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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死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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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通常不可避免的与我们的认知存在着偏差。因为我们总爱以自我的理解来认定一切,而事实只是客观存在。好比你以为你隔壁的阳光小哥是个乐观上进的人,然而搞不好他私底下却有着虐待小动物的阴暗嗜好。
所以有时候,当你换一个角度去看,才会发现很多事情你原以为是这样的,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
我目前的情况便不外如是。
我现在每天都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场景中飘移,以一种特殊的状态旁观过去的世界,我才发现一切都是这么的陌生,准确的说,一切都没有按照我所理解的逻辑来发展。
国师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有着非凡的自控力,所以他一贯喜怒不行于色,包括上官燕自裁死去的那一次,除了能从他眼中窥见一丝隐痛外,他面上仍是保持着无异于平常的冷静。
痛哭流涕,死去活来,大乱章法诸如此类的做派,从来都跟国师扯不上边,放在他身上还会显得很违和。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死掉的这件事,国师也许会难过一段时间,情绪会有些低落,甚至还可能日日借酒消愁,吹些很伤感的曲子。但是抑郁一段时间后他便会恢复,就算性格更冷,更静一些,但还是那个淡然无争的男子。
所以,我实在料不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我过去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么的失态。那一日,他抱着尸体回到欧阳山庄,神色狼狈得让易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公主和臭豆腐一群人在婚礼结束后全等在欧阳山庄,看见尸体发出了一片哀痛的声音。
他却全然不管的逼开了众人,也不准任何人碰怀中的尸体,铁青着脸一个人步履虚浮的回到了厢房,锁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他抱着尸体蜷得很紧,泪水在尸体苍白的颈窝上蜿蜒成河。
我觉得非常陌生,不像是那个周身萦绕了淡淡光华的国师,突然变成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男子。
第二天,他走出厢房的时候眼窝还带着一圈黑影,态度却很坚决,他对边疆老人说:“我要举行易天之术,让她涅槃重生,脱胎换骨。”
边疆老人吓了一大跳:“你疯了!当日她活着时你不愿意,现在她已经死了,你还来举行极术!”
他嘴角轻轻一扯:“死了正好,不用再承受这非人的折磨了。”
边疆老人气急的在回廊上来回踱了几步,指着他的鼻子:“明日,以死人之躯进行极术成功的可能有多大?!你又有几成把握能撑过七七四十九天?!稍有闪失,你还得陪进一条性命!”
他淡淡道:“救不回她,这条性命赔了她又怎样。”
边疆老人怒不可歇:“你好不容易才寻回家人,好不容易才重拾天伦。你就这么不惜命?想想你的妹妹,你的母亲,这样值得吗?”
他笑了一声:“不是因我之故她怎么会死。她又何辜?她又值得?”
他铁了心,边疆老人也改变不了。很快,密室内就点起了数万盏烛火,层层叠叠组成了一道巨大的阵法,异常壮观。整个密室就像一团被包裹着的炙热光球。
他扶着我遗留下的尸身,坐在阵法中央。在亮得刺眼的烛光中,那如雕刻般的面容显得十分苍白。
边疆老人只得拂袖离去,我从边疆老人的面色上看到了不容乐观。
我悲哀的看着这一切,我没想到,我的死他竟然会这么的不能接受。我也没想到,我连到死了还会继续拖累别人。
转过身去,我突然看到那编号2011的苦行憎在迷雾中缓缓而去的身影,于是连忙追了上去,拦住他,迫不及待的询问:“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必须留在这里徘徊?!”
他慢慢抬起枯槁的面容,看向我,一双凸出的眸子射出逼人的精光,声音像是透过重重雾色而来,犹如千年老树枝划过的沙沙嘶哑:“只因你尘缘未了。”
我还要询问,他却抬起枯骨一样的修长的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我听到一阵疾风而过的尖利之声,睁开眼才发现又被抛回了医院病室。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突然之间的场景转换,不过又一次回到了现代,我有些焦急难耐,上次之后情况如何?一直是我很想知道的。
不过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所了解的情况又一次让我有了如坠深渊的感觉。这里的发展,并没有脱离我的逻辑,不过却我让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对于父母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从小到大他们对我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已经接受,但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有愤懑和怨气。这些情绪只是在长年累月的深藏中积累,在弟弟出生之时,渐渐达到了一个高峰。
那个暑假,他们带着新生的弟弟去临海的度假村,留我一个人默默的返校,连新学期的学费也忘记替我交上,这件事一直以来是我心中很深的创伤。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抛弃到角落的旧玩具,不会再被人重视。
而今我才知道,事实的真相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在弟弟在出生还未满一月的时候,便被诊断出了先天性的心脏畸形,而且情况相当严重,不但需要高昂的医疗费用,还需要合适的器官移植。
那段时间父母焦头烂额,巨额的医疗费用不在话下,爷爷表示由他来一肩承担,问题的关键是适合移植的心脏却很难找到,弟弟的病情却不能长久拖延。
说是去了临海度假,其实一家老小在□□市中心医院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这些他们都没有告诉我,以他们的逻辑,认为我知道与不知道于情况并没有任何作用。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个人担心,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那段时间我正在准备返校,他们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管我,留下我,带着弟弟就上京去了。
知道这样的真相之后,我学费的被遗忘,突然就变得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妈妈说她不知道这辈子究竟是遭了什么样的报应。儿子的病重已经让她不能承受,但这个时候,竟然连我也病倒了。
自从我昏迷之后,为了方便,弟弟也转到了我所在的市医院,继续等待合适的心脏配型。
我躺在四楼内科的八号病室,弟弟躺在二楼儿科的八号病室,只隔了两层坚硬的水泥板。
每天上上下下的跑着,才短短几天,过去那个总是神采飞扬的少妇就变得形销骨立起来,面容上的憔悴没有粉底的遮掩,尤其的醒目。
看着床上那具苟延残喘的肉身,我心中的悲哀越来越重,为什么我总是带给周围最亲密的人最沉重的打击和拖累?
如今这样的我除了看着,一切都无能为力。我整日机械的徘徊在医院走道上,找不到出路。
滞留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些琐碎的事情,有一些让我倍感意外。
这段时间里,来探望我的人来来去去,几乎每天都有几批。有同学,有朋友,有学校领导,有爸妈的熟人,也有一些我不认识的。
那天却来了一个我如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人。
高中时我曾是学生会的一份子。清扬是那时候的学生会主席,人长得英俊,学习体育各项全能,算是学校最扎眼的那类校草级人物。可是偏就与我不对盘,我做什么都不合他的意愿,没少被他穿小鞋,就算我再怎么的低调和避免,也总是会阴差阳错的触到他的逆鳞。我一直觉得他相当讨厌我,这辈子我还没遇上跟我八字如此不合的人。
我没想到他会专程从外地的学校飞过来探望我。那天妈妈去开水房排队打水去了,爸爸他们又去了二楼儿科,留下他一个人在病房,满目哀伤的看着我:“萧萧。”他唤我的昵称,过去他从来没有这么喊过我,他指尖滑过我的面容,声音有点哽咽:“我喜欢你,我后悔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鼓起勇气告诉你。你总是对我很疏离,好像我是雷区一样,我很生气也很难受,但是放不下身段,我只会一直欺负你,希望你能更注意我。我为什么会这么笨,如果你能好起来,我什么也不管了!”
他的唇落在我的眼帘上,我如遭雷击,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还有一次,我最好的闺蜜香织来看我。其实自从我病倒之后,她来探望过我无数次,跟所有称职的闺蜜态度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那天晚上,病房只有我们两个,她留下来替我妈看护我一会。
她坐在床沿愣愣的看了我半天,神色专注,半晌之后突然说:“萧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讨厌你?你总是爱粘着我,你长得比我漂亮,成绩比我好,人缘也比我强,走到哪里都是你抢占风头,我总是被遗忘的那个。你知不知道,你有所有的优点都是我妈从小到大挂在嘴边刺伤我的利器?你真的很讨人厌……”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死死的捂着嘴,还是没有止住下落的泪水。她嘴上说着讨厌,从她眼中我却看到了难过。
我们一直相处得和睦融融,我从来没想到在她心里还藏着这样的心思。我沉默了很久,这两件事让我的认知系统有些颠覆感。我想,这个世界是复杂的,我过去只会片面的去看,说明我还太不成熟。
这一天,又来了一个意外又不太意外的人。
我也说不上究竟是不是偶然,在我命运转折的关卡上,她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她正是我宿舍里那个不太对盘的胖胖室友。
每一个来看望我的人,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或多或少面上都带着悲戚的摸样。她却一个人拿着一条豆沙面包吧唧吧唧啃得欢乐,眼角眉梢还有些飞扬。别人送的都是鲜花,水果,礼钱等,她却一抬手给了我妈一大袋同样的豆沙面包。
我妈有些愣神:“小如吃不了的。”
她大咧咧的说:“谁给她了,她睡得这么舒坦。倒是你们跑来跑去的太劳累了,有时顾不上吃饭,这些你们就留着垫肚子吧!”
我妈的性子表面上看来比较温和,其实却很暴躁和直接。在她心情最低谷的时候,我室友那张胖胖的飞扬笑脸明显让她很不顺眼。于是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把那袋面包随手往桌椅上一摔,不咸不淡的找了个借口把她给轰了出去。
她貌似也不介意,说了声再见,就继续吧唧着豆沙面包走出了病房,在门口的时候顿了一顿,朝我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眼睛一笑。
我顿时愣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看见我了。就在这时,她又嚅嗫了一下嘴唇,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我半天才突然过来她说的是——回去吧!
猛的一抬头,只见她的笑脸在那一瞬间像撕裂的屏幕一样,四散炸开。
经过一瞬的黑暗颠簸,再一睁眼,灼热的强光让我有些短暂的不能适应,但是很快我便看见了那强光包裹的巨大阵法之中,国师满面汗珠,一张脸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显得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