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GL》北冥之鱼

19、巧聚一堂

　　仲秋的天总是很高很蓝，风轻云淡，阳光和煦。
　　出了清澜苑，跨上马本该是不疾不徐沿路欣赏这安详恬静的乡间景色，但马蹄儿似乎了解主人心意似的，疾步如飞奔往京城昭义将军府上去了。
　　犹豫了一刻，还是抬手轻叩上门环。
　　下人开门瞧去，一副公子打扮的瘦小人形，上下打量，眉目清秀、五官娇俏，一张粉面白白嫩嫩，一开口，清婉娇柔的嗓音，这是……乔装的女子吧？下人顿了顿心神，引路来到府内。
　　还没走到后花园，隔了面墙，就听见墙里佳人轻笑，夹杂着清朗低磁的谈笑声，窸窣杂碎的脚步声。小鱼深吸了口气，往事如烟，转眼三年，那人的冷艳丽质可曾有变？那人的绝决冷清可曾有变？本是早已死心放弃，绝了可能灭了企盼，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音色，紧张伴着阵阵酸楚便瞬时充斥整个身心！深吸了几口气，舒缓紧蹙的眉端，小鱼抬手推开虚掩的院门，两道修长清瘦的身姿立现眼前——
　　一身墨衣的即墨染。和一身花青色简洁戎装的唐玥清。
　　二人正在后府院中切磋武艺，见到院门口伫立的瘦小人影，双双停了下来。一时间轻声笑语都化作反衬清幽的鸟啼虫鸣。
　　“玥汐~”即墨染呼了一声，跨步上前。
　　“哈……二位在切磋武功啊？我不请自来了。”小鱼转着青竹，扯了抹生硬的笑。
　　“切磋谈不上，小染教我几招防身功夫。”迈着极优雅的步子，冷清的嗓音愈来愈近。唐玥清一身简明的男子装束，足上一双青色功夫布靴，头上青丝束成一段马尾垂于身后，整个人清澈干练，飒爽英姿，看起来更加挺拔秀丽。
　　许多年前，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令自己惊艳不已！从此痴迷、沦陷……而纠缠沉寂搁浅了多年后的今日，依旧的风姿卓然。
　　怦然心动。
　　命中注定，此生偏爱这般丰采出众、俊俏动人的“美公子”。

　　“玥汐今日怎地有空来看我？”浅笑着来到跟前，淡然的眸子直视着对面那抹瘦小青衫的慌乱眼神。
　　“哦，那个……听说你回来了。闲来无事嘛。”
　　“可是听她说的？”清泠黑眸转向即墨染。
　　墨衣少年嘿嘿一笑。儿时的泰洲殿万花园里，都是身世显赫矜贵的三个孩子常常一起玩耍呢。而比起两位天潢贵胄的公主，自己这个骁骑将军的小“公子”仅算是跟班陪衬。不过，郁水素来流传一句“文有诸葛，武有即墨。”说的正是英武雄壮、统帅水陆三军的将军父亲即墨鸿，而这位战功赫赫、有着“郁水第一勇士”美誉的传奇英雄也被郁水王加封护国公，袭二品爵。世人对即墨家皆尊爱景仰。如此，儿时的染大小也是个“小爵爷”不是。
　　而说到皇族血亲，栾皇后嫡出的玥汐才是正宗的金枝玉叶，那唐玥清的身世，实则没有半点皇家血脉的。
　　遥记当年唐王（郁水君王）微服游巫岐山（月曜境内），性命攸关之际幸遇樵夫舍身斩巨蟒救得君王性命，唐王有感樵夫救命之恩，受樵夫临终托孤之意，将樵夫唯一家眷独生幼女带回郁水抚养成人，视如己出，更赐唐姓，封铭泽公主，又追加其生父为郁水忠勇仁德隆福义士。所以，这唐玥清本是个生于月曜庶人家、长于郁水皇宫里的寻常女子。却有几人曾料想，这样一名出身低微的樵家女，长成后竟是亭亭玉立、冰清玉质的美人胚子。又是洗尽浊骨俗尘，习遍皇家礼典，超凡脱俗、冷艳绝伦。
　　稍年长的唐玥清，在两个尚未经世的孩童眼里犹如女神姐姐般高雅端庄，似一朵出水的青莲，清高、知性、不食人间烟火。
　　幼时的即墨染对唐玥清敬畏有加，许是那人身上的冷清气质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距离来，亦或因为父亲时常教诲自己要恪守君臣之界的缘故。而生来便集万千宠溺于一身的怀秀公主唐玥汐似乎与这位皇姐关系更为熟络。记忆里曾有那么一段时日，染常常奔走于二人之间，或字条、或锦帕，上面写些无关风月却又晦涩难懂的字句。
　　一切美好恬静欢娱无忧都停留在了那个仲夏夜的暖梦中。除了清蝉和夏蛙的聒噪，夜是那样的温柔静谧，白涛轻拍着岸沙如慈母细抚着襁褓中的婴孩熟眠。无人知晓下一刻的惊涛骇浪、火光冲天；无人意料下一刻的妻离子散、国破家亡。刀光剑影、铁骑杀戮、妇孺的哭喊和守将的血肉飞溅……夜未央，国已破。

　　“不练了。”唐玥清轻扯青袖拭了拭额角。“我当真不是块习武的料。不如去前厅喝喝茶、叙叙旧。”淡然一笑，走在前面。两个忙跟了后面。
　　云鹤厅古朴素洁，清净空幽，夜揽清风朗月，昼闻鸟语花香。厅内陈设简单，一桌八椅。三个人倒是像往常一样随意入座，勿论宾主。不大一会儿，下人端了茶进来，霎时馥郁满堂。八月桂香，木犀正开得紧，每人手里一盏的，正是樨茗。
　　唐玥清端起茶盏，轻吹杯沿，啜了一口。轻声慨叹，一别三年。小鱼深吸一口，偷眼瞄去，戎装美人娥眉微蹙，别样好看。想那人随夫戍边北疆，清峻寒苦，即便如此，当初也是走得慷慨决然，就如当初嫁的义无反顾。这人素来这样，倘若下了决心，就绝不犹豫。
　　又听冷清的嗓音细述在北疆时随军的见闻经历，开办丹青书院的心得收获。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玥汐这些年都忙些什么？我们三人里，只你一个富贵闲人呢。”轻柔含笑。
　　“咳，什么富贵闲人呢，游手好闲还差不多。”小鱼一双秀眼咕噜的转了一圈，吐了吐舌头。
　　“她闲是闲了，富贵可就难说~”想起自己大婚前勉强凑齐的那两箱彩礼，几乎是搜罗了清澜苑的所有家当……染勾了勾唇角，笑得无奈，望着对面那抹瘦小青衫，胸中倒有些酸楚。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自国破家亡，又有几个郁水人过得舒心日子？十岁的唐玥汐从乱尸堆里把一身血污的即墨染扒出来，就那样抱了一路，车马舟楫漂洋过海，来到这异乡。
　　自己是怎样的大难不死！
　　待养好了身上的伤，即墨染辞了唐玥汐，独自拜师学艺去了。姣好稚嫩的面颊上，却永镌上一道深深疤痕。而郁水唯一的皇室血脉，被月曜救兵一“救”就是十二年。从此，“怀秀”成了“郁平”；“玥汐”被尘封在硝烟战场中，再无人提起。
　　一匹枣红流星驹驰骋飞奔于战火中，马上的英雄是当年血气方刚、月曜的骑兵都尉王仕昌，英雄怀里拥着及笄之年的唐玥清。而那个前一刻在郁水皇宫里红焱群狼的淫亵威迫下正欲自刎殉国的清丽公主，第二年便做了他的妻。

　　往事如烟，正回味着，忽有下人进来禀了声：通济堂冯先生求见。话音未落，只见一袭宝蓝色长衫徐徐而至。三人不约而同放下茶盏。
　　「她怎么来了？！」心里的惊愕来不及掩饰，悉数挂在小鱼脸上。
　　绍宁信手一掀长袍下摆，迈步进了云鹤厅。一抬眼，当下一怔！戎装束发的唐玥清，青衫小帽的唐小鱼，一旁墨衣锦靴恣意而坐的即墨染——这？这三人……缘何共聚一堂啊？

　　还是唐玥清淡定清雅，一边起身相迎，一边寒暄道：“冯先生屈驾光临寒舍，玥清不胜荣幸。快请上座。”
　　绍宁赶忙拱手回礼道：“哪里哪里！唐姐姐太过自谦了。昭义将军府古朴典雅，这云鹤厅更显主人之云鹤抱负，何陋之有啊？”堂中央一首刘禹锡的“陋室铭”，出自主人手笔，挥毫泼墨行云流水，足见主人淡泊洒脱、心气清高。
　　“呵呵，云鹤报复谈不上。倒是一群闲云野鹤罢了。”唐玥清轻轻一笑，遂即向绍宁引荐开来。
　　“这位——就不用我引荐了~”玥清嫣然一笑，意有所指的朝看了看即墨染，“文治武功，二位公子想必熟识。”
　　此情此景，染心里觉得好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面上亦有些忍俊不禁，勾起唇角，笑答道：“一回生二回熟嘛！”遂起身抱拳：“冯兄别来无恙？还要感谢冯兄的‘比翼双飞图’，咏宁喜欢得紧呢！”
　　“咳，即墨兄，太客气了。”绍宁赶紧扯了抹笑，俊美的脸上写满狐疑，“原来唐姐姐与即墨兄——”
　　“旧相识。”风轻云淡的雅音。遂笑着转向小鱼，“这位，倒要向先生引荐引荐——”
　　“哎——这位我认得！通济堂的雅儒冯先生，久仰大名！”小鱼忙不迭的跳下座位，赶紧接过话茬，“说来，我还偷偷跑去冯先生的书馆听过两回课呢，哎对，就是这身打扮，想必先生记不得我了~”
　　一席话说的绍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小鱼又是唱的哪一出？见那人面颊通红、神色慌窘，转念想，她身世特殊，想必在月曜多有不便，怔了一下，遂即跟着配合起来，“哦呵呵，抬举在下了。”
　　玥清挑了下修长细眉，心道：这两人好生奇怪，想必有什么蹊跷？却也并不多说，溺宠的瞪了小鱼一眼，“家妹玥汐，生性调皮，还请先生见谅。”
　　染在一旁憋得辛苦，眼见小鱼周旋于新情旧爱之间，好不困窘，想笑又不能。只好管好嘴巴，一如既往的守口如瓶。
　　“喔？！你们是姐妹？！哦，我是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不是郁水仅存的皇室血脉么？怎么会有姐姐？唐小鱼……你可从未告知，你还有个姐姐啊！玥汐？唐玥汐？唐玥清……
　　突如其来的疑云布满头脑！
　　“呵呵，说来话长了。我与玥汐，义为姐妹，情同手足，却是没有血缘的。都是机缘巧合、造化安排。”相较绍宁的诧异疑问，玥清美人十足的坦然淡定。一向温文尔雅的冯先生罕有失态的时候，美人轻笑，“想必今日我们姐妹二人唐突了，本是在府上学些拳脚功夫，故而这般打扮，还望先生切莫见怪。”
　　“喔，不会不会。其实我倒觉得，戎装女子英姿勃勃、更有神采！”一句惹得三人笑。“唐姐姐如何不直呼我‘绍宁’了？”
　　“呵，好。如此不拘小节最好。绍宁随便坐。”又叫下人添了茶，唐玥清开口问道，“绍宁今日来找我可是有甚么事麽？”
　　“姐姐果然冰雪聪明，绍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妨直说。”
　　“好。”绍宁儒雅浅笑，黑眸一瞥小鱼，轻咳一声，说道：“过两日我随兄嫂一同前往郁州，馆内上下事务，还想请唐姐姐帮忙打理。不知姐姐，是否方便？”
　　闻言，两名女子同时挑了挑秀眉，放下手中茶盏，唐玥清道：“如蒙不弃，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正好闲来无事。不过——”顿了顿，
　　“我初来乍到，又是女子——”
　　“唐姐姐——”绍宁见状，赶忙劝解：
　　“姐姐，上回会宾楼一叙绍宁并无冒犯之意，请姐姐切勿多心！虽然绍宁与姐姐只有一面之缘，但姐姐言谈举止、学识才华令绍宁颇为欣赏，更钦佩姐姐的果敢坦率，气魄度量不输男儿！”
　　玥清淡笑了笑，“绍宁不要误会，我可不是记憎那个~我曾说过，若哪天通济堂招收女门生，玥清当首开先河。只是，通济堂文武兼修，又悬壶济世——若说文章药理、治病医人我还能应付，虽不及绍宁广博文采，妙手回春；可武功拳脚，我就实在外行，不敢造次。”
　　“哦~那不打紧啊，可以请即墨兄来馆内指教一二！”绍宁抬起冠玉面堂，一脸诚挚。
　　“他怕是不行了呢，三日后出兵西壤凤凰城。”
　　“喔？”绍宁惊疑，见即墨染点了点头。
　　“前日郭长风联合红焱起兵。皇上已下旨征讨，命王将军为统帅，我为先锋，点精兵二十万，三日后启程。”
　　“如此——绍宁盼即墨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凯旋而归！”新婚燕尔，便要奔赴疆场、率兵御敌了……绍宁冲即墨染深深抱拳，以表敬意。

　　“唐姐姐不必忧虑，自管接掌通济堂便是了。武馆那边，绍宁明日找子游兄另行商议，他结交甚广，定能寻个得力帮手协助姐姐一同管事。通济堂交给姐姐，我十分放心。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绍宁必归。到时再来府上拜谢！辛苦姐姐了！”
　　“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