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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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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奔跑的速度几乎是天下无匹,可当他的手中拉着一个纤弱的女人的时候,这种速度就打了不知多少折扣,尤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奴隶的心在巨大的恐惧压力之下剧烈跳动。
但即使这样的时候,昆仑也没有想到要放开手中的女人,他没有想过凭他的速度,如果没有倾城,或许可以获得一线生机。
就像另一只手中紧紧抓住的天地极光剑一样,这都是属于主人的东西,单纯的奴隶倔强地认定着。
“逃出那扇门,我们就安全了。”倾城气喘吁吁地指着百丈开外的城门。
昆仑只管拉着倾城飞奔,身后震天的喊杀声却戛然而止,诡异的静谧令人越发毛骨悚然。
马蹄踏在长廊地面上好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恍如黄昏后悠然的漫步。
白盔白甲的北国军队却立时噤若寒蝉,只因为那马背上红色的身影是所有北国军人心中的噩梦。
——光明
昆仑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回头,讶然地低呼:“主人!”
手中拉着的女子却瞬间挣脱了自己的掌握,旋身奔向那耀眼的鲜花盔甲。昆仑一错愕间,也跟着跑了上去。
此刻的光明拉下了黄金面具,没有人看到大将军充满怒气的面容。
“倾城王妃。”鲜花盔甲的主人在马上微微躬身,尽管没有见过一直被王深藏在后宫的妃子,但面前女子绝色的容姿让她的身份不做第二人想。
满腹的柔情在彬彬有礼的态度面前化为无形,聪慧的王妃猛省:危机尚未解除,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昆仑单膝跪地,将天地极光剑高高举过头顶:“主人,你的剑。”
单手接过宝剑,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的人——你为了这个女人违背我的命令,现在居然还冒着生命的危险潜入王城来救她,这女人对你果真如此意义非凡?
“昆仑,你带倾城王妃走。”大将军命令着,将马鞍上的疾风奔雷刀抛入奴隶的手中。
接刀在手,昆仑一手拉着倾城,转身前行。北国的军队却不肯看着他们这样施施然离开,白甲的军士蠢蠢欲动,做出合围之态。
重伤之后的体力本来就未恢复,强撑着一路疾驰而来,此刻的光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战场上万人敌的将军了,虽然北国的士兵被自己的积威震慑,可一旦突围之战真正触动,自己能否安然逃出都是未知之数,又怎能护得昆仑和倾城的周全。
心念电闪,已有了主张,黄金面具遮住了光明唇边冷冷牵起的笑意——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怎样的后果也不能让他却步。
左手拇指扣住屈起的中指和无名指,虚结法印遥对当空,一连串古老艰涩的咒语从唇间逸出。
滞涩而难以念诵的音节在光明低沉的声音下发出一种奇妙的韵律,又有谁能想到这种韵律即将带来胜过死亡的残酷。
淡淡荧光透过穹顶、墙壁、地面弥散开来,那诡异的亮色让无欢的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信。
光明结印的左手虚按,低回的咒语诵必,他低喝一声:“诸星之力,结阵”!
淡淡荧光顿时暴涨,整个长廊之中千百道光线纵横交错,织出一张有形的光网,所有北国军队都被覆在这张网中。
有主人在身后,昆仑毫不畏惧,径自拉着倾城前行。说也奇怪,两人走过之处,光网似有生命一般让出一条道路。
有悍不畏死的北国军士刚刚欲动,一个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都不要动。”
长廊暗处的阴影中,少年公爵俊美的面庞被荧光照亮,抬头望着马上的将军,无欢也不敢稍动,幽深如墨的眸子散发出淡淡哀怨的气息:“你竟然用了‘星宿灭魂阵’!光明大将军,难道你真的不怕怨灵缠身吗?”
“星宿灭魂阵”阵法并不是布阵之人本身念力所布,而是借助诸天星宿的力量为布阵之人所用,身陷阵中之人不动则已,动则必被星宿之力所灭。而且命丧此阵之人三魂七魄均为阵法驱散,无法转生,其怨气纠结不散,化为怨灵,终生纠缠当初布阵之人,凡布此阵之人必遭苦痛缠身,致死方休。故此阵法是术法修行中的禁忌之阵,虽不甚艰深,但始终无人敢于尝试。
光明冷哼一声,对于宁死不败的骄傲将军来说,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荧光映亮了无欢白皙如玉的面庞,那淡淡的华彩让俊美的面容愈显非凡。少年点漆般的眸子直盯着光明,语声幽咽,如诉如怨:“你真的要杀了我?你真的如此狠心?”
面前白衣的人影竟似十五年前那一幕重现,虽然那时的北公爵夫人身着的明明是绯色的华裳,但一般无二的眉目神情,一般无二的哀声质问,一般无二的血水情浓,让光明不由得心旌一荡。
他此时不比往日,那一场险死还生的重伤已伤及元气,调养未久,身虚体弱,强行发动的阵法全仗着平素修为深厚的念力支撑。此刻心动神驰,已犯了操控阵法的大忌,转瞬之间胸口如遭重击,剧痛难当。
光明猛省,情知已被阵法逆冲,立时收敛心神,强自咽下已涌到喉头的一股腥甜,左手法印按出,已黯淡的光阵顿时明亮如初。
果然精纯的迷心摄魂术,可是无欢,你枉自这样精明,却不知道纵然不用咒术来唤起我心底最柔软的记忆,我也一样不会让这无坚不摧的星宿之光对你有半分损伤。
五内如焚,痛如刀割,神智却因此格外清明,光明扬声道:“无欢,不用在我面前玩弄你的小聪明了,这么粗浅的迷心摄魂简直不值一笑。”
金色的面具挡住了将军的脸,无欢看不到光明的面容,更看不到将军的下颌上,紧抿的唇也无法阻止的那一道蜿蜒血线。目睹了光阵从明亮至黯淡而后又复明的过程,无欢暗自遗憾,那荧光一暗之际,光明定是已然着了自己的道儿,却不知为何能迅速收敛心神破了自己的幻术。
“大将军,你要带倾城王妃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你,何必大费周章设下这等厉害的阵法。”转眼之间无欢已经言笑盈盈,眉目之间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稚气。
依然是这般纯美的笑容,这一次无欢虽没有使用幻术,光明却觉得胸口又一阵急痛,十五年前兵破北国的情景瞬间闪回在心头,眼前一片晕黑,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形却依然挺拔如松。
转眼间昆仑和倾城已经出了城门,光明也策马缓缓前行,静谧的王城中,活动的唯有这一人一骑,蹄声的的。
倾城行至城门,心中挂念光明,不由得向后回望,神骏的黑色战马背上端坐着红衣的大将军,黄金面具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重兵包围之中宛若无物,凛凛神威直如天神一般。——当日从王城坠下时,他也是这样威武地冲过战阵,用那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如飞絮般飘落的身体——心中有如鹿撞,万千情愫不禁流露在眉目之间。
光明此刻全副的精神都用于力持局面不失,无暇顾及其他,但这一幕却正好落入无欢眼中。细碎而整齐的贝齿紧紧咬住嘴唇,北公爵的胸膛被一股激烈的情绪充斥,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燃烧沸腾。双目轻轻一阖,头顶上有奇异的白雾迅速升起,雾气氤氲中,一枝冰凌凝成的长箭迅速成型。冰箭一成,无欢双目骤然睁开,神光湛然,狠厉摄人,冰箭冲破雾气,从阵中纵横交错的光网之间划过,射向身着千羽之衣的王妃。
变故陡生,冰箭隔空而至,疾如电闪,倾城眼见着利器加身,却容不得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闪避。
佳人如花——
难道这绝世之花转瞬间就要凋零?
间不容发之际,身缠红布的奴隶竟然比冰箭的速度还快,红影如风掠至,将已经笼罩在箭影之下的女子撞得跌出。
昆仑自己却再来不及避开,雪一般的锋刃直指前胸。
用一条奴隶的命就轻易保全了倾城王妃——无欢如玉雕般的面庞上已经流泻出了一丝懊恼,这交易对精于算计的北公爵来说实在很不划算。
这丝丝的懊恼之意刚起,却马上被震惊取代。冰箭加身,意料之中的血溅五步却代之以一种异像,耀眼的白光乍起乍灭,昆仑依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连油皮都未曾蹭破一点儿。
奴隶一脸错愕的表情,刚才他完全是出于本能扑过来,撞开倾城之后才猛省自己已经无处可躲,没想到一阵耀眼的光芒过后,那枝带着死亡气息的箭居然如冰雪般消融得无影无踪。
昆仑不明白这里面的奥妙,北公爵无欢却看得分明,那护持着奴隶昆仑的白光分明是只有高等术师才会使用的保护性咒术,这种咒术的代价并不仅仅是念力的消耗,而是伤害的转移。
谁会对昆仑施以这样的咒术?
谁愿意为奴隶承担这样的伤害?
白光腾起的同时,端坐在马背上的光明身体微微一晃,昆仑身上的保护咒就是光明施下的□□,这咒术曾经在犏牛阵中保护昆仑安然无恙,此际面临满城敌军,光明早就无声无息地在奴隶身上施下了同样的咒术。
但当初马蹄谷光明施术之时精力正值全盛,此刻旧伤未愈新伤又生,所有精力都放在灭魂大阵的操控上,平日无懈可击的圣盾防御术在此时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冰箭加身,昆仑无知无觉,光明却骤然感到右胸如遭千百斤巨槌猛击,随后便是一阵撕心的剧痛,仿佛整个人要从中裂为两半,一口腥甜终于忍禁不住喷溅在胸前。他身形摇晃,勉强抓紧追风的鬃毛不让自己从马背上跌落,但这一来星宿灭魂阵法立时失了操纵的力量,只见遍布的光网轻轻一闪,再闪,随即湮灭于无形。
阵中北国军士全都不明所以,依然不敢擅动。唯一立刻料到了事情原委的北公爵无欢又因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居然一时愣在原地。光明虽然痛彻心肺,神志却无比清明,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纵马向城门疾驰而去。
“关城门!”无欢并没有愣住太久。
军士驱动绞盘,三丈宽的中央城门迅速闭合,超出常理的速度让青铜包裹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倾城被刚才昆仑的一撞,堪堪跌入城内,本来可以及时逃出,但光明离城门尚远,无论追风再神骏,也决计来不及在城门闭合之前赶到。倾城眼见着逃生的通路越来越小,回头再看那曾为自己跳落悬崖的大将军,竟然将心一横,不但不出城,反向着来路奔去。
光明胸中伤势作痛,他反借了这痛楚催生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精力,反手摘下身后的龙炎黄金弓,连珠数箭疾如电闪,推动城门绞盘的军士应声而倒,城门关闭的势头立即停了下来。
追风已奔到迎面而来的倾城面前,艳冠天下的面容,从来都是冷淡从容,此刻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至切热情。将军的目光掠过面前绝美的脸,眼角一瞥之间又见城门外呆立的奴隶,光明心中竟然生出一种冷冷的嘲讽——
可悲的王妃,你和其他人一样都被这鲜花盔甲所迷惑,却根本不知道面具后面是哪一张面孔。
更可悲的奴隶,你拚了性命去维护的女人,却根本不知道受了谁的恩惠。
手臂舒展,马前轻盈的身体转眼被抄至身后,根本顾不得体味那紧贴在后背上柔若无骨的身躯,一提追风的缰绳,向着已经只剩一人空隙的城门冲去。
但已经有大批的军士冲了过去,一只又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再一次推动了操纵城门的沉重绞盘。北国的军卒人数众多,纵然光明想杀,也是来不及了。
城门又开始了移动,光明抬眼望去,身上缠裹着红布的奴隶依然愣愣地站在城门外,竟然不知逃走。电光火石的间隙中,大将军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恼意:难道救不出这女人,这奴隶连逃跑都不会了?
距离城门只剩一箭之地,绞索依然不断拉起,将生死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倾城的心中却全无惶恐,秀美的柔夷环过身前的胸膛,整个脸庞埋入光明的后背,自己又一次坐上了光明的马背,感觉已是恍如隔世。倾城相信大将军一定能够带着自己冲出去,就像那日数万大军面前,他掷剑救人,然后带着自己安然离开王城。
光明却在心中暗叹,只不过一箭之地,却无论如何赶不及了!
就在这一刻,城门关闭的吱呀声悄然而止……
刚刚还愣在门外的奴隶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抵进了正在闭合的两扇城门之间。昆仑用尽全身的力气,奴隶的血肉之躯在高耸的城楼之下显得那样渺小,可这“自不量力”的举动已经足以让所有的人愣了一愣。包括所有的北国军兵,包括北公爵无欢,幸好不包括大将军光明。
一愣的时间有多长?
一愣的时间足够了!
足够让推动绞盘的军士缓了那么一缓,而光明所需要争得的也正是这一刹那的时间。
黑色的骏马如飞龙一般腾过奴隶的头顶。
出了这门,谁还拦得住天下无敌的战神!
昆仑同时转身,这奴隶的速度丝毫不逊于神骏的战马,只要迈开双腿自然无人能追得上。
昆仑却没能迈开那双强健的腿——
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已经架在了奴隶的脖子上,刀柄稳稳执在一个彩衣人手中。
无欢也已经踱出了城门,笑吟吟地站在一边:“大将军,一人换一人,用一个小小的奴隶换你的倾城王妃,这生意你做得真是划算啊。”
“堂堂北公爵,居然连一个奴隶的代价都要算计,无欢,你不觉得太过小气了吗?”
勒马回头,光明冷冷嘲讽。大将军的视线避开了刀锋之后奴隶那双眼睛,毫无来由地,他不愿看到那澄澈的眼睛里有任何其它的颜色。
倾城坐在马后,双手环过光明胸前,她坚信只要闯出重围,就再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大将军。绝美的面庞埋入盔甲上盛开的鲜花之中,心中无比安详。忽觉手中一种温热粘腻之感,抽回双手看时,白玉也般的柔荑中竟然满是鲜红。大惊之下,身子不由得一颤,却硬生生地把已到了唇边的惊呼咽了回去。
此刻的光明只觉胸腹之间一阵一阵翻腾,紧抓马缰的指节已经发白,腥甜的热血不断从口角涌出,竟是止个不住。幸好鲜花盔甲色做鲜红,鲜血滴落花朵之间,居然浑然一体,无人察觉。
他伤势颇重,但一线清明尚在,暗自衡量,今天要想把两个人全都救回去是不可能了,昆仑上次就为了倾城王妃抗命杀王,这次更擅做主张潜入救人,若不把这女人带回去,这奴隶也断不肯放弃。而对于无欢来说,区区一个奴隶,以北公爵之尊,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况且当时风气,俘获的奴隶将归自己所有,一般不会杀戮,若强行救援,反而会引起无欢的疑窦。
更何况——目光掠过彩衣人身后那一袭黑袍——有他在,至少昆仑性命无忧。
“一个奴隶,至多不过百文,北公爵想要就留着吧。”话音落,马蹄扬,转瞬人影已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