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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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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歌做皇太后的第五年,是携幼帝改嫁摄政王顾成邺的第三年。这年,圣人胜天一子,五国天下即将迎来大一统,她忽然想做女帝了。
四方皇城,朱墙高筑,大雪纷飞。
阴云低垂笼罩这宫阙万重门,门门立着卫国军,俯瞰这条条白玉路,路路叛军尸骸堆成山。
容歌坐在龙椅上,平静地道。
“哀家这一辈子,爱极了生杀予夺的天子权;做皇后时,先帝斗不过哀家,死在了哀家手;做成了太后,你们斗不过哀家,大半死于哀家手;做稳了太后,哀家手握天子权,想做女帝了,改嫁了手握兵权的摄政王顾成邺……”
寿宁宫,八扇殿门大开,半殿光明,半殿幽暗。
她被逼至幽暗深处,头戴天子冕旈平冠,身穿玄底斜襟九龙衮袍。下裳繁复精细的辑丝龙纹于幽暗光线下暗金流动,熠熠生金泽。
她一身威仪端坐龙椅。
天光处,劫后余生的群臣,一字成排跪在殿门前,被其威势所震,纷纷低垂了头。
容歌做皇太后的这五年,眼睛出了问题。
可纵闭着眼也知,大懿的文武百官,本该是凶狠凶残的狼,却被她驯成了温顺听话的狗。
他们怕她,怕极了她。
哪怕,她已是强弩之末,他们仍畏她如虎,不敢对她心存一丝不恭敬。
可最初的她,从未野心勃勃。
是这繁华尘世的权与欲吞噬了她,让云榭山天雍教的少教主纪九,成了皇太后容歌。
十一岁来京认亲,做麒麟郡主。初入阴诡地狱,仗着一身尊贵,一身武功,从不将山下人放在眼底。
十六岁陪嫁十五万麒麟军做皇后,先帝顾成瑞斗不她,只能选择与她合作。
十九岁成为大懿建国后第一任皇太后,手握天子权,坐龙椅,太后之名,女帝之尊。却被站天之上的圣人,压在掌下不得翻身。
那座弥漫着血腥之气,躺满尸体的寿宁殿,光明与黑暗被一道屏风隔断。
容歌手扶纯金龙椅,缓慢站起了身。
十二道冕旈红珠微微摇曳,珠影婆娑,打在一张鹅蛋脸上。雍容远山眉,不染而黛,眼眸如狐清润灵动,常覆朦胧秋水,娇花为唇饱满殷红。
以冰为肤,拢玉筑骨。
美而生艳,色可惑心。
生杀予夺的天子权,滋养了她一身无上尊贵的雍容气度。美人皮下美人骨,哪怕长身而立也可摄人心魄。
大懿手握天子权的皇太后,美人皮蛇蝎心。
容歌眯起半盲的狐眸,来到屏风前。
圣人头戴莲花冠,一身暗紫八卦天师袍,长身立在众人跪拜之前。一身神威万重,美而威冷,漠然疏离,不入凡尘。
五国天师危长瀛,是被世人搬入庙宇朝拜的圣人。
天下五分,他为五国天师,大懿历经三朝,他乃两朝帝师。
是至圣先师,当世圣人,是至魔,当世阎罗。
有史以来,皇权之上第一人。
不入尘的道人,倘若安坐莲台,只手可让天下一统。一旦走下莲台,也可轻易覆灭五国。他一步踏出知千里,与天斗,胜天一子,扶乱世之危,造天下一统,平生未尝一败。
若非是他,阿娘怎会拿卫东篱与满城百姓的性命威胁她。
她造反称帝,十万叛军悉数死于他手。他不杀她,只是将她逼入这寿宁宫,是要与她算清帐,必要将她千刀万剐了。
可笑的是,她借阿犰一命,却瞒不过他神目如电。
容歌缓声道。
“恩父是圣人,纪九是歹人,您要保大懿,纪九要覆灭大懿。算起来,纪九嫁过您徒先帝顾成瑞,改嫁过您爱徒摄政王顾成邺。这两人,一死一伤,尽伤残于纪九手。您当年因纪九一碗心头血,容忍纪九为非作歹到今日,想也忍够了……”
一张玉白菩萨面,辩不清年岁,净白眉心处生着一粒朱砂。漠然抬起了眸,隔屏风将视线落于她身,慢慢地道:“阿九,你从来不必受她胁迫。”
男子声音低沉,一如石坠寒涧,无甚多起伏,悠远似天宫而来。
容歌对上那双无喜无悲的黑眸,仰视着他,跪了下来。
“恩父,纪九不求您宽恕,只想求您念在看养阿九长大之恩的份上,自阿娘手中,救下一人。”
京城的百姓,他回来,便是得救了。
可她的先生,还在阿娘手中……
她恳求道。
“丞相卫东篱,与您有着君子之交,是阿九恩深似海的先生。当年先生为阿九断臂割肉,救下阿九性命,阿九欠他的,就是下一世也还不完。”
她满目悲苦,心如刀割,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恩父是出家人,心存仁慈之念,若能救下先生,阿九纵被您千刀万剐,也认了……”
她俯身,向他重重叩头。
她这一生不求人,不认输。纵被顾成邺囚于密室三十日,从未折下过傲骨。她废了顾成邺武功,斩断他双腿,亲手报了仇。
她生而性恶,行事歹毒,凡事做绝。
唯独是他,那是她善始,毕生之软肋。她愿为这软肋折傲骨,俯身叩首请求至恨之人。
暗处之人,双指捏碎蛊母。
那张冕旈之下的女子脸,微一潮红,衮服前襟鲜血滴滴坠落。她跪在地上,停止了叩首,茫然无措地顾盼左右。
却终于,放弃了……
她爬行着,于遍地尸体之中寻到了,一个早已死去的宦官倒在了他怀里。
阿犰要带她走,带她远离所有。她却为了卫东篱,为了满城百姓,亲手杀了他。当年她骗他净身入宫时,亲口应允过他,覆灭大懿后,定会嫁给他,与他山高水长的过一辈子。
容歌紧紧握住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掌,与他五指相扣,将脸贴在他再无心跳的胸口。
她砸摸着过去,眼角干涩并不见泪,唯有喉间鲜血不断涌出。
她这一辈子,步步行恶,知善时不悔,不回头。任由苦海深陷,爱而疯魔,终尝自酿的恶果。
这寿宁宫惊梦一场,红宫雪终要埋葬麒麟女了……
她抬掌,按断了自己心脉。
四方皇城,纷飞大雪无声慢下。阴云低垂的天际,天光刺破云层,洒下一片即将尘埃落定的苍茫干净。
顾成邺挣脱束缚,自轮椅重重跌倒在地,撕心裂肺地绝望大喊:“容容——!”
顾成瑞一身龙袍很是凌乱,自殿外跑来,悲戚地大喊:“爱后!”
一把剑贯入一人心口,兵戈声起。
烈日当空,琉璃瓦上的积雪,滴滴答答地化了。大地丧钟长鸣,那祸国殃民的妖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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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歌做了一场长长久久地噩梦,梦里的事事非非,因果报应。她被挟裹着前行,从不辩善恶,到知善恶不改,终食恶果。
容歌想笑,笑自己大梦一场空,凭白送了命。笑自己明知斗不过圣人,却一心与他为敌作对,到底是因他,死了。
奢美一如天宫的宫殿,朱红门窗紧闭,落地蟠龙香鼎,悠悠喷吐出一口熏雾。
一只手撩开软绸帏幔,将匕首抵上她脖颈。
冰凉的刀锋,让她倏地睁开了眸。
蒙面黑衣人,立在她榻前,按住了她左肩,躬身俯瞰着她,冷声问:“天雍教少主纪九?”
容歌头脑有些浑噩,她做了三年皇后,五年皇太后。八年来,敢喊她名讳的,除她斗不过的圣人,悉数死于她手。
她躺在床榻,隔着轻纱软绸看向那过于奢美的宫殿一角。
这是天雍教,阿娘为她建的寝宫。
黑衣人见她沉默,一把将她自床榻上拽起。一手环抱着她肩膀,一手将匕首抵在她脖颈,躲在她身后,逼她向殿门而去。
容歌回过味来,表情很是平静,好奇问:“你多大?”
黑衣人甚为警惕,双目窥探着左右,如临大敌地低叱:“我家主子要见你,别耍花样!”
宴犰单手端着一盆糖葫芦,推开殿门——
木盘自他手中坠落。
他“锵啷”拔出腰间佩剑,戾声喊:“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宴犰必将你碎尸万段!”
十二岁的少年,一身玄袍,手中持剑,眉目间颇有几分阴鸷嗜血的森然。
容歌低着眸,有些心疼地看着滚落一地的糖葫芦。
这可是她最爱之物,却被他毁了……
黑衣人冰冷看着晏犰,饱含威胁性地将手中匕首向她脖颈处轻轻一压。
容歌脖颈处微一刺疼,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我想问清你生辰八字,明年今日好为你上坟,你却想杀了本少主……“
她垂在亵衣袖管的手,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狠狠一抓。
一颗带血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被她握在手心,鲜血淋漓而下。
黑衣人手中匕首坠落,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她一身亵衣转过身来,眸色寂冷,抬起手,当他面捏烂了那颗心脏。
黑衣人手捂着丢了心脏的心口,身子抽搐了几下,瞳孔逐渐涣散——
“好生歹毒的妖女……”
他后仰倒地,闷声入耳。
容歌嫌弃地蹲下身,在他身上里外翻了翻,却并未找出他身份信物,便拿他衣襟擦干净了手。
宴犰放下剑,走上前,瞧了一眼,叹道:“他若寻死,换个其他方式岂不更好些?”
容歌蹲在那黑衣人身前,深以为然地颔首:“这是好东西,蛇不爱吃,红鼠定喜欢。”
她回首,看向身后的宴犰,上下打量着他,问:“阿犰,山下什么年月了?”
他怎会如此年幼?
宴犰将长剑夹在腋下,掰手指算了好一会儿:“大懿建国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