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雪赋》赵二月

43、第 43 章

　　死亡，死亡是什么概念？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接触死亡的？

　　那大概是在来瀛洲之前吧，在杏花村，一场大火带走了许多生命。

　　在那场大火之后，她被带到瀛洲，生活几日后，小牛犊被砍下头，那颗头颅滚在自己脚边，像一颗偶然从树上掉落的樱桃。

　　她想起了江应言在砍下小牛头颅之后对她说的话：“不知好歹的家伙，我早就应该把它杀了煮煮吃！”

　　“好吃吗？会好吃吗？”无殇支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把你煮了吃，会好吃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吃吗？把你煮了吃，会好吃吗？”

　　她像个精神病一样重复那些话，她摇摇晃晃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撞翻了不少东西。

　　感觉到骚动的阿笙慌忙跑进来，他看到披头散发的无殇拿着水果刀在不停重复着一句“把你煮了会好吃吗？”

　　“姑娘你在做什么，你把刀放下。”阿笙慢慢靠近无殇。

　　看到门口熟悉的人，无殇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三樱，三樱是什么时候死的？喂，三樱是谁，那家伙什么时候死的？”

　　她在挥舞着刀，阿笙怕她伤到自己，连忙去夺她手里的刀。不料无殇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回答我，三樱什么时候死的！！回答我！”

　　阿笙费力把她手里的刀夺下扔到一旁，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在你十一岁的时候。”

　　“十一岁……”

　　“嗯，在你十一岁的时候，如今你十四岁。”

　　三樱是她十一岁的时候死的，而她在十一岁时去了瀛洲仙宫，从此成了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

　　她亲自动手杀的第一个人是伤了她的玄靛的人，那个人叫楚攸宁。她其实也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杀了楚攸宁，她只记得，楚攸宁把刀砍向玄靛时她跑过去阻止了。随后，当她脑子清醒时，楚攸宁已经死了。

　　那时候她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伤害玄靛的人，成为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她看着身上被砍了很多刀的楚攸宁，心里想的不是害怕，而是她决定以后要杀更多的人。

　　她要杀什么人？她要杀那些伤害自己身边人的人，她要把那些伤害自己身边人的人都给全部杀掉。

　　可她并没有那么做。

　　阿笙使劲拉着无殇要跟她说着什么，可无殇完全听不到了。

　　无殇看见了一片血海，她看见很多倒在地上的尸体站了起来。他们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手臂，有的没了腿，有的只剩一半的身子在朝她走来。他们在朝她走来，她也朝他们走去。

　　她看见一个没有头的像女人的人牵着一个同样没有头的小孩子站在她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明明没有头，无殇却能听到那个女人在说话。

　　她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他们和自己无冤无仇，自己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呢？

　　“为瀛洲斩杀仇敌，你们将是瀛洲的荣光！”无殇想起了那些人跟自己说的话。

　　她为什么要杀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她是为了成为瀛洲的荣光。

　　“为了荣光，我是瀛洲的荣光。”无殇回答那个没有头的女人。

　　无殇举起刀，把那个没有头的女人再次砍倒，顺便把那女人身边的小孩子也踢倒了。她听见了凄厉的哭声，这种凄厉很熟悉，和她在战场上听见的一模一样。

　　更多的尸体站起朝她走来，他们问的话和那个女人问的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无殇冷笑着把那些人解决掉，嘴里念叨着：“因为我是瀛洲的荣光，因为我是瀛洲的荣光。”

　　她在不停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有些费力，她很反感有人阻止她，可她看不到有人在阻止她。她咒骂着突破那个力量继续往前走，她走了好久好久，突然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

　　那个人和她擦肩而过，她回头看那人，那人也回头看她。

　　那人跟她说：“你有没有看到，你所坚信的，终于错了。”

　　那一刻，被她打倒的尸体们突然全都立了起来，他们血腥的模样全展现在无殇面前。他们的衣服，发型，相貌，在发生变化。

　　一点点变的熟悉了，那些在战场上被她杀掉的人，变成了她同学的模样。冷棠梨，陆衔草，江郁姝……

　　“是我错了吗？”无殇握紧了刀。

　　“你杀他们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有家人，有朋友，有自己挚爱的人？”一个空洞的声音响在上空。

　　“我才不管！他们有挚爱之人与我无关！我是瀛洲的荣光！瀛洲的荣辱便是我的荣辱！我要怎样维护那份荣光？我要战斗！我要杀人！我要所向披靡！我要成为最强的人！我要让那些不认同瀛洲和欺辱瀛洲的人都死掉！我要杀光他们！因为我们是瀛洲的荣光啊！啊！”无殇看着那些熟悉的同学大吼着。

　　“所以你也活该失去你的朋友、你的挚爱们……”

　　那个声音越飘越近，近到让无殇感觉是自己发出的。

　　爆炸声响起，那些看着自己的同学接二连三倒在爆炸里。无殇看见了三樱，长毛巨兽，温柔的眼神。无殇也看见了冷棠梨和陆衔草，她看见她们在哭。无殇还看见了那些以前总是喊自己大哥的人，他们冲无殇伸出了手。

　　无殇想要跑过去，可是巨大的爆炸把她炸到一旁。

　　她倒在一旁，尸骸飘在半空，流着的血滴在她脸上。

　　“你们不是瀛洲的荣光吗？可也是这份荣光杀了你们。”

　　“我是荣光，我们是荣光，我们是瀛洲的荣光，可他们骗了我们。”无殇颤抖着声音说。

　　她来瀛洲十年了。

　　十年，从漫不经心到不变的执着，她慢慢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

　　她曾讽刺过那些令人气愤的行为，可她也因为那些神奇的教育而被同化。

　　她不再渴望和平，她不再同情弱者，她变成了一个只为成为强者而去战斗的人。

　　强者？

　　她想了想，她祈求宋子予去瀛洲仙宫的理由就是想要成为一个强者。

　　原来她从最开始就是一个恶人。

　　“我错了啊，原来我真的错了……”她开始认同那个人说的那句话。

　　四周开始有议论声，黑压压的雾气散开，无殇眯眯眼，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议会院里。

　　身边有拿武器的人对着自己，还有很多议员在看着自己。

　　怎么走到这里了？

　　“我们还没有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徐风凛合上写满名字的册子说。

　　“什么？”无殇看着周围陌生的人发出疑问。

　　陈壑暄把册子交给身边的随从，慢慢走下台阶走近无殇。

　　“怎么？你还不知道？哦，是我们还没有将通知发到你手里。”陈壑暄示意那些守卫放下武器。

　　徐风凛站在人群中，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徐风凛看着这个被他观察了几年的人，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徐风凛知道无殇是个很有潜力的凡人，所以他在那次议会中商议处杀被秦暮离收养的异域余孽时选择动了手脚。

　　而后来无论是让她破例活在瀛洲还是进入瀛洲仙宫，除了宋子予的提议和努力之外，剩下的通过议院的审核都是他允许的。

　　整个瀛洲，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他徐风凛。

　　那个苏殿卿只不过是个代表瀛洲的人而已。

　　进入仙宫之后，伤了重要家族的人，杀掉同学，善后的都是他。

　　这么个被他精心看护的人，是他为了献祭和扳倒宋子予那群人的重要利器。

　　檀派余孽，一日不除，后患无穷。

　　而秦无殇便是一个可以引发转折点的人。

　　她的所做所为使她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残暴不仁，嗜血成性，在学院内部早已让很多家族对她怀恨在心，也对她的“幕后保护人”宋子予怨恨更深。

　　很多人本来就对那些檀派的人有嫉恨之心，由于秦无殇的事，那些恨慢慢加剧。

　　她本是一普通凡人，却轻松登到瀛洲仙宫的顶点，在学院里更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杀掉和重伤名贵家族的孩子，因为“宋子予的包庇”，瀛洲还能保护她，那些家族是敢怒不敢言。

　　秦无殇被精心保护着，由于自身的天资，她也越来越强，很快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品，也很快可以触发那个点。

　　也许一次成功不了，但时间还够，可以慢慢玩。

　　看着无殇疑问的脸，陈壑暄笑道：“那个通知就是，参与濒洲之战的叛徒的魂魄永不得回归瀛洲，除此之外，那些叛徒的监护人也要得到严厉的惩罚。而你，秦无殇，濒洲之战唯一活着的人，明日执行死刑。”

　　“你说什么？叛徒？我们是叛徒？”无殇以为自己听错了。

　　“消极应战，战时逃跑，难道不是叛徒？”陈壑暄抬起下巴看着无殇，“苏院长说你们是什么，你们就是什么。”

　　无殇一把抓着他衣领阴冷道：“是你们把我们当做祭品献祭掉，现在却说我们是叛徒？你们还有心吗？”

　　陈壑暄甩开她，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狡辩吗？你曾是异域的人，我们瀛洲铲平你的家乡的事，想必你还怀恨在心吧。况且那些参与濒洲之战的人里有很多凡人，你们同为凡人，肯定会抱团取暖，加上瀛洲对待凡人稍微有点苛刻，你们肯定……”

　　“闭嘴！”无殇冲陈壑暄大吼，“哈哈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你们为了除掉我们竟然编出这么拙劣的理由。抱团取暖？怀恨在心？如果这些话只是针对我，那倒也算了，可是那些仙族后代呢？他们也怀恨在心了吗？他们也抱团取暖了吗？”

　　她说完又大笑起来，大笑之后，她看见了人群中的苏殿卿。

　　“苏殿卿，你知道吗？”她走向了苏殿卿的方向，“那些人，到死都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他们说‘苏院长是对瀛洲最好的人，苏院长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苏殿卿啊苏殿卿，你何德何能啊，你有什么资格让那些死去的人对你有这么大的期待。”

　　“献祭之力在吞噬一条又一条生命的时候，有些人还不走，他们说要守在那里，他们说他们是瀛洲的荣光，无论生死都要为瀛洲而战。他们相信苏院长一定会来救他们的，他们说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为苏院长，为瀛洲而坚持。”无殇慢慢靠近苏殿卿，守卫们开始拿起武器走近她。

　　“苏殿卿，你如今站在这里说他们是叛徒，说不让他们魂归故里，说要惩罚他们的家人的时候，你难道不羞愧吗？”她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台上的苏殿卿。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一声怒吼之后，无殇召出长刀挑起劈向苏殿卿。

　　“速速拦住她！”见此，台下看戏的徐风凛命人阻止无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