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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陆星斗 ...

  •   “这符——”
      两人异口同声。
      司是掀起眼皮撩了对方一眼,颇有耐心地让声道:“你先说。”
      伍千一凑近符纸,令人怀疑他在纷乱垂落的发丝遮蔽下能不能看清:“小生虽辨不出符纸的字样,但是想来就是这张符增强了地仙的力量,才使得这小精怪有动地撼屋之能。”
      “这符纸随地仙遁在土中许久,又遭受雷电轰击,还不脏不破。”司是若有所思,捏着符纸一角试图扯下,那黄纸却牢牢粘在地仙额头上。
      “看来谷禄镇之事并非厉鬼复仇这么简单,背后有人在装神弄鬼。”司是盯着道符,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唇。紧接着伸指凝气,候着符纸边一划,生生把那符给削了下来。
      “司姑娘可有办法寻得这——呃。”
      伍千一话未说完,被司是撕下的符纸骤然窜起一簇金蓝火焰,竟猛烈自燃起来。
      司是也始料未及,本能地用力一甩,纸上原来灼灼燃烧的火焰被乍起的寒风一扑,兀地熄灭了。
      “呼……抢救及时。”司是捏着半张残余的符纸松了口气,接着将残纸往空中一掷。
      那纸乘风飘起,并未落下,而是晃晃悠悠地朝一个方向牵引而去。
      司是眼睛盯着符纸,顺手抓住伍千一的手腕,跟着飘起的符纸直接跃上一幢二层茶楼的屋顶。
      “诶诶!男女授受不亲——”
      被她抓着的那人却像碰到什么毒蛇猛兽似的地缩了缩手,一惊一乍地叫唤起来。
      “呵呵。”
      司是皮笑肉不笑地松了手,“行吧,那你就在这待着。”
      她果断地转过身,袖子却又被拽住了。
      “等、等等……”
      司是踩着屋脊,居高临下地斜了伍千一一眼,“嗳,男女授受不亲,注意点。”
      伍千一如履薄冰地半蹲着维持重心,费力地举着一只胳膊,捞救命稻草似的捞着司是的衣服,弱不禁风道:“小生在这屋顶没法下去……”
      “你往前一跳就下去了。”司是懒得同他纠缠,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袖子拽了回来,似是抽身欲走。
      但她没动。停顿一瞬后,她啧了一声,猛地回身,一把揪住了战战兢兢扒着屋顶的伍千一的后衣领,也不管他作何反应,拎着他径直踏风而去。
      “痛痛痛——司姑娘你拽着小生的头发了——”
      “那我松手?”
      “不必不必……小不忍则乱大谋……”

      跨越了半座镇子,那片符纸悄然飘落,随着无声落地的还有两个人影。
      这里……不是她方才来过的乱葬岗吗?
      司是蹙着眉,贴着钟楼的墙壁隐藏身形,顺便把探头探脑的伍千一按了回去。
      她勾了勾手指,不远处的交谈声随风送来。
      “……那时我跑出家,若不是在这里遇见你,恐怕已成了乱葬岗中的一缕游魂。”
      乐鱼的声音顿了顿,“陆先生,这些年多亏你帮衬了。”
      “举手之劳而已。”
      陆星斗不矜不伐地回答。隔了恰如其分的几息停顿,他温声问道:“乐姑娘深夜将在下带至初见之地,应当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
      短暂的沉默后,乐鱼开口,声音像是清风明月的夜间被铮然弹响的刀,震起一阵无声的余韵。
      “现下连清平门的人都来了,陆先生,你还不打算走吗?”

      陆星斗偏过头,无奈地笑了笑。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就着她的言外之意反问,语气轻浅得像是在聊无关紧要的琐事。
      “乐姑娘,为什么认为是在下?”
      “直觉罢了。”乐鱼错眼避开与他的对视,心神不宁地攥着一角衣袖,“也正因为我了解陆先生的个性,才敢此时独自约陆先生出来。”
      “唔……”陆星斗垂下长睫,相当于默认,“多谢乐姑娘美意,但在下暂时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她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急迫。
      “……巷口那个卖馅饼的孩子,说过五天后要送给在下一幅画。在下还是想不辜负那个孩子的好意。”
      乐鱼一愣,对这个貌似离奇的答案并无多少惊讶,只是淡淡道:“你若是被抓住了,那才是收不到那个孩子的礼物了。”
      陆星斗轻轻弯眸,并没有呈现出多少忧虑和惧色,依然风平浪静如一池秋水:“真到了那时候,在下会尽量逃走的。”
      “罢了……”乐鱼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我已向县衙递上状书,告发了李夫人。”
      “……李夫人?”
      陆星斗难得地没有反应过来,讶然重复。
      红衣少女低着头,鞋尖无意识踢了踢横倒在土堆旁的木牌,语调平平:
      “李夫人前几日在我这买了香粉。我称她有意买了几种混合会产生毒性的香,而几日后李家少爷意外横死,恐怕是李夫人蓄意谋害。”
      “……你想做假证?”陆星斗敛袖,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敛去,“这点证据还不足以判案。”
      乐鱼以为他在质疑她莽撞行事,急急解释道:“这些日子凶案频发,迟迟抓不到行凶者,官府上下早就急成了一锅粥。眼下有个替死鬼送上门来,他们巴不得就此结案。何况李夫人一入狱,李家没了主事人,官府便能乘机侵吞李府财产,哪会错过这等好事。”
      她条分缕析说得笃定,陆星斗却只是不露辞色,安静地望着她。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声音像是无端被削薄了几分:
      “李夫人素来心善,念着你母亲过去的情分,不忌讳你家中丧事,常常来照顾你制香的生意。你却诬告她吗。”
      “为了陆先生,乐鱼哪怕被判作同谋下狱也无怨无悔。”
      乐鱼终于转头一笑,如同凄然开在坟地中、竭尽全力汲附着炽烈感情的一株艳红荼蘼,“只要陆先生离开镇上,或者就此收手,便不会受到追究了。”

      “乐姑娘……”
      陆星斗声音湛静如水,带着清冽的凉意。
      “你方才说了解在下,那想必也知道——”

      ……她应该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乐鱼瞳孔猝然一缩,如梦初醒。

      遍地虫鸣的宜人夏夜,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在通往镇外的小路上。分明无云无雨,她的脸上却淌满了温热的液体。
      “老乐啊,我也知晓你手头没钱。哎,虽然没钱,这你屋中不还有人可以抵债吗?”
      想到那人笑嘻嘻的话,她目眦欲裂,眼泪流得更凶。
      被卖为奴,为妾……无论怎样,她绝对要逃。明明她想要的只是做父母膝下的好女儿,未来嫁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家,只是这样平凡的生活而已——!
      嗵的一下,她被脚下的土丘一绊,狼狈地扑倒在地。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挤掉眼眶里含着的泪水,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土丘林立,木牌尖瘦。漫无方向的她竟然跑进了镇外的乱葬岗里。
      若是平时,她定会吓得掉头就跑。但是现在,她趴在地上,只是释然地缓缓从胸腔中压出一口气。
      或许,和那些苦不堪言的人们一样,在这里化作一缕孤魂野鬼,就是她的归宿……
      她心如死灰,阖上眼皮。
      就在她做好寻死准备的那时,身前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位……姑娘?”
      她怵然一惊,下意识瞪大眼睛抬头。
      在看向面前的人之前,她最先看到的是他身后遥远的天幕。
      星斗灿烂,流光皎洁,犹如天河倒悬,河面闪动着粼粼银浪。
      ……若鹊桥相会的传说当真,那定然是在今夜。
      心神被这片绮丽的星空摄夺后片刻,她的目光才慢慢收回到蹲在她身前、朝她伸出手的少年上。
      咦……?这个人她见过,好像是街上那位摆算命摊的……他爹似乎当年也是本地小有名望的道士,叫什么来着……
      当时还是十六岁的她呆呆地想着,不确定地张了张嘴:“……陆、先生?”

      从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从他送她回家、不卑不亢与屠夫对谈、在院中设下恶徒勿近的咒法开始,从他一次次阻退讨债者、替她转售香粉开始,直至她那位颓靡暴虐的父亲横死。
      她就明白了名为陆星斗的少年,怀持着怎样的信念。

      “那想必也知道——这等为了私情构陷他人之事,亦是在下所憎恶的。”
      在他若有若无叹息的瞬间,寒芒骤然一闪。

      乐鱼慨然想,她应该明白的。
      自己竟然行他最排斥的奸恶之事,还妄想以此来帮衬他,真是肤浅之极,可笑之极。
      然而最可笑的是,她直到此刻才醒悟,自己早已行差踏错。
      陆家的遗子,那位谢庭兰玉般的少年郎,她心悦之人——
      绝对不会钟情他人。
      也绝非……凡人能够钟情的对象。

      铛!

      夺人性命的匕首在最后一刻被飞来的石子打偏。
      “还真是你啊……”
      伴着不胜唏嘘的感慨,白衣女子站在两人几步远处,手中颠着剩下的一颗石头。
      “啊……司姑娘。”
      陆星斗稍怔,像是在街边偶然遇见相熟的友人一般,霁颜道:“在下与司姑娘看来颇有意外之缘。”
      “寒暄就免了。”司是几步上前,朝呆立的乐鱼冷声道:“明日一早,去县衙把状子撤了。”
      她一拂袖,转瞬间,红衣少女已不在原处。
      司是拍了拍手,平静地转向陆星斗,“县衙恐怕关不住你,我会将你押回清平门。”
      面对话里话外的威压之意,陆星斗没有后退。他回望着司是,眸光清明,声音也清明。
      “抱歉,司姑娘。这件事……恕难从命。”
      那双眼睛映着无边无际的深秋晴夜,明净有如受到这漫天亘古星斗的温存眷顾。
      ——他的所思所行,也似此星辰、纯粹无二。

      司是猛然心头一震,一步逼近至前,脱口质问:“陆星斗,你究竟为何杀人?”
      仿佛已预演过这个问题和答案无数遍,陆星斗浅浅勾唇,眉眼却低垂,笑得有些落落寡合。
      “除恶……务尽。”
      他的语气依然平缓,依然清透,然而如此断然,如此决绝。

      司是一阵无名火起。
      她也知道,世上个性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但是眼前碰见的这一位,实在是……实在是自以为是!
      他以为他是谁?!一介布衣平民,竟敢僭越世间的秩序与律令,妄想代行惩恶扬善、生杀予夺之权!
      她忽然想起伍千一的评价。
      举世无双……吗。
      的确是,天下罕有的,不应存在于世的,最为澄澈、最为傲慢的……怪物。

      在司是入神的刹那,陆星斗袖中抖出一张符箓。炫目的金光刹那张开,竟将司是往后撞了半步。
      也只有半步。
      司是抬手一点,金阵即刻破碎。但她脸上却显出了一丝惊诧神色。
      她没再开口,行如疾风再度朝陆星斗抓去。与此同时,陆星斗指尖捻着三张道符一扬,符上的罡字与星图霎时现于空中,金光耀耀构成繁复的阵图。
      同方才的驱退符一般,此符阵毫无攻击之用,单纯只是为了阻挡司是。
      ——陆星斗不会伤她。他不会伤无辜之人。
      突然领悟了这点,司是忍不住泄出一声嗤笑。
      一个弹指间,司是已然穿过符阵,手中出鞘的长剑也在同时威慑地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然而,分明她是占尽上风的一方,司是却露出了比陆星斗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的那符阵,如果是寻常的妖魔鬼怪乃至修道者,恐怕已是寸步难进了。虽然拦不住她……但纵使是她,越过时都受到了几分阻滞之力。
      她剑锋一压,厉声道:“陆星斗,你师从何人?”
      似是没想到这个问题,陆星斗缓缓眨了眨眼,目光一恍。随即语气软了下来:
      “道术吗……都是在下看书自学的。”

      ……自学?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仅仅靠着看书自学,符箓术能达到拘神役鬼的地步,还通晓算命卜卦?
      见对方所言非虚后,司是哑然。
      她盯着蓝氅的少年,握剑的手鬼使神差微微一松,仿佛那瞬间她挟着的不是杀人累累的罪犯,而是一尊稀世珍贵的青釉瓷器。
      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司是现在却只觉得这老天爷只爱好安排些不可理喻的巧合。
      真是……
      陆星斗,真是百年一遇的道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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