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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碎的拼图 ...

  •   六月中下旬正是江南地区的梅雨季节。这时候衣服洗了往往很难干,时间长了甚至可能发霉。

      潮湿闷热的天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一动辄汗津津的。似乎将手在空气中一抓,都能揽住一手心的水珠。

      陈晚桌上的画纸又湿又软,全然不像秋冬那般干燥硬脆,铅笔和碳素笔的痕迹都在上面断断续续。

      这种时节,不待在空调房里都没法静下心来学习。今天下午没课,陈晚不在宿舍,也不在图书馆或者画室。

      **

      她不管不顾地踩着地上的水坑在奔跑,脚底下溅起的水花慢慢侵入她的网状运动鞋,浸湿了鞋袜。

      她下雨天是绝不会穿网状鞋子的,如果这样就得穿着吸在脚上的袜子坐在教室里,又黏又冷。

      但今天她出门却穿了,明明从早到晚都在下雨。

      下午两点左右,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校园道上很难看见学生。

      一个女孩在狂奔,长发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不小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在她灰色的短上衣上留下一块又一块深色印迹。她手里抓着一把伞,却不撑。一些发丝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她边跑边用手随意抹了抹。

      从校区最西边山上的宿舍楼一路跑到东门口,她没怎么停歇。

      校园专门接送学生的小巴士曾从她旁边经过,还向她按喇叭,她都没听见。

      气喘吁吁地出了校门,她的衣服快湿透了。

      “那个小姑娘有伞还不打哇……”

      “下雨天…跑步多危险……”

      保安室里大叔们说的话她没怎么听清。

      几分钟之后,她叫的网约车缓缓停在校门口。

      陈晚径直走上去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师傅在车里看到水淋淋的她,莫名愣了几秒。

      她原本坚决地直视着师傅的眼睛,突然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抱歉啊,叔叔……”

      “没事,没事。快坐下,雨要打进来了。”师傅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你是有急事吧,赶紧擦擦,我这车是皮的。”

      “谢谢……”陈晚用浅棕色的竹浆纸擦了擦脸,一张面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去哪?”

      “去泉山区玲珑开府。”

      汽车行驶在雨中,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将前车窗上的雨点刮到边缘,水滴便顺着坡度往下落。

      车内开了制冷,玻璃外面温度高的一面便起了薄薄的水雾。

      师傅说除湿功能有些故障,便在车窗上开了条缝。

      陈晚闻到了下雨天特有的尘土的气味,透过恍惚的水幕,她想起下午接到的爷爷的电话。

      “晚晚,你还记得小余吗?他……他回来了。”

      小余,洛赋,余洛赋……

      **

      不出半小时,车到达目的地。

      陈晚付完款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她顿了顿,犹豫了。

      在车里她的衣服和头发干了大半,眼睛中的阴翳却挥之不去,一直像被水雾笼罩似的。

      她看了眼时间,两点五十三分,他三点才会到。

      陈晚撑开了伞。

      伞外面是黑色的,里面是梵高的向日葵。

      她有点想逃。这熟悉的恐惧感又席卷了全身,犹如在那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六年前的事,一直像阴影,也一直被她封锁在心底,埋葬在记忆深处。

      她不敢回忆,也逐渐忘却。

      而马上,就要像抽丝剥茧一般再度打开。

      陈晚仰起头低低叹了口冗长的气,那动作似有烟雾从口中吐出一样。

      橙黄的向日葵隐隐约约变成了鲜红的石榴花。

      **

      玲珑开府有许多私人的空地,这处她很熟悉,有大片大片的绿茵地。

      三点零二,一辆黑色的车开到不远处,后面还跟着两辆。

      陈晚微微退了退了几步,又走上前去。

      从车上先下来的是爷爷。陈晚的爷爷。

      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满头白发。

      “先生,夫人,你们慢点。”他率先下车,打开后排的门,和几个穿西服的保镖一起等待车内的主人下来。

      余先生走下车,西装革履,面容清俊,文质彬彬。站在保镖撑开的黑伞下,色调像极了民国老照片。

      “让洛赋下来吧,到家了。”他弯着腰朝车内说。

      陈晚还是站得比较远,只听见车内一阵窸窸窣窣,传来嘈杂的声音,还看见缠斗的黑影。

      “我…不要……”陌生的男音。

      “他不愿意出来。”好像是余夫人在讲话,她的声音陈晚很熟悉。

      “把伞给我。”余先生接过一把伞,伸手去拉车内的人。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陈晚便没有听清了,只是在几分钟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车内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顺着伞骨滑落的雨滴变多了,像水帘一般,雨又下大了。陈晚感觉看不清那人,眼前模糊一片,可她明明打着伞。

      那人穿着长裤长袖,在这烦闷的夏季。他四肢修长,搀扶着他的余夫人仅仅只到他的胸口。

      黑色的发长得盖住了眉毛和眼睛,一身皮肤冷白,削尖的下巴上方一张樱红的薄唇。

      她看不清他的目光。陈晚的左手握着伞柄,右手捏着杏色裤子的边缘,她的指尖泛白,内心有种莫名的不安和冲动。

      他走起路来稍有不稳,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是小余?

      情感在心中淤塞,她想冲过去却迈不开腿。为什么要叫她过来?

      余夫人穿着新中式的连衣裙,头发用白玉的簪子盘起来,戴着不菲的首饰,身段分明。

      陈晚知道余夫人已经看到了自己,下意识躲避她的目光。

      余洛赋被父母扶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在哪…她在哪?”

      陈晚眼见着他们一群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爷爷在向她招手,余先生的表情不忍又略带慈悲,余夫人则是凝重稍有不屑,陈晚看不懂。

      想逃,就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

      “晚晚,洛赋回来了。”爷爷比余家夫妇二人走快了几步,来拉她胳膊。

      “爷爷……”

      “洛赋,你看,你晚晚姐姐在这呢。”余夫人朝儿子笑了笑,橙红色的唇釉分外好看。

      “晚晚……”余洛赋把脸抬起,目光集中于母亲手指的位置。

      记忆拼图里被揉碎了无数次,又重新小心翼翼拼好的女孩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陈晚。

      她已经长大了呢,出落得亭亭玉立,比以前更漂亮。

      他原本该忘了她,他忘了很多事情,可偏偏只有她,像烙印一般刻在大脑里。

      但为什么,她看自己的目光,怎么如此悲悯。

      也是,自己,可自己,早已……

      她感受到他的眼神定格在自己身上,游移又勾勒。面庞和六年前重叠,她忽然什么都想不到了,扔下手中的伞,向他跑过去。没有人拦着她,陈晚携着雨水抱住了他的腰,双手穿过他的臂弯,像虬枝,收紧。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就埋头在他胸前抽泣。

      余洛赋的双手垂在身侧,他感受到温热的身体拥抱着自己。

      “小余……”

      “嗯?”

      “你还……”陈晚去摸他的手。

      就在她指尖碰到他手腕的一刹那,余洛赋僵硬在原地,随后下一秒将她狠狠推开。

      陈晚跌坐在雨里,不可置信。

      她看着余洛赋一步一步后退,离开了伞的庇护。陈晚仰起头看他,雨顺着轮廓流进领口。

      她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

      冷漠又空洞的,红唇微启:“你是谁?”

      “不要靠近我。不要!”说完,他便跌跌撞撞转身跑走,余家夫妇没说什么追了过去。

      陈晚呆呆地坐在地上,任由雨水打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拥抱他的体温和触感。

      “这是怎么…回事?”

      一侧被丢开的伞翻了面,向日葵被雨水击打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破碎的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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