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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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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后,午后的微风也夹杂着丝丝凉意,从窗户钻进来时让人不禁想要缩脖子。
护士小姐将病房的窗户关紧,隔绝了屋外的冰凉。见病床上的人虚虚睁着眼看向窗外,她说:“天冷了,还是把窗户关上吧。想出去透气的话叫我们就行,别开着窗户把自己弄感冒了。”
说完,她安静地退出病房,将门悄悄关上。
病床上躺着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病痛将他折磨的形销骨立,但一双眼睛依旧亮的惊人。
徐洲躺在病床上,心里对护士的话不以为意。
自六年前他的爱人去世后,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今年年初入院后就再也没能出去。
他的朋友们都为他感到惋惜,探望他的时候不免带上几分忧伤,但他却并不伤感。
徐洲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十几岁就尝遍世间百态。十九岁时遇到他的爱人,自此有了生存的动力。
从贫苦少年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他的经历比大多数人都更加丰富。
人活一世,如他这样已是不易,他并没有任何不满。就算快要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只除了一件事。
徐洲是个专一的人,穿了几十年的衣服就算坏掉也舍不得扔,养了十几年的小狗死掉后再没有养新宠物,这一辈子也只喜欢过一个人。
他的爱人比他大十岁,初遇的时候他是个负债累累的穷鬼,而爱人却是上市公司的总裁,妥妥的社会精英。
他们的初遇始于一次车祸,兼职送外卖的他被爱人的车撞倒,由此发了他十几年人生中第一笔大财。
他们本该没有交集,但命运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
爱人资助他,教导他,让他重回学校,还清了家里欠的债,拥有了跨越阶级的机会。也让他对那个风光霁月的人产生非分之想,努力跟在对方身后,直至成功将人圈进怀里。
身为穷小子迎娶到白富美,徐洲是得意的。但他也一直知道,爱人心里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最初的时候,爱人身边的朋友都看不上他,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和那个人的差别。这些声音一直到他和爱人在一起的很多年后依旧存在。
后来他的地位渐渐提升,闲话也就没人说了,但没人说不代表不存在。
徐洲知道,他的爱人到去世的那一刻也没有忘记白月光。若他这辈子还有不甘,那便是这件事了吧。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那人差,如果他能和爱人更早的相遇,他一定不会输的。
徐洲看着窗外只剩零星几片叶子的树,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想:若是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不会输的。
*
“徐洲!徐洲!”
尖锐的女声像是3D环绕般在徐洲耳边回荡,吵得他脑袋生疼。
什么破医院,还号称S省第一,怎么这么吵?他可是尊贵的VIP!
他撑起身子,下意识抓住向他飞驰而来的物品。
那东西四四方方,被抓住的时候扬起一阵粉尘,呛得周围响起一阵咳嗽声。
这是——
板擦?
徐洲懵逼地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他一瞬间反应不过来,保持抓板擦的姿势呆住。
他好似掉进了一部老旧的电影里。周围是身着样式老土校服的学生,他们在一间有些破旧的教室里上课。
课桌用了很多年,一道道划痕昭示着它经历了多代主人。桌上放着一大摞书,正好能挡住压低身子的学生们,是大家最好的掩护。
可惜这些书被徐洲的动作弄倒,不仅暴露了他,还让他身边睡着的同桌一并暴露。
一个两个学生都不认真,讲台上的老师火气更盛,怒道:“徐洲!你在干什么?不想听课就出去!”
说罢,她又抽出一小节粉笔,精准砸到徐洲同桌头上:“还有你!你们两个都到外面给我清醒清醒!”
在搞不清状况的时候,按兵不动才是王道。
徐洲遵循这一原则,乖巧地出门罚站。只是态度太过自然,像是一阵风似的潇洒而出,成功让给予惩罚的老师又心梗一下。
出门时,门口的同学还悄悄竖起大拇指,对他挤眉弄眼:“洲哥,牛逼!”
徐洲走的干脆,懵逼着醒来的同桌也迷迷糊糊赶紧跟上,就像教室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让余下的同学忍不住发笑。
老师狠狠瞪了门口一眼,压下火气,继续上课:“好了,安静,看黑板上的题!你!就是你!起来回答…”
离开了教室,昏昏欲睡的同桌立马清醒过来,凑到徐洲身边说话:“洲哥你咋了,居然被周扒皮骂了,她不是最喜欢你么?”
突然靠近的人让徐洲不自觉远离,他皱眉,看着身边的人,不确定地吐出一个名字:“李…余庆?”
“啊,是我啊。”李余庆有些奇怪:“你怎么了,睡懵了?”
他还想再问什么,就听见教室内老师的声音:“李余庆!你给我去后门站着!你俩分开!”
“得令!”
李余庆耸耸肩,指了指教室,面露无奈地走开了。
这一切都很平常,却在徐洲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自觉双手握拳,体内流淌着的力量告诉他,这副身体很年轻。
徐洲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老旧的教学楼,远处上体育课的学生,走廊上逃课的小屁孩,为首的还对他做了个鬼脸…
这是他的高中,可惜他没能在这里待多久。
随着身体变得年轻,脑袋也灵光许多。在熟悉的环境中,过往的回忆一幕幕浮现。
这个时间点,徐洲刚满十六岁,上高一不久。也是同一时间,他患病多年的母亲离世,只留给他一间狭小的出租屋和一笔债务。
搞清楚身处何处的徐洲有些好笑,这算什么?让一个过完圆满一生的老人再次回到孤苦无依的少年时期重开一遍?
这是对他老年时期做公益的奖励?
那干嘛不能回到更早一些,让他父母双全家庭幸福呢?
在徐洲思维发散的时候,下课铃也响了起来。教室里躁动起来,安静的校园莫名多了几分欢快,像是活了过来。
任课老师没有拖堂,下课铃响完后就走了出来。她教训了几句嬉皮笑脸的李余庆,而后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徐洲:“徐洲,去趟老师的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是大办公室,好几个老师一起用,旁边有个小小的茶水间,里面有个沙发供老师们休息。
这会儿正是下课,办公室里的老师几乎都在。带着徐洲的女老师熟练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将他领到了茶水间,把门轻轻关上。
若徐洲还是真正的学生,可能免不了有些紧张。但经历过一生的他,现在看着面前的女老师都像看小姑娘,完全没有学生被老师单独谈话的紧张感。
见他态度自然,老师也放松一些,招呼他坐下:“坐下吧,我们坐着说。我和下节课的林老师说了一声,你晚点去没关系,不用担心。”
徐洲依言坐下,对女老师接下来的话有些好奇。
他上辈子就没在学校待多久,现在见到这位老师也只是有些熟悉感而已,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提记得他们说过什么了。
看着对方的眼睛,看起来一脸认真的样子。这是徐洲和他的客户们交流时养成的习惯,也是生意人的礼节。
但在老师看来,就是这个学生乖巧听话的表现。原本因为他上课不认真的气也散完了,老师声音温柔几分:“徐洲啊,你的情况老师都知道,也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现在才十六岁,出去打工都是个童工。而且你就只有个初中学历,就算真能找着工作也不见得多好。”
“老师不是说初中学历就不能成功,但那只是极少数,还有大把大把的在底层过日子,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多学点知识。”
“听老师一句劝,别想其他的,先读书。你成绩不错,家里的情况学校也了解,学校肯定会给你个补助名额的。等你读完书,再出去工作选择面也更广,赚的钱也更多不是?”
“你家里的债也别太担心,学校和社区都会帮你,你…”
“好。”
老师巴拉巴拉地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徐洲一口答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老师长着嘴的模样有些傻,但徐洲很认真地再次回答:“我说好。”
说完,怕自己没表达清楚,再次重复:“我会好好读书的。”
得到他的确切回答,老师喜笑眉开:“这就对了!学生娃娃就该好好学习!”
之前老师劝过徐洲几次,对方都死犟死犟的,没想到这次没费什么功夫就松口了。
深怕他反悔,老师忍不住继续念叨:“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努力肯定会有回报的,其他的都不用操心,有事就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的…”
或许是职业习惯,老师们大多都有些唠叨。一不小心这位女老师就又拉着徐洲说了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让他打消退学的心思。
徐洲一边听女老师的话,一边回忆自己上辈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他母亲去世,家里还欠着六万元外债。
六万对后来的徐洲来说只是小钱,但对年少的他来说却是个天文数字,多到怎么也还不上。
正值敏感时期的少年拒绝了老师的帮助,梗着脖子不想欠任何人。跟着所谓的“亲戚”外出打工,然后成功让六万的外债变成六十万…
徐洲抽抽嘴角,很不想承认记忆里的那个蠢货是自己。不过为时不晚,现在他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就从重返校园开始吧。
老师唠叨久了,也知道自己不能耽误学生学习。赶紧打住:“好了好了,老师也不多说了,回去上课吧!好好学习,有问题找老师啊!”
语罢,她拍了拍徐洲,挥挥手和他告别。
徐洲点点头,起身离开,手碰到门把手时又缩了回来。
转身,对着老师鞠了一躬:“老师,谢谢您。”
谢谢您为了一个连您的名字都记不清的学生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些努力。
年少的徐洲敏感而幼稚,像一只刺猬似的竖起尖刺,将善意当做施舍不肯接受。
重来一次,徐洲会温柔地将大家的好意放在心上,不会再用冷漠伪装自己,刺伤他人。
重来一次,一切都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