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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愚人节 ...


  •   哈利醒来的时候,身陷一阵带有镇痛的空白。他在意识清醒的第一秒睁开了眼,撞入视线的是橙红色明艳的天花板。他躺着停滞了五秒,十秒,原有的静止时间被漫入听觉的车流声打破。再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望向用帘子遮住的、窗户的方向,沉入深重的疲倦。
      他记得自己是在马背上睡着的。雪山顶变得寂寥之后,他走到那棵枞树下坐了不知有多久,接着四肢麻木地勉强爬上飞马的马背,解开绳索,任它向山下飞去,去哪儿都好。他不记得睡意是在何时来袭的,因为他早被困倦填满。而那些时远时近的星辰流过他身侧,顺着北风忽起忽落地浮动着,夜空成了墨蓝色的摇篮,在颠簸和摇晃中抱着他逐渐陷入睡眠——回到刺眼的、没有温度的白昼。
      除开窗外的声响,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哈利扭过头,这才发现罗恩的小床已经空了,上面只乱七八糟堆着被子和几本复习册。一看手表,现在不过七点差五分。
      呆坐片刻,他离开自己的床铺,穿着睡衣出了房门。

      韦斯莱家的楼道很狭窄,地板在走过时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可还没等哈利踩出第一声“咔吱”,他便看见了鬼鬼祟祟聚在隔壁双胞胎兄弟门前的金妮和罗恩,还有他们的爸爸。
      此时,罗恩和韦斯莱先生正扶着一把椅子,仰头望着站在椅子上、正在往天花板上贴什么东西的金妮。父子俩同时发现了哈利,对他比了个“嘘”。
      很快,披着长发的女孩从椅子上站回地面。她将手里一个玩具遥控器一样的东西交给罗恩,而后向哈利打了个手势。后者走近过去抬起头,看清了顶上红色的塑料小盒子。
      “那是什么东西?”下到客厅后,哈利朝搂着自己肩膀的韦斯莱先生问道。罗恩和金妮都留在了楼上。
      “一个捣蛋装置,会掉橡皮泥下来,”韦斯莱先生走到沙发上拾起一条深褐色的围巾,“乔治和弗雷德是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出生的,他们的弟弟妹妹说今年一定得好好过这个愚人节。”
      哈利望向墙上的日历。
      「2012年4月1日」

      ……都已经是四月了吗?
      哈利不自觉地盯着那个月份看,并未注意到有人一直端详着他。
      “你怎么样,哈利?”韦斯莱先生问。哈利这才看向他,只见那张平和的脸上带着有些拘谨的微笑,“我听小天狼星说了……那对你来说肯定很不容易。”
      哈利打量着韦斯莱先生的神情——算不上过分的关切,稍显迟疑和快速眨了两下的双眼。
      “你也一直知道那些事?”他问,“还有韦斯莱夫人……你们都知道?”
      韦斯莱先生停顿了一会儿,点点头。
      哈利把眼睛移开了。熟悉的客厅里摆着柔软的沙发。他在这里度过过多少的周末和假期——充满欢笑的夜晚和装满彩灯的圣诞节。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他轻轻地说,转身走向后花园。韦斯莱先生站在原地,手里卷着那条围巾。

      屋外的空气里仍然夹杂着凉风,英格兰的四月怎么也还算不上夏天。但这对习惯了梦里挪威或芬兰那种冬天的哈利来说,已经算是足够暖和。他在院子里的一张折叠椅上坐下——它常常被韦斯莱夫人用来坐着修剪花草,或是被她的丈夫借去钓鱼。而现在,它刚好能让哈利在这个没人地方坐一坐。
      这么一坐,就坐了一上午。
      他不确定自己想了些什么,或说大部分时候什么都没有想。韦斯莱夫人和罗恩顾忌着他的心情,没有前来打扰,而金妮和其他几个兄弟——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被控制住了音量。
      这个屋子不该这么安静,哈利想。更不该因为他变得这么安静,尤其这还是弗雷和乔治的生日。他于是在午饭前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中去,放任欢闹的气氛将心绪带走。乔治在被砸了一头顶的橡皮泥后迫使罗恩穿上金妮的苏格兰裙参加晚餐,从伦敦赶回来的查理、比尔和珀西还有李·乔丹的加入更是让这个不过三百平米的房子彻底活了起来。
      派对一直持续到十点过后,且仍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哈利借着自己不太舒服的理由独自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将所有的歌声挡在外面。

      即使声音的分贝有所降低,地板却似乎仍然在为楼下的庆祝而震动。他坐到床边,拿起正充着电的手机。屏幕感知到手指的触碰,一下子变亮,跳出的提醒中显示着来自小天狼星的三个未接来电。
      哈利看着屏幕很久,最终将手机关掉——放回原位。他接着拖过放在墙角的书包,拉开拉链。
      黑色的《安徒生童话》就放在里面。转角、书脊和皮质没有一点磨痕,像是从未被翻动过。

      他可以不回去的。
      依照梦神的意思,他只要把这本书放得离自己远一点——或者索性扔掉、毁掉,他便不会回到那个世界。而现在,回去貌似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哈利伸出手去,触碰它坚硬的书脊。
      他已经忘了有其他的梦是什么感觉……
      也许他会梦见楼下派对的后续,也许会是小天狼星——也许他会梦见那个长达半年的梦本身,梦见那些仍然美好时的童话,而不用回到那里去,一个人,留着等待一个结局……

      楼下响起吉他的音乐,而后是掌声和欢呼,还有人吹了哨。哈利闭上双眼,“呲啦”一声拉紧书包拉链,将它推到了床下。

      ……

      风声。
      很近很近的风声。
      过去半年,哈利已经很熟悉风的不同声音。不用睁眼,便能根据它们的远近和清晰度来记清自己是在简陋的小屋里,还是荒野之中。
      而这下,寒风就贴在他的耳边横扫而过,没有任何的遮挡,没有任何的回转。睁开眼,一丛白色的毛发出现在了视线内。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飞马的马背上,随即忍住浑身酸痛,挣扎着坐起来。
      眼前是一片荒野。准确来说,是座荒芜了的山丘。原先该是绿色的野草被冻枯在了地上,匍匐在四面八方进入了冬眠。天色依旧很暗,哈利迷茫地向周围环视,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接着,他从马背上爬下来,朝背后的方向回头一望——
      一座古老的城门立在山坡尽头,前方盘着夜色中黑带一般的护城河。

      “Copenhagen……”
      哈利自言自语地念着,不敢相信竟一口气飞了那么远。他看了看跪在身边的飞马,它正从睡梦中醒来,抬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眨眨眼睛。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哈利问它。
      飞马只是看着他,灰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透着浅浅银光。他们是智慧的生物。哈利记起那个男巫的话。他们会知道你想去的地方。
      是……这儿吗?
      哈利望向那座城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西边的入口在午夜准时关闭,迫使所有人不得不往北边继续走。他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个夜晚的场景——却又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地一个激灵,蹲下来把缰绳绕到马脖子上。
      “回去吧,回家去……”他跪在飞马跟前,轻抚着它的脖子说,“……谢谢。”
      飞马张开翅膀,前腿支撑着站立起来。哈利朝它笑了笑,望着它腾空向北方飞去。这个世界里的许多动物都很吵闹,这些马儿却异常地安静。
      远处,零零点点的繁星悬挂在山丘之上,西郊的城堡和哈利从前见过的一样轮廓模糊。深冬了,即使哥本哈根的地理位置要靠南不少,太阳也不会很快升起。哈利面向西城门的方向,脚下铺满枯草的山坡被月光照亮。他摸了摸口袋,摸到所幸没有落下的魔杖,接着将另一只手也放进兜里,一步又一步——缓慢而没有节奏地,向前走去。

      西城门前的郊野被护城河割成两半,河前的农田中立着一根孤独的木杆,它曾在秋天时挂满了麦穗。过桥后,石砖砌起的城墙边,一座刑场上的绳索静止地垂在半空,不远处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哈利走过之时,一只分不清是什么种类的小鸟正从一扇铁窗前飞走。当它们在黎明唱响温柔的歌曲,阳光便会蹿进栏杆后的黑暗中去。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早,哥本哈根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哈利走在西边的吉尔登勒大街上,忽然闻见空气里混杂着的臭味。他透过眼镜看向路面,见到石板缝隙中夹着的菜叶和动物粪便。他之前从未注意到过这些东西,也没觉得城里这么难闻过。
      事实上,这个城市看上去整个都不太一样了。原先水彩画般的鹅卵石街道和米色建筑仿佛被工业废气熏过一遍,呈现灰扑扑的面貌。擦肩而过的、穿着黑色外套的路人时常会朝哈利瞥上一眼,眼神里的警惕和冷淡让他很是不舒服。大街走到后半段,路两边的建筑新了起来。偶尔经过几幢旧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与周围格格不入,破旧得像是会闹鬼。它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如果不是里面还住着一个老人,那位自以为街道是以他命名的新设计师——和古代贵人同姓的“吉尔登勒阁下”——定会将它无情摧毁。
      哈利把手伸进随身的包裹里,念了句“速速飞来”想要找出地图。然而他很快意识到那张地图不在自己这里,而是交给了……
      交给了……

      男孩轻轻握了一下拳,转头看了看,看见街边站着一个赶马车的人。城西的街道本就有些偏远,即使几个月前来过,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找到正确的路回到市中心去。于是他向那个人打听了去旅店的路,在听到“安格利特”这个名字时沉默了一下,又问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那就北方旅馆吧!如果你有足够银子的话。”赶马车的人扫了哈利一眼,嘴角耷拉下去。哈利顿了顿,取出三个银币交给他。这时,那张板着的脸上才有了一点点伪装出来的笑容。
      车前的马匹打了个响鼻。哈利似乎从它嘴里听到了一声脏话。

      整袋的钱币还剩下一半,再怎么浪费也不会用完。梦神将钱袋和那瓶魔法牛奶递给他时,哈利记得,他心里有兴奋也有期待。每个孩子或许都梦想过属于自己的一段冒险生涯,自从听了小天狼星讲述父辈当年的光辉岁月后,他更是觉得想要去什么地方闯一闯。萨里小镇里的生活毕竟太安静了,也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这样鲁莽的愿望是他答应梦神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他不再愿意去想象父亲当年穿着警服的模样。他甚至希望父亲没有做那样的工作,小天狼星也没有。他想起自己正在不知什么地方办案的教父,只觉得愤恨和难过。

      至于过去的几个月……
      他回忆起冰姑娘的大笑,那些冷得像是要将人刺穿的寒风,还有每一脚走过的路……
      这最终还是一场徒劳无功的长途跋涉。

      日出的金光洒向城中每条街道,商铺逐一打开了门,嘈杂的声响和中心地区的房屋逐渐让哈利感到了一丝熟悉。这种熟悉并不完全,因为他再怎么看,也觉得眼前的一切没有记忆中的漂亮。曾经的哥本哈根是安徒生笔下大提琴曲般厚重和优雅的都城,而这会儿,它四处拥挤着讨价还价的市民、被鞭打着行走的水牛或驴子,墙上一处贴着寻找书法家的聘书,另一处又是张张叠加的补告。等到马车停在北方旅店面前,哈利早已感觉头疼欲裂。
      他要了一个单人的房间,没说清楚要续住到什么时候便走上楼去。
      打开房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哈利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快步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打开了窗。

      窗外,皇家剧院的拱顶在阳光下呈现湖水般的灰绿色。
      哈利的手停在了窗户支架上。

      那座剧院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无论城市里的其他四方再怎样破旧,艺术的殿堂终究由墨尔波墨涅和塔利亚女神亲自守护。屋顶的狮身人面像沉默在风中。门前宽敞的大街上,行人如常走过。
      哈利在窗前站了不知有多久。再然后,他躺到床上,抱住枕头将脸埋了进去。
      尘埃的味道试图钻进嗅觉中。他却只是将枕头抱得更紧,什么也闻不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愚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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