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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济霜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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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中并无烈风,有的只是极致的寒冷,冷到疼痛感瞬间流淌全身,冷到血液都要凝固,灵力都要冻结。
在次级空间中的那种虫蛇嗫食感被无限放大,不再是酥麻,而是完全蚀骨的剧痛,像是虫蛇已经钻进了四肢百骸,从内部用尖牙成条撕扯着血肉咀嚼吞食,灵力不受控制地迅速流逝。
韩景只感受了一瞬阵法的原生威力,就急忙用灵力在身周形成一层壁障,将其削弱。若不然,他确信不出一刻钟,自己也会成为一具无名死尸。
虽说有防御手段,这阵法短时间内不能置他于死地,但元幸真人只给他留了两个时辰,他必须尽快破局。
在这长宽三百余里的空间中,顶着完整的阵法威力,像在次级空间时一样,布置印记来探查阵法,对他来讲,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只能循着心中对此阵的初步猜想,亲身步入其中,探寻破局之法。
韩景踏着虚空,缓步行进着,从修士零星的死地,直至方才回退的地方。这次没有防御阵法的保护,他才切身体会到修士死状怪异的原因。
一开始,寒冷中不止有阵法对灵力的吞噬作用,细细感受之下,竟能发现其中还藏着一丝玄之又玄的气息。
但韩景抓握不住,体会不出,只能试探着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痛感中又出现了痒。
那种痒逐渐扩散全身,刚开始还可以忽视,后来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不止皮肉,更是五脏六腑都极巨的痒,痒得抓心挠肝,摘胆彻骨,痒到想把自己的心脏剜出来用力攥裂。
虫蛇噬咬的痛仍然刺激着神经,贯彻肉身的痒更是变本加厉,直捣元神,叫修士即使元婴出窍也无法规避。
在非人的折磨下,精神很快出现了代偿,开始混沌起来,也就是在这濒死的时刻,韩景完全抓住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
那好像是,生机。
是濒死之人最渴望的,生机。
从他体内流逝,从通天光柱中散发。
他飞蛾扑火般被诱导着前行,忘记了防御,只想在绝境中拼死一搏,抓住那份生机。
痛感和痒意愈发强烈,将他的精神一遍遍洗涤,在理智即将剥离身躯的最后一刻,记忆囫囵回流。
他如被掷入深水,无数声音从岸上朦胧传来。身子愈发下沉,光在水层中愈发黯淡。
“……活一个……荣幸……传承……”
“……救我……求你……去死……”
“……更改……触怒天道……”
“冥顽不化!”
眉心金芒一闪,禁制骤然破裂。
韩景神志迅速回拢,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等险境后,立即想用灵力将阵法侵蚀完全阻绝在外,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运转灵力,连轻微的肢体动作都如有千钧重,几乎已堕入死地。
好在防御阵法还在半启用状态,此时能被轻易召出。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笼在其内,双眼发直地大口喘息,视野全黑了好一阵,止不住后怕。
痛感和痒意迟迟未能消退,但灵力已能够勉强运转,他看着摇摇欲坠的光幕,开始快速后退。
“这阵法是……”
“哎——”
一声不属于他的呼喊传来,从上空。
解厄倏地出现在韩景手中,他抬头望去,目光凌厉。
一名修士正半蹲在一处被蛮力斩开的空间中,长刀撑着水晶球外壁,向他挥手。
“又——见——面——了——”
“?”
韩景愣了一瞬,开始爆发式后退。
负刀修士打了个招呼就不再注意他,只顾对着铺满整个空间的尸体双眼放光。
他扯了扯脸上的覆面,发现扯不动后气急败坏将刀一挥,把水晶球完全斩爆,大咧咧从百丈高空跳了下来,伴着黑火一卷,没了踪影。
不一会儿,堆积在通天光柱周围的尸山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那动静越来越大,韩景眼见着尸体如雪崩般滚落,从高处磕绊着坠下,摔得七零八散,内心挣扎着要如何处理这般局面。
负刀修士很快就从只剩下一半高度的尸山中钻出,他正处在阵法中心,却丝毫没有受其影响,手上还多了一团硬邦邦的霜白物体,是脏器。
他用指甲刨开脏器,拿出一片还未来得及炼化的肉块,左右看看,懊恼地挠了挠头,“啊?都成块了?这还怎么打听?”
不甘地对着肉块鼓捣半晌,他叹出一口气,将肉块随手一甩,又引发一阵尸崩。
他向四周、包括悬在空中的上万水晶球看了看,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确认这片空间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后,反手将刀一提,就要像斩开水晶球一样,把这片空间及其阵法全部砍烂,好能从中出去。
“等等!!”
急切的叫停声传来,负刀修士顿住动作,看向远处瑟缩在冰天雪地中的韩景,疑惑片刻后恍然大悟:“别着急,我没忘了你!等我办完事儿肯定找你来拿功法!”说罢,又举刀欲斩。
“不必劳烦前辈!让晚辈来破阵便可!”阵法压迫中,韩景奋力让自己的声音传播得远些,因焦急向前挪动了几步。
负刀修士不明所以地瞧着那个小白点扑扇着袖子前行,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轴啊?谁来破阵不都一样?行你想破就破着玩儿吧,我先走了。我还急着找人呢。”他第三次举刀。
“前辈!”
“又怎么了?”负刀修士被打断,语气中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
“前辈可是要寻一名妖修?”韩景昂首看着站在尸山之上的修士,眼中光亮愈甚。
负刀修士缓缓把刀放下,拖在地上,一个闪身就到了他面前,在百里冰封中擦出一路火花,未被覆面盖住的半张脸上惊喜之色毫不掩饰:“你知道我师弟在哪?我把带着他气息的肉块都给翻出来了,就是找不到他人影!你知道他在哪可就太好了!”
韩景又一次无比庆幸韩自秋将这追凶术传给了他。
“只要晚辈从这里出去,就能为前辈指明去处,但……”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还未待韩景说完向他施压保命的条件,负刀修士就揪着后领一把将他提起往外冲。
韩景急声叫喊着止住他。被拎着悬在空中,转了半周,直面负刀修士后,在他不解的清澈目光中,选择把弯弯绕绕全部抛掉,只挑重点说:“妖修前辈现在处境特殊,许多势力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被囚禁的地方定十分隐秘,寻常之法不可得。
晚辈可以帮前辈找到其地,只需前辈帮晚辈做一件事用来交换。”
听到还有条件,那苍黄色眸子散发出的幽芒开始变得尖锐,韩景仍望着他,并未露怯:“晚辈需破解此处阵法,但自身修为不够,所以,想请前辈渡功相助。”
负刀修士定定凝视着他,叫身周寒意愈发锋利地围剿过来,如同千万把刀斧将他夹住,任何一处利刃都可能在下一刻挥出,毫不犹豫取他性命,“你的意思是,必须得你亲自破开阵法,才能带我去找师弟?”
韩景知道这要求听起来有些奇怪,只是他有他自己的道理,目前还不便说与旁人:“前辈修为深不可测,破开阵法所需的灵力,对前辈来讲仅是沧海一粟,望能成全晚辈所愿。”
氛围又降至冰点,韩景想着,负刀修士怕是对他这不合常理的条件满是疑虑,可惜他只能这么做。
若是负刀修士不同意,那便再退一步,虽然成功的几率会降低,却总比激怒他,白白送命来得好。
纠结半晌,正欲咬牙变更要求时,负刀修士突然动了。
韩景心脏狂震,却也想不出任何能让自己在他手中活下去的法子,无法预见死亡会来得如此突然。
他正绝望到闭目等死,就听身前簌簌响了一阵,觉得不对劲再睁眼时,看见的竟是一支毛笔和……一张纸?
“你立字据。”
负刀修士还在从储物袋中往外掏着什么,又在韩景震惊的目光中拿出来一方砚台和一块墨。
虽说都是特制的,和俗世大不相同,但韩景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么全的笔墨纸砚了,更没见过谁在修真界里用这些东西立字据。
“什么……字据?”他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
“立字据说,你只要自己破开阵法,就带我去找师弟啊。”负刀修士紧盯着他,言辞恳切。
韩景在确认这不是个玩笑后,虽疑惑,但照做。
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接触笔墨纸砚,还是幼时学画符。但也就那一次,他用符箓炸了自己的洞府后,就再也没碰过这些东西。
韩景有些生疏地拿起笔,写下几行文字,越写越是流畅,字迹从容高古,笔力遒劲。
注入灵力,凝成印记过后,他双手平持着那张黄纸,送到负刀修士身前,为了方便查阅,他还特意将纸张向负刀修士的方向摆正。
然后就见负刀修士审视他一眼,将黄纸接过,拿到面前看了片刻,又将纸打了个旋,继续看。
韩景险些没收住面上的震撼,几次三番想提醒他拿倒了,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作罢。
半晌过后,负刀修士终于看完了那坨文字,深沉地发出一声“嗯”,将笔墨纸砚一一收起,冷脸盯着韩景,下一刻,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马尾随着动作晃了晃:“其实你不需要我帮。”
韩景闻言瞪圆了双眼,一时想不到这又是在唱哪出戏。
负刀修士抬起手,犬类妖兽般的黑色长指甲戳在他丹田:“有人给你施了共济咒,你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