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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闹剧 ...

  •   “大君,到了。”小厮将一个花梨木的凳子摆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掀起车帘。祭洄怔了半晌,意识到自己靠在窗柩前已神游了好一会,茫茫松开攥在手里的一斗珠窗帘,借小厮虚扶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文武官员六拜,齐唱大君千岁。

      礼毕,苻衾带着祭洄按品级将官员们指认一番,被介绍的人又单与大君见礼,来回折腾了许久才进去府里。

      大君府大致前中后三部分,前院是大君用来处理政务或者会客的地方,大堂里的太师椅和其他杂物都被请了出去,祭淅的棺木停在正中,棺前摆着贡案,香炉子插着五根用兰草、茉莉、乳果混制的香烛,案后则是三个蒲团,一字排开。

      房梁上垂挂下数匹白练,祭淅最喜欢的两盏掐丝珐琅描金江山图的地灯都换上了白烛,并有雪白的罗纱覆在上面,将金翠辉煌的宝物遮得灰暗朦胧。

      祭洄神色鳏鳏,自解下身上孔雀毛的斗篷,早有府里的下人前来想要接过去。

      他看那人并不十分尽心,兀自笑了笑说道:“仔细些罢,这斗篷是内造的官样,本是亲王皇后才穿得的料子,皇兄疼我,才赏我带到应城来。”

      仆人果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收好衣服,忙出了门,送往大君的寝殿。

      斗篷下,祭洄还另着了一件鸦青色的鹤氅,恐是因嫡兄新丧不好太张扬才选了一件色泽偏暗的,但站在一众白衣黑襟中间,仍旧格格不入。可看起来,总归比刚才那领斗篷正经多了。

      祭浔上前,亲自替他点燃了檀香,请祭洄先行祭拜先大君。

      嫡长兄过世,家中兄弟姊妹皆要服丧百日,这是写在律书里的规矩,饶是祭洄心里再如何抗拒,现在都只能跪在这儿给他哥焚香叩头。

      祭洄一跪,身后跟着的人、屋里院子里服侍的下人都跟着跪了下去,从高处俯瞰,乌压压地一片麻布白帽,安静得落针可闻,误入了地府鬼宅似的。

      他跪在中间那蒲团上,剩下两个上跪的则是祭浔和年纪最老的汤权武。

      等祭洄将焚香插入香炉,老太妃身边的蒋嬷嬷领着一群小丫头姗姗来迟,小丫头们害怕地见了礼,倒那嬷嬷仗着有太妃撑腰,不把祭洄放在眼里,颐指气使道:“太妃娘娘吩咐,常服碍眼,烦请大君到隔间去换上丧服,先到祠堂里祭拜过诸位先祖,再往后院不迟。”

      祭洄眸色微冷,面上却依然淡淡,仿佛不把嬷嬷的失礼放在心上,点头道:“母亲说的对,本君多年未回应城,祭拜一番自是应该的。”

      说实话,在场的人里,十个有八个对祭洄的放荡纨绔都是略有耳闻,生怕他一个不顺心在祭淅的灵堂里闹出什么幺蛾子,如今见他并未有作妖的意思,高悬的心终于能松上一松……

      “只不过,在这之前,本君少不得要替母亲与大哥清理门户。”

      祭洄说罢,抽出腰间的宝剑,电光火石之间,剑纫已将那嬷嬷捅了个对穿,鲜红的血液汩汩而下,好似一纵不息的瀑布,那滚烫而粘稠的液体不可避免地溅在他玉脂般的手背上,妖冶如宝相。

      众人皆是一愣,像是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倒是灵堂与后厢隔断处的屏风帷幕后传开少女低低的一声惊呼,那女子现下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的说头,搓绵扯絮般掀起帘子怒气冲冲地向祭洄的方向去。

      祭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呆呆地抬起头,一双含情春杏似的的眼睛似一钩悬月一般,嘴角因扭曲的快意轻轻弯起,正笑的开心,却在看清楚来的人究竟是谁后僵如死尸,要让不知道的看,还以为被捅了一剑命不久矣的是他呢。

      不过,若再不跑,恐怕今儿个真真要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了。

      他连忙拔出剑,随手撇到地上,顾不上自己满身的血腥,把愣在原地还没缓过神来的祭浔往少女身前一推,自个儿扭头挤出了人群,竟往通向后宅的甬道方向,很快便跑出去了十几步。

      少女为躲开因趔趄而压过来的祭浔,不得不停下。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少女虽未完全长开,但已出落得很是飒爽俊俏的模样,她的脸颊不若清河女儿般宛如凝脂,反倒因为常年习武日晒雨淋而略显粗糙,肤色比之清河的闺阁小姐也不免暗淡些,可出离愤怒让她脸上的绯色更浓三分,配上英挺的眉和一双漂亮灵动的秋水瞳,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单看眼睛,正与祭洄九成的相似。可她通身气度萃拔,粗麻制成的孝服也能穿出雪袍子的风流,孝服下则压着一件半旧的青滚边飞鱼服,腰间扣着一段麻绳,掐了一块缠丝白玛瑙,把腰线似有若无地勒出来,云遮雾绕,神仙下凡一般。

      她咬着牙,不敢多看满间血色,方才强忍住泪水,眼底却越发红了一片,那眼神可不像侄女看小叔,反而像看着什么肮脏露骨的东西,恨不得生啖了祭洄的骨肉。

      外男哪有面见闺秀的道理,何况眼前的姑娘,又不是别的什么奶奶小姐,正经是一出生便有了诰命的二品晋阳郡主,先大君膝下唯一的子嗣祭祾,纷纷移开视线。

      偏生祭洄跑了几步,见她没追出来,还贱不漏搜地停下步子,扬声道:“我还怪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侄女。你方才在后面可也听见了,是这嬷嬷为老不尊,见了我不见礼便罢了,我谅她年老。但当着众位先生的面说我这大君碍眼,实在是其心当诛啊。”

      说话间,羲和已经顶在天际尽头,凝固在空中的几团火烧云燃尽了最后一点光焰,渐渐从红金色变为深沉的蓝,像极了厅中鲜血的赤红与祭裬身上一点青灰的无声对峙。

      她垂着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宝剑,手柄上镶满了辉煌的石头,剑锋冷冽异常。

      祭洄仍在作死:“再者,这嬷嬷也忒不是个好东西,你祖母到底什么为人,在场诸位有谁不清楚呢?她老人家又哪可能大庭广众下对自己的庶子说出嫌弃碍眼的话来?定是这老货受了不知哪个东西的利诱,专门来挑拨是非……”

      倘若光听他说出口的话,似乎处处为老太妃着想,可祭洄却故意说的抑扬顿挫,将其中“什么为人”与“大庭广众”八个字咬得极重,就差明说那老太婆私底下和蒋嬷嬷是一路货色了。

      先是满身金玉祭拜嫡长兄、灵堂内当众杀人,后又满口的胡话诋毁自己的嫡母,简直把他们淳于氏的脸丢的一干二净。祭祾哪还能纵容他继续自己的丑态,气急了,不管不顾地抄起地上沾满了鲜血的三尺青锋,提步追着祭洄,对他的脑袋便要砍下去。

      祭洄收了调笑,往后一仰,勉强躲过。但额间些许青丝就不像他这么好运,被削去了一半,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一剑不成,祭祾对准了心窝子,又要补上第二剑。

      他要能站在原地任由已近乎失去理智的侄女把自个儿捅死,那他就不是那个冷漠自私的祭洄了。

      现在可不是顾及大君风度的时候,祭洄凭着自己多年和小倌儿玩闹练就出的不合时宜的敏捷,狼狈躲过了她的第二次攻击,多亏了祭裬气血上涌,一招一式失了往日的章法,不然就凭他三脚猫功夫,现在应当可以再备一副棺材了。

      躲过这一剑,他赶忙转过身沿着甬道继续跑,嘴里不停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们郡主拉开,仔细找个大夫来治治癔症。”

      大臣们进不得后宅,只能干瞪眼。小厮丫头们深知郡主的厉害,生怕上来拉架,自己反而受累,各个犹豫踌躇,不敢上前。

      几个机灵的小厮早去鹤鸣苑请老太妃出面主持大局,剩下都是跑的慢的,心里纵然骂骂咧咧,却不敢不冒着身死魂消的风险上来拉架。

      祭祾感到口腔里顿时混着苦涩的腥味,搓在舌头上,让她想吐。连说话时嗓子压得低哑,像是不堪忍耐,冷笑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你们放开我,等我杀了他,我自了断在君父灵前,纵然淳于氏湮灭殆尽,也好过交到这么一个目无礼法的纨绔手里。”

      祭洄听了她大义凛然的话,觉得还挺有道理的,若不是侄女口中的纨绔就是本人,少不得还要拍手称快。

      “我打小和你爹就没好声气,你现在叫我恭恭敬敬,不怕你爹膈应得诈个尸?再者,我一路却也听闻,杀了你爹的是秦国的中郎将陆骏,你有本事也一剑捅死他,犯不着拿我撒气。”

      “我拿你撒气?我早八辈子已不指望你敬重我君父,你来这儿,以后即便不着丧服、吃喝嫖赌我都浑当没看见,但我爹二七未过你便在灵堂杀人……你……”祭祾说到这儿,眼圈比之前更红,平添了一抹令人心神错乱的冷峻艳色。

      “你要是成心来砸我淳于氏的场,干脆在这给祖宗磕三个头,赶紧去请奏圣上给你改了宗,日后出去别说是我淳于家的人!”

      说罢,握紧了宝剑,又要发力挣脱下人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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