刚成名新人都不愿放下身段扮丑角，没想到你却如此特别。”
　　我耸耸肩。
　　谁不想日日穿西装打领带扮富家子弟，同数名美女谈恋爱。
　　可惜我是一名演员，并非含金汤匙出声的名门贵胄，就算笑得再高贵优雅，总有一天会被观众厌弃风格单一，没有发展。
　　非得能文能武宜哭宜笑十项全能不可。
　　蔺九说：“我最近恰巧投资了一部喜剧电影，由周淮执导，或许你会有兴趣在里面扮演一个角色。”
　　我抬头，到得此刻我才认真看他一眼。
　　我确实有点惊讶了。
　　周淮是蜚声国际的大导演，近年来转战好莱坞，颇取得了一些成绩。他脾气是出了名的臭，软硬不吃。
　　饶是我这般炙手可热，也不未敢有信心向周大导演求一个龙套角色。而这个蔺先生却如此轻松，说得好似往他片子里塞人不费吹灰之力。
　　蔺九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笑吟吟等我回答。
　　但是我拒绝了他。
　　“多谢蔺先生好意，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该听我经纪人的话，先保持偶像形象为好。”
　　他挑眉，有些意外。
　　他或许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毕竟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自然经纪人什么的只是我的借口。
　　我只是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或许你不相信，我出身书香世家，从小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这类诗长大，表面看起来张狂狷介，骨子里还是很迂腐清高的一个人。
　　我生来对权贵豪富没有好感。
　　有时我也恨我自己这一点。

　　生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堕落年代，真是我的不幸。

　　蔺九对我的兴趣只持续了两个月，我始终不为所动。
　　我的经纪人为此痛心疾首。
　　他恨铁不成钢的骂我：“唯一，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如果我是你，一早将自己打包好送上门去还来不及，居然给蔺九爷脸色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白白让严阁得了便宜，那小子原本被你压得死死，现在爬到你头上来，你满意了！”
　　他气得浑身都颤抖，因为那个蔺九移情别恋，对我的死对头严阁青眼有加。
　　他怪我没有抓紧时机出卖自己。
　　他要做完戏子又要做婊子。
　　我的经纪人在我面前从不掩饰他的低俗。
　　如果他愿意用对付媒体的那副态度与风格对待我，想必我们之间可以达成更多的谅解。
　　我正在翻看剧本，待他发泄完，我抬头一脸正经的说：“你一直不了解我，我其实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我的经纪人目瞪口呆：“什么？你又发得哪门子疯！”
　　他一脸错愕让我兴致全失。
　　或许我该答应蔺九，至少他是一个相当知情识趣的人物，他会懂我的幽默。
　　整日对住我经纪人这样一个人，我的风趣全无发挥之地。
　　于是低下头继续看剧本。
　　我对他下逐客令：“是，我失心疯，我瞎狗眼，我不知好歹。那么可否请英明理智深明大义的你离开我的房间，你站这里真令我自惭形秽。”
　　经纪人听出我话里讽刺的意思。
　　他涨红脸，过半天，他悻悻地：“你要高尚，你要纯粹，可是唯一，咱们做娱乐的，本身就是低级趣味。”
　　他离开了。
　　我深受折磨的两只耳朵总算清静下来。
　　不过他最后那一句话说的真好，时代再发展，职业也分三教九流。赢得再多掌声与赞美，戏子永远是不入流的。君不见多少女星生子生女，也不得入夫家大门。
　　他原来是个明白人。
　　我才是那个不明白的人。

　　新剧本依然是恶俗偶像剧。
　　我与严阁分别饰演男一号与男二号，在剧里为女主角争风吃醋。
　　严阁此时正是蔺九新欢，而我与蔺九的那一段故事也不乏知情者，不少好事之徒等着看好戏，希望我们两个针锋相对，打个头破血流。
　　连我经纪人都恨恨的说：“一定要叫严阁那小子好看！”
　　只差头系白布条双手握拳在场外为我们加油打气。
　　而我俩确实没有辜负他们。
　　我和严阁上了当期头条。

　　我与严阁积怨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入学那一天，他同我抢同一个床位，自然他没有抢过我。我是师长的宠儿，学院有节目，永远我是主角，他只得做绿叶配我。
　　他事事棋差我一招。
　　所以那日剧组到学校选角色，严阁落选，而我却借此一炮而红。
　　我时常怀疑，若果我们两个各有一儿和一女，他们简直毫不费力就可上演莎翁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与严阁已成世仇。
　　开机第一天，我俩已经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剧中凡是需要我们势不两立的地方我们一定表现的不共戴天。
　　导演对我们十分满意，他笑着对助理说：“噫，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有素质的演员。”
　　深谙内情的导演助理只是无奈的一笑。

　　有一日我状态不好，被导演说“再来一次”十多次。
　　导演一直说：“你看女主角的眼神不够专注，不够深情，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纳罕，这不过是一部在黄金时档播出的肥皂剧，又不能冲击奥斯卡，怎会要求如此之高。
　　只要我微笑，我的粉丝甚至可在我的双眼中看到花开花谢，秋去春来，何况区区爱情。
　　我实在脑袋痛，对导演说：“女主角回应我的眼神更加平淡，你何故只对我一个人苛刻？”
　　导演看我一眼，很冷静地说：“因为她还没有爱上你。”
　　多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一下子被说服。
　　我喃喃地说：“真是不公平，她要到得八集之后才终于被我打动，那我岂不是比她多付出许多感情。”
　　导演呵呵笑：“但你片酬拿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多。”
　　这倒是。
　　我点点头，终于觉得满意。
　　过一会儿导演又叹息：“付出感情未必收获感情，但有时，付出感情会得到钱。”说得那样怅然若失。
　　我心中想：他的气质该去导演文艺片，在此地拍青春偶像剧简直埋没人才。
　　后来果然被我说中，他导演的文艺电影在世界各处获奖，他光赶颁奖现场几乎就环游世界。

　　而至于我。
　　多年之后，我终于学会如何用一个眼神表现那些永远不可以说出口的感情。
　　然而却再没有当年那个女主角。、
　　这世上唯独她不会辜负我。
　　因为她注定会爱上我。
　　所以我知道自己所有蜜意柔情都不会白费。
　　所以我可以放心的付出感情。
　　因为注定有回应。

　　然而一生实在是一部太过漫长的剧集，漫长到没有观众愿意入场，为我的得同失落泪与鼓掌。而这部无趣的剧集中，必然有一些眼神被忽略，必然有一些深情得不到回应。
　　所以切莫切莫付出感情。
　　如此到得结局，方可全身而退。

　　如此，才可以在他遗憾的说“对不起，我没有爱上你”时，轻轻笑着回一句：“没有关系，因为我也没有爱上你。”
　　不是主角，也漂亮的赢得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