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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58【建康六年】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冷,越下越大,就像是要将整个都城罩在雨幕中一样。良奈勒保持着挺胸收腹的样子坐了许久,等兵士推开门押他起身的时候才觉得有些腰酸腿麻。狼狈的踉跄了一下,走出寝宫时,书房已经没有大人物们的影子了,良奈勒面无表情,因为他知道,肯定是结束了,那帮大人物已经商量好了买卖,而自己的命运也有了个‘价格’。

      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索尔哈罕此刻早已过了‘吉屋’!就算你们插上翅膀也追不上啦!

      押解的士兵不满良奈勒傲气的表情,狠狠的推了他一把。良奈勒身子一歪险些跌倒,站在屋里的那几个官员都回头往这边瞧。

      只是一眼,那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那人?是那个……魏池么?

      良奈勒回头的时候,那名年轻的齐国军官已经不再瞧他了。他站在书案面前对着一个中年军官说这些什么,从良奈勒这里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他就是被索尔哈罕数次无意间提起的人么?

      一定是他吧,良奈勒突然在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也许不应该见他,不见到他就不会怀疑索尔哈罕真对他有钦慕之情。

      他有一张清秀的脸,五官并不张扬,每一个表情都透露着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会抿一下嘴唇,点头的时候会不时扬一下眉头,站在他对面的人一定觉得他的谈吐非常优雅。齐国的官服衣袍重叠,有些臃肿,但穿在他身上却如此的贴身。那个人比自己英俊,比自己儒雅,而且他知道她对他的确念念不忘,此刻一见才知道,那份情谊是值得的。

      啊!良奈勒突然感到心中一丝刺痛——我就要死了,然而……

      然而我知道,我爱您……而您却……

      但您爱的人却丝毫没有为你的离去露出丝毫的不舍,连一丝慌张都没有!值得么?公主殿下,你值得么?我又值得么?见到他我才知道你根本不会爱上我,虽然我得到了你的信任和友情。

      也仅仅是友情。

      当私欲在心中偷偷侵蚀的时候,勇气似乎被抽离了。良奈勒偷偷握着缝在袖口中的那一粒毒药,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当那个士兵再次推蹂他的时候,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我是恨着我的家人啊,也恨那些愚蠢残忍的旧贵族。但为何当我做到了一切却依旧无法平静?良奈勒再次看了那位齐国军官一眼,是嫉妒么?还是别的?为什么此刻恨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超过了一切,为什么此刻恨自己超过了一切?

      我就要死了……然而……

      魏池正在和宁苑商量王宫的事情,说着说着,老是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让人觉得难受。魏池忍不住回头,那人就是‘代笔’?为何要盯着自己瞧?

      魏池冷冷的看着那位索尔哈罕的‘死士’。

      宁苑被魏池的回头打断,也往那边看去:“……那个长公主的确是很有手段的。”

      “宁大人觉得是长公主派他杀了漠南王?”

      “派谁不重要,反正是那女人派的就是了。”

      魏池眨了眨眼睛:“宁大人就怎么这样确定……”

      宁苑突然笑了:“魏大人不相信么?还是不愿相信?”

      魏池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那是她的亲生哥哥!”

      宁苑指了指那位死士:“那个要刺杀你的男人你还记得么?这个也是他的亲哥哥,就是他的亲哥哥给他下的套,害他差点死在我手上。”

      “也许!”宁苑搔了搔头:“那女人谁也没派,自己去动手也说不定……”

      魏池真想让他别说了!

      “嘿!”在魏池低头的一刹那,宁苑突然大叫了起来:“快抓住!他要跑!”

      那个兵士觉得手中的人突然一扭,再看时发现那根捆他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

      嗯!良奈勒摸出药丸,突然迟疑了一下,就一下,那个齐国的年轻军官扑了过来,一脚踢在自己的肚子上。良奈勒强稳住身子,狠下心拿起药丸便要往嘴里喂,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

      “他要服毒!”魏池大喊。

      书房里除了那押解的士兵,其他人,无论是漠南的还是齐国的,都是些文官!听到魏池喊也没围上来。那个押解的士兵已经缩成了一团,就良奈勒刚才那一扭,一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腰间。

      魏池只好全力以赴,宁苑也大喊起来,让殿外的兵士进来增援。

      魏池一手掐着良奈勒的脖子,另一只手掐着他的捏着药丸的手腕想要阻止他自尽。良奈勒一边挣扎一边往腰带摸去——那里还有一把匕首,淬毒的匕首,见血封喉。

      “魏池!”宁苑正好回头:“小心!”

      可惜晚了,魏池放手回挡之时,那把匕首已经到了胸前。

      可就在这一刻,那人却放手了,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刺耳。

      魏池去捏他下颚的时候他已经将毒药咽下。

      这是一种神奇的药,不需要多少,不需要多久,也不许要受多少痛苦,就能永远的睡去。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良奈勒看了眼前那位年轻军官一眼,尽力一笑——你就是魏池吧?如果能够,请您好好爱她……

      魏池放开了手,这个人已经永远的沉睡了。持剑的兵士涌了进来,宁苑跑过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魏池回过神来,有些心悸的摸了摸胸口——他刚才,在笑?

      之后涌进来的人容不得魏池多想那最后一幕,因为那三家贵族的人又都回来了,吵吵闹闹了很久才重新达成协议。宁延勒的脸色特别不好,就像锅里的母鸡都炖好了还被黄鼠狼叼了似的。

      一直等到傍晚,魏池才和宁苑回了湖塔雅司。把良奈勒的事情汇报了,王允义听完后,摸了摸鼻子:“也好,自少那帮漠南人没办法借题发挥了。”

      走出去的时候忍不住看了那书桌一眼——那些昨晚拿出来的文书还静静的堆在那里,每一本都有她的笔迹,她写这些字的时候,自己就陪在她身边。几天前她还在和自己玩笑,而今却如指间的清风,不知去了哪里。

      她就用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消失了,就像她当初莫名其妙的到来一样。山谷里,她在自己怀里昏睡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还有那么多如姐妹一般的日子仿佛也在昨天,但从今开始就不同了。

      魏池轻轻的拿出一枚发钗——如果不是自己送她,她的首饰盒子里怎么会有这样廉价的东西?但她还是把它珍藏了起来,单独放在最漂亮的盒子里。

      魏池摇了摇发钗上面的小宝石,将它收进怀里——祁祁格,哦,不,索尔哈罕,从今天开始我们又是敌人了。

      “魏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宁苑也走了出来:“不用打伞了,您瞧,天放晴了。”

      魏池抬头望向西天,天的尽头有一圈淡淡的彩霞围绕的夕阳,连绵了两日的冷雨已经停了。

      “这是该放晴的时候么?”魏池问。

      “漠南这时候,连这下两个月的雨是常见的,”宁苑指了指西边:“这还真是挺奇怪的。”

      禁军的地牢阴暗潮湿,连狱卒也不愿意在里面久呆。一个中年狱卒盛了汤饭要给犯人们送去。“嘿!”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忍不住说:“最里头的那几个都是死囚,多一顿少一顿有什么?早也回去么。”

      中年人摇摇头,依旧掏了钥匙打开了通往地牢最深处的铁门。

      小伙子看着中年人背影偷笑:“是个胆小的,果然怕惹事!”嬉笑了一阵和几个同伴一同散了。

      中年人提着汤罐往每个人的饭碗里头泼了些。这些死刑犯脾气都很坏,吵吵嚷嚷不休,口中的话更是骂得污秽难听。不过干这行听的也就了,中年人也不作答,只是例行公事。

      打开最里头的那扇门,中年人忍不住楞了一下——那个犯人是今天上午才到的,没想到竟然已经受了这么重的刑!

      也没多看,狱卒拿了汤,隔着铁栏往那个饭食盆里泼了些。听到响动,那个囚犯缓缓的回过头。这是一张年轻的脸,也许曾经是英俊的,但此刻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狱卒吆喝了一声:“饭食到了!”

      出乎意料,那个犯人听到吆喝,缓缓的爬行过来。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已经完全看不出该有的模样,所有的手指都肿得发紫,形状怪异而扭曲,但那个犯人依旧坚持着爬行过来。狱卒有些好奇,想看他要如何。因为一身是伤,犯人每爬片刻都要歇息一阵。最终,爬了很久,那犯人才够得着自己的食盆。

      “多谢。”年轻的死囚平静的说道。

      狱卒颤抖了,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犯了什么重罪:“你是谁?犯了什么罪?”

      死囚听到这句话,把埋在食盆里的脸抬了起来:“我没有罪。”

      狱卒轻轻的掩上门,蹲了下来:“没有罪为什么会进来?你究竟是谁。”

      死囚沉默了许久:“……”

      狱卒看他身体虚弱,不忍心再问,只是偷偷将地上的食盆捧起来些,方便这个趴在地上的年轻人食用。

      “啊!多谢!”死囚再次低下头喝汤。

      “啊!”狱卒突然小声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死囚警惕的抬起了头。

      “哦……”狱卒恢复了平静:“……只是天竟然放晴了,这地牢这么深,却还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死囚突然回过头,把脸朝向地窗的方向——这是最深的地牢,那狭小的窗子只有一半漏在外面。死囚尽全力扬起脸,虽然他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是阳光么?”他问。

      “是的。”狱卒小心地回答。

      “你看……”他抬起手指向那里:“我是为了光明而来的。”

      我们是为了光明而来的,为了光明,不惜在黑暗中死去。

      这场离奇的凶案就这样草草的落下帷幕,漠南的百姓知道的是,国王殿下死了,更糟的是庇佑漠南的长公主也失踪了。盛传长公主也遇了难,不过百姓们更愿意相信她还活着。

      也就是不足十天的功夫,索尔哈罕列出的这道难题让各方势力动透了脑筋伤透了心。王允义给兵部写了信,给内阁写了信,给皇上本人也来了一封。信送到的时候,沈扬才述职不久。‘太平’,沈大人是这么说的。看到这些信件,沈扬叹息了,皇上阴沉着脸,拍了桌子。

      兵部和内阁吵了起来,一日之后,皇上力排众议,继续给王允义放权。

      “这样一来,他就是三边总督了。”只有沈扬在的时候,皇上捂着额头嘀咕了一声。

      沈扬闻到了一股杀意,但此时此刻的沈杨再也说不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话,他知道惟有沉默才能让皇上坚持这个正确的决定。

      又过了一天,内阁收到一封来自王允义的血书。言官们彻底坐不住了,纷纷跳起来骂王允义胁迫朝廷。但皇上却终于在诏旨上盖了章。

      马儿不停蹄的传递了五日,一封兵令到了王允义手上,比他想的更好,皇上和内阁直接撤回了大部分监军。王允义将文书给杜棋焕看。

      “毫无退路,但求一胜?”

      “毫无退路!但求一胜!”

      王允义在这厢‘磨刀’的功夫,袂林在那厢也没闲着。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这只老狐狸敏锐的嗅到了腥味儿——他等了一生的那个机会也许到了,肉就在嘴边,即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那黄雀好好搏斗一番也十分值得。事实上,袂林对长公主的心思十分清楚,她是先王最宠爱的子女,其心不会有二,当年先王搏自己不倒,那小姑娘不可能就把那事当故事听过就忘。后来的示好隐忍不过是缓兵之计,如果给她个机会,她怎么可能不除掉自己?自齐兵入城以来,她无时无刻不揪着机会挑拨王允义和自己,不过王允义又哪里是个非凡的人呢?把气忍得比谁都深。如今长公主舍得都城出逃,这地方也算是群龙无首了。三方博弈只剩两者,就算自己不动,王允义也会出手。

      更何况,自己凭什么不动呢?那王允义带兵深入敌后,后备不足,谁又说清哪个是螳螂,哪个是黄雀?

      当天夜里,袂林就马不停蹄的亲自拜访了柯沃宁犽,这个与漠南王室缠得最近的家族最后终于松了口,说只要袂林拥立沃拖雷便愿意征调察罕家族所有的兵力听起遣派。

      那场被精心策划出来的迷雾消散了,各方的势力积极的调动起来,谁更够更快的进入状态,谁就是这场战斗的获胜者。

      这片草原将见证胜者得生,败者灭亡。

      被扔在书院好几个月的兀穆吉被他大哥放了出来,大哥没有像往常一样训话,只是把一封委任书递到了他手上:“从明日起,你就是禁军骑兵总卫。”

      禁军是妜释封岈家族唯一算得上拥有实权的地方,这也是大哥入宫之后才争取到的半壁席位。禁军骑兵总卫!袂林竟然同意将禁军所有最优良的部队交给妜释封岈家族!而大哥竟然将这份无上的荣耀交到自己这个总被家族质疑的手里。

      就是昨天,自己还在为家人的难以掩饰的失望而苦恼……

      看到兀穆吉忧喜交加,宁延勒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知道么?良奈勒死了……还有,害你的人就是他。”

      兀穆吉的脑子有点乱:“什么?为什么?”

      宁延勒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不通事世的弟弟:“……因为他从没当自己是我们家的人,他是长公主的内细。”

      宁延勒看到兀穆吉手足无措的样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这个早就长得比他高大的弟弟:“禁军是我唯一能为家族争取到的东西,但是现在只有你才能把他变成真正的力量,我相信你带兵打仗的实力,家族的安危就在你肩上了。”

      兀穆吉努力回忆脑海中的良奈勒,可惜他的印象太模糊了,就像是一句话都不曾交谈过。最后他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努力,抬头看向其实同样陌生的大哥:“大哥的意思是,我是禁军总卫了?”

      宁延勒点点头:“午后就到宫里领牌。”

      “好!”宁延勒听到了这个简单直白的回答。

      将身份转化成一命杀人的‘兵器’,魏池用了几乎整整一年,这此间,她内心动摇了许多次,失眠了许多次。但有些人却只要眨眼的功夫。兀穆吉,一个只知走狗遛马的纨绔子弟撇开了一切政治疑云,家族纷扰,他抓住了这件事情的关键——禁军总卫。

      说完那个好字,兀穆吉将一切思绪专注到‘禁军总卫’这件事情上来。

      领兵打仗这个事情,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学会,或者没学好。有些人却是天才,驰骋于战场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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