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述相思》八月落桑神泣血

1、第一节

　　昨天夜里，梦见自己坠崖，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一路山青树绿从眼前闪过，渐渐画面变成青天白云，耳边风声呼啸，身子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一直跌入深谷里。谷底的寒气逼人。

　　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若是平日里，一招蹑云决傍身，再高的崖都敢跳，不知怎么在梦里，反而惊得无措。想起刚入师门的时候学梯云纵，觉得很难。临近师父抽查之日，愁眉不展。那个时候不是莫师兄帮我恶补，恐怕难逃吃顿竹肉
　　。
　　时隔多年，我仍记得他拽着我爬上纯阳宫大殿最高神殿的屋脊。我的腿发着抖，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都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汗。“你想上，就先学会下。”他回过头微微笑着，样子甚是轻松，“敢不敢跳？”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还来不及说不，就被他扯着一起跳下去了。

　　很多年后，想起那一幕，我还会忍不住摇摇头，轻轻地笑。

　　自从那年他下山，细算我们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前些年听人提及他的行踪，应该还是在昆仑吧。我也只是从旁人描述的情形猜的：说是看见一个青衣道人在雪地里抱着酒坛喝酒，还说他一剑便能刺中野狼的心脏，而他救了路人之后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我一直留在华山顶上的纯阳宫里，不曾下过山。凭记忆里的印象，自己胡乱想象着他在外的模样。同门之间互相称呼，多只喊姓。而莫师兄的名字，我应该是知道的，也许是他告诉过我，或者是从谁哪里听来过，但具体是什么不知何时我又忘记了。

　　在山上的修行日子清苦，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枯燥。偶尔看到新进门的弟子，论辈分他们应该称我一声师叔，望着他们年轻的脸，觉得好像在照镜子一般，不过映的是十几年前的自己罢了。

　　他们大多是听闻纯阳剑术的厉害，才来投师，就像我当年在家乡的村子里看到白衣翩翩的道人，背后背着一柄长剑，铁光冷冷，生人勿近。当时的幼小心灵就觉得是自己见到了多么不得了的人物，连夜里都激动得半宿才睡着。上山久了，天天颂经、听师父讲道，心境平静了许多，空了许多，也明白了自己幼年崇拜的那些浮光虚影，只是梦幻而已。

　　我向来认为自己修道还太浅，比不了其他师兄弟，剑术武艺也学得慢，自然是要比别人多下些功夫才行。可唯有莫师兄一人夸我聪明，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嘲讽或者戏弄，我不明所以，他也不做解释。他早我三年入门，经常以前辈身份对我这个新入门的弟子加以指点，每次我都毕恭毕敬地听着，一字不漏。

　　当年他下山的时候，很多同门都去挽留。独独我没有出现。

　　因为他是被逐出师门的，师父下令任何人不许说情，也不许送他。但师兄平时人缘好，有一帮子人跟他关系亲密，自然下山时也得众人相送。我从入门之日起，就一直严守纯阳宫规，谨遵师尊教诲，绝对不会做半点忤逆之事，这次也一样。

　　我躲在房间里，一直听到外面吵杂的人声散了去，才悄悄推了窗。下山路口送行的人都走干净了，他也应该已经走了。那一刻我才用手心用力揉着眼睛，也止不住外涌的眼泪。

　　这些年师兄弟上山下山，说着外面的见闻。我见得多了，心里也羡慕着，但是却一直不下山。师父倒没有不许，只是任何弟子要下山都要跟师父请示，禀明原由，然后才能下山。我一直不开口，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若是说想去闯荡外面的世界，倒也不是很想；我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常住华山的弟子。后来师父都忍不住来问我是否想下山去，我摇摇头，“不想。”师父带着赞许眼光，夸我心实性定，是学道的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