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爱说故事的孩子》浅墨薇翼社团

11、[堇年夏]念 文/九夜

　　◎文/九夜
　　【1】
　　冷清的秋风很快吹散了夏末仅存的一点明媚。废弃的街道里铺天盖地全是落叶。风过，沙沙的轻响，带着很令人心惊的味道。
　　周念恩的脚步很适时地停在了家门口。仅隔着一扇门，屋内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怒骂声无一遗漏地传进她的耳内，耳膜突突地振动，很痛。又是如此。
　　她漠然地立在屋外，漆黑如墨的瞳孔却掩盖不住满心的悲凉。
　　“念恩。”温和的与冷清的空气碰撞，引得她阵阵轻颤。转身，回眸，阳光下的少年满眼心疼。对，心疼，不同于高居临下的怜悯。她的心顿时泛起涟漪。
　　她故作坚强地咧嘴一笑，道：“没事，习惯了。”
　　或许是被那一抹强作的微笑刺痛了眼。少年大步朝她走来，逆着光，阳光为他英挺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眸中不参一丝杂质，那是她的救赎。
　　手上忽然一紧，念恩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风，将少年独特的体香徐徐灌进她的鼻腔。少年一手搂着她，一手将她的头扶进怀中，就像在安抚一直受伤的小兽。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他的声音很坚定，却足以让她读懂其中极致的温柔。她忍不住一头扎进去，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良久，少年听到自胸口传来的低泣声，很小声，却宛如绝望的哀鸣。让他的心狠狠地抽疼痛。
　　身后的叶子不知疲倦地飞旋而下，酝酿着一场离别。以至于日后，她每每想起这样美丽的画面，却只感到深深的悲怯。

　　【2】
　　周念恩坐在草地，阳光如潮水般退去，很轻巧地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去。只剩一部分淡淡的余晖固执地抓着草地，弥留不去。那些在别人眼中极美的景色，在她看来却如垂死般挣扎。
　　她干脆躺在草地上假寐，任厚重的眼帘隔挡住她眼底的一切情绪。
　　闭了眼，少年干净的脸庞便闯了进来，眉眼含笑，温柔得一塌糊涂。她对他最后的记忆，便是少年笑得一脸恬淡地对她说：“等我。”
　　周念恩自嘲地笑了笑。原来那些自以为已然忘却的曾经，只要稍微一触碰，她便可轻而易举地忆起其中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包括当初心脏狠狠抽痛的感觉，都真实地弥留在心底。
　　只是，当初那个温和得如春风般的少年却查无音讯，无迹可寻。少年呐，他可知道，只为了他一句话，那个少女倔强地在原地等待，守着执念，从不曾走开？只是她那么小心翼翼，还是弄丢了她的少年。

　　【3】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特有的腥味。周念恩一路走还一路不忘推着“吱吱呀呀”的破单车往家赶。路过的车辆溅起的污水长了眼似的直往她雪白的校服裤上钻，令她显得有些狼狈。
　　路过那座破旧的小院时，她的身形顿了顿，那座见证了她曾经种种的欢乐与辛酸的小院，如今早已人去楼空，独余一座空壳而已。
　　周念恩有些怅然地晃晃脑袋，正欲走时，却忽然瞥见一抹蓝色。淡蓝色的信封，静静躺在门边，似乎已是等候多时。
　　念恩狐疑地走过去，正要惊叹这么薄的信纸居然没有被风吹走时，却忽然怔住了。没有寄信人地址，也没有收信人地址，淡蓝色的信封上只有几个字“周念恩收”，却令周念恩的眼底掀起狂澜。
　　那样飘逸的字体，她见过，从她的少年的笔尖行云流水般泻流而下。
　　周念恩轻吁了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只是为颤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忐忑。她拾起地上的信封，手一抖，一张白色的信纸便掉落出来。白纸黑字，过分鲜明的晃眼。“我回来了。”
　　“念恩。”少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很熟悉的温柔。念恩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却迟迟没有回头。
　　她生怕这只是她的错觉，一转头，又是一片破败之景。
　　不动，不语。就这样僵立了良久。直到她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少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侧脸，他说：“我回来了，念恩。”
　　空气似乎凝固了。风过，漂白了思绪。她的耳边只剩下很轻很轻的一句话：“我回来了。”
　　她的少年对她说：“我回来了。”

　　【4】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了遍地。周念恩独自走在小道上，沐浴着冬季少有的灿烂。纤长的手指抓着手机，“滴滴嗒嗒”地按着按键。一贯淡漠的双眸透着缕缕明亮的光，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手机嗡嗡地振动，周念恩翻开查看，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
　　小道的拐角处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周念恩此时心神荡漾，一时反应不过，与那人撞了个满怀，一下子跌坐在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捂着下巴直吸气。一头栗色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被阳光耀得闪闪发光。
　　周念恩爬起来忙不送跌地道歉。少年捂着下巴，含糊不清地说：“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啊？”周念恩眨巴着眼，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少年看看她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得无奈地放弃与她算账的念头。
　　只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忽然狐疑地停住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念恩的背影许久……
　　周念恩从舞蹈室里出来时，阳光已然消失殆尽。夜色柔和地笼着天空，月色四伏，似是吸光了整座城市的喧嚣。
　　似是为了应景般，周念恩一眼在门口便看到了朝她微笑的夏凡。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眸中的宠溺折射得淋漓尽致。就像多年前，他轻笑着唤她一样，那样简单明了却美到极致的幸福。
　　“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看，快回魂了。”夏凡凑近她，笑得有些偷挪。
　　周念恩愣了愣，随即气鼓鼓地瞪他，却让满面的通红泄露了心思。
　　夏凡看着她眯着眼故作生气的可爱模样，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抬抬手揉了揉她绒绒的黑发说道：“来，带你去个好地方。”也不等念恩回答，便牵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周念恩的心刹时漏了一拍，随即反应过来跟上他的脚步。看着彼此紧握的手，少女满脸是掩不住的娇羞和甜蜜。
　　周念恩一面走一面偷眼观察夏凡。深沉的夜色将他的侧脸衬得恰到好处的沉稳。此时双唇微抿，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前方，眼中的柔和点染出他的儒雅之气。尖削的下巴微微上扬，让他在沉稳中隐隐透出少年的不羁和张扬。
　　某个瞬间，夏凡忽然转过头来，眼神相撞，波光流转。夏凡只含笑看了她一眼，周念恩便满面通红地低下头。
　　一路走着，两人都只是含笑不语。山路上流转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窃喜。此时，夜色如水，月华撩人。

　　【5】
　　圆月的清辉柔和地倾泻遍地，似是受了感染般，山顶的景色也凭添了些许柔和。就连月下的一对男女眼里也多了几分沉醉。
　　夏凡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蹲在一棵大树下小心翼翼地刻着字。周念恩刚凑过去，夏凡便塞了一块小石子给她，说道：“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念恩把玩着小石子问道：“刻名字做什么？”
　　夏凡一笔一画地刻着名字，说道：“以后留个想念也好。”
　　“留什么想念？”念恩虽是这样说，但仍是在夏凡的名字旁边刻上自己的名字。边刻还边漫不经心道：“反正今后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可别想再消失了。等老了以后，我还要和你一起，来看这棵树，看我们的曾经。”
　　周念恩眼底静如止水，可谁又知道，内里蕴含了她怎样美好的希冀和坚定的决心。
　　身后的少年久久没有答话。周念恩转头，顿时痴了。
　　扶手静立的少年，浸在如水的月色中。风，撩动他的衣角，此时的他就像孤立天上的雪莲，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是她的错觉么？她总觉得这样的美丽场景透着清冷的哀伤。
　　良久，夏凡转身，朝她轻笑，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和动人的哀伤。
　　他复杂的神色引得周念恩的心一阵轻颤。她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或许是山顶的风太猛烈了，念恩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只觉得累，累得不想动弹，只想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感觉到夏凡将她拥在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嘴角不禁漾起一丝甜蜜。她终是等到了她的少年，然后与他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这样子，多好。
　　最后的意识，是唇上一片温柔的感触，轻如羽翼，似飞花。然后，她陷入一片混沌……

　　【6】
　　清冷的风掠过林间，飒飒作响。摇曳生姿的树影投在少年脸上，阴晴不定。
　　夏凡抱着沉睡的念恩，静静地凝视许久。才忽然开口说道：“出来吧，我早就发现了。”
　　后方的草丛忽然动了动，一名少年施施然走了出来。精致的五官带着浑然天成的张扬，连栗色的发丝都舞得嚣张。
　　夏凡的眼在看青少年容貌的一瞬，沉了下去。“我就知道……”声音一改往日的平静如水，竟带了些许颤音。
　　少年摸摸鼻梁，轻飘飘道：“天命不可违，为什么要逃呢？”
　　夏凡咧了咧嘴，笑得尤为苦涩：“我也不想啊，可我不忍心……”
　　少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幽深。仿佛冲破时空的界限，看见多年前夏凡同样倔强的脸，还有……漂浮在半空的虚体。是的，虚体。多年前的夏凡因为一场事故而葬身湖底。而他的灵魂却依靠强大的执念与尸体分离，流连人世，迟迟不肯坠入轮回。
　　身为封灵师的少年本应将他打入轮回，只是他眼中深深的哀怯令少年为之一震。他说：“这个人世还有我所爱，我不能离去。”他说话时坚定的语气，他想起所爱时的神情，他执着的追求，都很像，很像少年的一位故人。少年心底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剧痛令他没有办法摇头。
　　于是，少年带着他修炼。一人一魂，在深山老林中相伴，把酒言欢。只是，如今的他们却在这里，相对无言。
　　许久，少年再度开口，“夏凡，去投胎吧。你的阴气和念已经影响很多人了。此地的土地神已经在开始搜捕你了。到时你的下场就不止是被打入轮回了。”
　　夏凡却仍是不语不动。
　　少年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难道非要我们撕破脸皮不可吗？”
　　夏凡身形颤了颤，眼底暗流汹涌：“你明知道我不想。”
　　“那就不要让我为难好么？”最后一个字被泯灭在风中，却良久没有回音。

　　【7】
　　少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出无尽的悲凉飘洒在风中。他微闭着眼，睫毛微颤，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
　　“如果让她为你而死。那么，是否你所有的执念都只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少年止住了笑，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着少女。
　　夏凡皱眉看着少年，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少女。
　　“你看她睡得多香啊，或许，不会再醒来了。”
　　闻言，夏凡浑身一震，猛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少女沉沉地睡着，眉目沉静，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就像是一朵开在角落的雏菊，带着很收敛的清丽。
　　少年喃喃地说道：“知道我是怎么让她睡过去的吗？你以为是幻术，对吧？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可是，我用的是咒术。是一种让她明明对外界有感觉，却永远也不能动，不能听，不能说的咒术。就像此刻，她明明能感觉到你在抱她，却连睁开眼看你都办不到。”他顿了一下，“除非，你去投胎。”
　　夏凡痛苦地闭上了眼，他分明感觉到心缺了一角，肆无忌惮地流逝。该怎么办呢？为什么非走不可？咒术。

　　【8】
　　周念恩的世界里，下着一场雪。洋洋洒洒，似是要淹没整个世界。她的身边似是有一个怀抱，让她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仍能感受到很安心的温暖。
　　一片静谧中，她听见有个声音在她耳畔低语，她能感受到那来自心灵的颤抖和刻骨的哀伤，连带着她的心也揪了起来。可她却只听清了最后三个字。
　　静谧的雪的世界里，脱离了那个怀抱的少女在雪里了瑟缩。一朵雪花在她的额头驻足，轻得没有重量，亮凉得没了温度。

　　【9】
　　周念恩喜欢在山顶上触摸大片大片的阳光，好像这样就能晒干她今生所有的悔恨。
　　她的少年终究还是离去了，不留痕迹的消失了，就像多年前一样。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晓得。
　　“可是，夏凡啊……”周念恩喃喃地轻诉，“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夏凡离去前最后说的三个字，无关乎“我爱你”，而是“对不起”。
　　他们一起刻在树上的名字还在，得而复失的痛楚还在，回忆还在。该要怎样才能将过往都当成云烟，然后顺理成章地原谅他？
　　就这样留下三个字，换换得一世解脱，。真是狡猾啊。
　　“所以，你的道歉啊，我不接受。”
　　风起，叶落，秋色凉，遍地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