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下部》萧雪鱼11

38、苏律师的一天

　　苏蕴明走上台阶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
　　她穿着那一百零一双短靴，靴口上一圈毛绒绒，靴身上钉着两排铜钉，三条皮流苏围绕铜钉垂下来，很别致的样式。
　　可是，现在，铜钉掉了一颗。
　　真麻烦，苏蕴明想，这个牌子的打折靴子不包修，她住的小区和事务所附近也没有鞋匠，话说回来，L市真的存在鞋匠这种隐藏职业？
　　她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甩着那条曳地的流苏踏上台阶顶层，抬头瞥了眼年深日久的建筑物前崭新的白底黑字标牌：S省L市三堂区司法局。旁边是另一块同样白底黑字的标牌：L市大江律师事务所。
　　作为一个有两条大河环绕而过的地级市，L市内充满了类似名字的“大江会计师事务所、双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等等，充分体现了取名者的人云亦云、毫无创意、乏善可陈。
　　苏蕴明站在司法局门口，对自家律师事务所的牌子评头论足一番，这才慢悠悠地踱了进去。
　　刚跨进大门，瞬间觉得身周的气温升了起码五度，区司法局这幢大楼虽然建于十五年前，但是至今稳当牢固，并且神奇得冬暖夏凉。
　　大楼共分三层，二至三楼是区司法局的办公地点，底楼则出租给了大江律师事务所，乍听起来是一流的风水宝地，按事务所赵主任的说法，却是个不尴不尬的地界——大案子没有，来上访的鸡毛蒜皮案子不断。
　　这不，苏蕴明穿过旧建筑大白天仍然必须开灯的狭窄走廊，推开唯一一间有人的办公室，便看到实习生王蕊蕊正汗流浃背地接待上访人。
　　之所以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上访人，主要因为这位骤眼看去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实在太过“专业”，一星期里司法局上班五天，她天天都会报到，上访题目从“公车票涨价”到“垃圾分类推广不力”，全是国内目前根本没有设立的公共诉讼范围，所以每每被头疼的公务员们赶下楼来换律师们头疼。
　　苏蕴明看清是她，不顾王蕊蕊张口欲呼的表情，当机立断将打开的门又拉上，闪身进了隔壁办公室，快手快脚掩门、关灯。
　　她还贴在门板上听了听，确定没有洪水猛兽追过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到办公桌前，一手捅开了电脑，一手端过杯子泡茶。
　　大江律师事务所很小，只有专职律师三位，兼职律师两位，将将达到设立个人律师事务所的标准。一如所有其它行业，公司小，行政管理就较为宽松，再加上律师本来就不是一个需要坐班的职业，所以平时事务所办公室里守着的只有几个实习生和资历最浅的苏蕴明。
　　随手往茶杯里扔了包红茶，看着缭缭沁出的浓郁颜色，苏蕴明心不在焉地想，七年，快八年的执业了，仍然是资历最浅的。
　　门板被叩了两下，苏蕴明不出声，又响了两下，王蕊蕊没好气的声音传进来：“洪大炮已经走了，开门吧。”
　　“洪大炮”是三堂区司法局和大江律师事务所全体受害者对上访专业户洪秀英女士的昵称，意指其指哪儿打哪儿，一炮无数个坑。
　　苏蕴明把泡好的茶杯抱着暖手，道：“门没锁，使劲推。”
　　王蕊蕊依言用了五分力推，未果，门板的年头与这幢建筑一样久，L市气候潮湿，秋冬季更是绵绵细雨不断，木头受潮涨起来，将门框塞得严严实实。
　　王蕊蕊又加了七分力推，门板终于向内打开，发出一声闷闷的如同瓶塞拔出热水瓶口的声音。
　　她用力过度，有些失了平衡，踉跄两步冲进室内，站定了抬头，才发现苏蕴明坐在办公室桌后的藤椅里，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
　　从王蕊蕊的眼里看来，苏蕴明很高，即使她现在坐着，王蕊蕊依然从记忆库里调出了她的高挑身材，一百七十公分，在这个南方的小城市里，已经大大超越了女性的平均身高，足以傲视小部分男性。有这样的身高，加上身形偏瘦，腰细腿长，苏蕴明已经算是一位背影美女，再加上她有一张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的脸，蓄着一把及肩的长发，稍微打扮打扮，回头率百分之八十以上。更何况，她这张脸还是“娃娃脸”，实际年龄二十八岁，看脸却只有二十五岁，偶尔剪排头帘儿，说二十岁都有人信。
　　这样好的条件，同样身为女性的王蕊蕊每次都忍不住嫉妒，但下一秒就立刻心平气和——美女如苏律师到现在没有男朋友，而她有。
　　王蕊蕊平复了心情，抱着厚厚一叠卷宗走到办公桌前，道：“苏律师，这是赵主任交代给你的。”她顺便瞟了一眼苏蕴明的屏幕，目光瞬间定住，那、那是什么？！
　　屏幕上不是她想象中排满字的文档，而是一片蓝莹莹的海，一条浅灰色的长堤横过海面，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在长堤上钓鱼。
　　“这游戏叫‘浪漫庄园’。”苏蕴明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熟练地点着鼠标，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砍砍杀杀的游戏太无趣了，这个是纯生活职业的，我最喜欢钓鱼，你看我钓鱼的技能升得最快，一晚上就快七级了……”
　　“苏律师，”王蕊蕊不得不打断她，面无表情地提醒道：“您今天还有三份起诉状、两份答辩状、一份辩护词要写，下午三点老余的案子开庭，您记得准时出庭。”
　　苏蕴明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我不是把文书工作都分给刘三好他们了吗？”
　　刘三好、李明义、莫难行和王蕊蕊一样是大江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还是没有律师资格证那种，所以任劳任怨，一贯男女都内裤外穿——当超人使用。王蕊蕊想到这里，难掩怨愤地道：“刘三好他们都被赵主任和牛律师派出去取证了，我手里也集了一堆文书，您那些恐怕得您自己完成了。”
　　“……哦。”苏蕴明感觉到她雄雄燃烧的小宇宙，不敢多话，乖乖地应下来，目送小姑娘昂首挺胸地走出办公室，甩上门，那门板又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牢牢地塞回门框。
　　收回目光，苏蕴明看了看接近一米厚的卷宗，又看了看电脑上一条接一条钓着泥鳅的小女孩儿，旁边跑来跑去的小男孩儿是做任务得来的宠物，脚下标明她给起的名字：“小宝”。
　　她依依不舍地关掉游戏页面，哀叹道：“天啊，天上掉一个实习生给我吧！”
　　“砰”一声，门板干净利落地撞到墙壁，弹了一半回来，颤巍巍地遮住门后人的脸，苏蕴明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颀长身形，听到一个声音道：“你好，我是新来的实习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