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君薄宴

6、第三席位

　　1304一只手卡住自己脖子上不断收紧的惩戒环，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冰冷的地砖，向前挪动。他肩上的伤口流出温热的血，在雪地上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然后，一双坚硬的军靴拦住了他的去路。

　　有人被行至穷途末路的惊动，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皮革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对方的体温顺着皮质手套传递了过来。

　　这个人蹲下身，握住了1304的手腕。

　　咆哮翻滚的寒风被短暂的挡住，温和的信息素驱散了克里尔的气味。有一瞬间1304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个人身上闪了闪。

　　林顿正握着omega的手腕，不等他检查完。几乎已经半失去意识的omega突然察觉到他的存在，挣扎着抬起了头。

　　聚集在空中的武装飞行器照得这里亮如白昼，一张削瘦、苍白、布满擦伤的脸撞入林顿眼里。

　　Omega瞳孔一缩，脸上仅剩的血色也唰地褪了下去。那截细瘦的手腕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力气，挣脱了林顿的“钳制”。

　　他脖子上的惩戒环再次爆发出红光，甚至释放出最高等级的惩戒电流。但窒息和刺痛都没能让omega丧失行动力，他调动着不听话的四肢向随便什么方向跑去。

　　1304的脑子只剩下一片混沌，全凭本能带着他离开林顿。

　　但他没能走太远，就被从楼梯上呼啦啦跑下来的管教修女们按在了地上。少年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他的胸腔贴着冰冷的雪地艰难地喘息。

　　到了这个地步，这几个修女仍旧险些让他脱手。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脱，有人拿出了一条手铐，满头大汗地想要反锁住不断挣扎的omega。

　　光影在1304眼里晕成一片。

　　“等等。”林顿制止了管教修女的动作。

　　年轻的修女也是头一次见这群一身戎装的人，林顿一出声她就不敢动了。她甚至在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虽然说与1304共处了这么长时间，但她始终有点畏惧这个充满攻击性的omega少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唯唯诺诺地不知道该不该松开1304。犹豫间手上放松了力气，1304趁机一扭，挣脱了众人的压制。然后目标明确地一口咬上了刚才想要给他戴上镣铐的小修女的手。

　　“啊！”女孩尖叫了一声，众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扯开滚作一团的两个人却碍着1304死死咬着的情况不敢用力。

　　1304下了狠劲儿，他拼了命地想要为自己报仇。然后一只手穿过人群，拦腰将他提了起来。抱着他的人另一只手在他的下颌上用了点巧劲，1304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嘴。

　　惩戒环恰巧在此刻再次释放出一股电流，这次他没能忍住，发出一声痛呼，“呃——”

　　他支撑不住，下意识抓住了一块厚实的布料。半分钟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扣在怀里，他的手还死死地拽着对方的衣摆。

　　然后他的脖颈忽然一松，惩戒环分成两半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地“咔哒”声。

　　周围的管教修女们被林顿的动作吓傻了，暴怒的omega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就能再次让他们变得温顺。但他们没人知道，如果alpha被不听话的omega惹怒要怎么办。

　　空气瞬间涌入1304的肺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有能源的惩戒环躺在地上就像个普通的皮绳，上面有不少磨损和指甲抓过的划痕。这个惩戒环从1304来到福利院的第一天就束缚在他的脖子上，大股的空气毫无阻碍地涌进1304虚弱的肺，一种难言而又久违的感受在他的身体里复苏，那股属于恒冬季的冷风几乎要把他的胸膛切开，然后从滴血的肋骨中闯入这样无尽的夜色。

　　omega压抑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咳嗽，嘴角还挂着刚才那个小修女身上的血迹，“哈，哈哈……咳……”林顿听出其中尖锐的血腥气。

　　1304眼前的雾气被这把刀子一样的冷风剜掉了，他抬起头看向这个好心人。灰绿色的眼睛缓缓转动，先是落在半空聚集的飞行器上，然后落在林顿黑色的头发上，最后他的目光顺着alpha的领口，落在了胸前几乎生锈的蓝色飞鹰徽章上。

　　那是属于一支早已被除名要塞的标志，但它也曾经被视为帝国最尖锐的一把匕首，如今它就静默在这座小行星的外围。

　　这位所谓的“好心人”不是别人，是那个始终缺席，却无人敢取消的席位。是他今夜的归宿——蓝岛军区负责人，1304轻轻仰起头，蓝光落进他的眼眶里好像蓄上了一汪小小的湖泊。

　　林顿任由他攥住自己的大衣，然后伸手擦了一下他的脸。伤痕累累的omega流了许多眼泪，在雪白的灯下湿淋淋一大片，但他好像没意识到，连抬手擦一下都不肯。

　　缺氧导致的混沌感从他的脑海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异的感受。alpha的气息几乎将他兜头包裹住，一只手从他的脸上拂过，1304的身体就僵成一块铁板。模糊中对方好像还问了句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林顿察觉到了1304的紧张，松开了揽在他后背上的手。他环视一周，扫过被踹得稀碎的玻璃窗和站在楼上一脖子血的克里尔。这样混乱的场面，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站在面前的小孩低着头眼中血气未散，大概是温度太低，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甚至还有些哆嗦。

　　林顿问，“他们为什么追你？”

　　Omega向后退了一步，他感觉得到林顿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脸上逡巡。

　　有站在身后的管教修女怯生生开口道，“将军，1304的声带好像有一些问题，所以他……他没有办法说话。”

　　1304听不到似的，他站在原地低垂着头保持沉默。

　　林顿不急不缓地向前走了一步，1304先前拉开的距离被再度侵占。Alpha低声道，“是么？还是因为你左边袖子里藏着东西？”

　　1304瞬间变了脸色，戒备地看着林顿。

　　林顿无意逼迫这个神经绷到极限的小孩，“你带着它也走不远的，照着你的是轻型军用武装飞行器，专门探测追踪目标。”1304握紧了袖口，顺着林顿的目光看向那群嗡鸣着的钢铁巨兽，“只要你离开这个范围，他们就会立刻扫射。”

　　林顿看向那双冰冷的眼睛，“你可以多想一会儿。”

　　1304盯着林顿没有动作，林顿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1304做出决定。

　　“将军，他比我想的要勇敢很多。”幽灵悄声在林顿的精神网里观察着他的任务目标，“我要记录一下这种情绪。”

　　“是。”林顿没头没尾的回答了一句，他静静地观察着1304的神情，“胆大妄为，不怕死似的。”

　　他比1304高很多，1304必须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靠得近了这个姿势会很累，但他始终仰着头与自己对峙，片刻后一枚闪着荧光的蓝色芯片落在了林顿手里。

　　“很聪明的选择，”林顿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收回了手，“还有一件事。”

　　1304不明所以，皱了皱眉显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林顿伸手从自己耳后拂过，一个散发着幽蓝色光线的小型装置出现在手上。然后他伸手撩开了1304耳边结了碎冰的头发，将这个装置放在了他的耳朵上。

　　1304只觉得耳朵一阵轻微的刺痛，不自觉伸手摸了一下，金属的形状棱角分明，还有一些针状结构将这个东西钉在了自己的耳廓上。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有流血。

　　林顿松开他没有解释，从自己肩上脱下原本披着的大衣，将小孩整个罩住。没了大衣，那一身深蓝色的军礼服和鹰头徽章完整地露出来了。

　　1304肩上一重，眼前的视线被遮挡。

　　林顿侧身，瞥了一眼半空中悬停的飞行器，原本正在蓄能发亮的枪口跟哑火了似的暗了下去。

　　林顿收回视线，对站在两侧的管教修女们开口，“劳驾，为我指下路。”

　　1304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被迫踉跄着跟着林顿向他废了那么大力气才逃出来的地方走去。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原点，这种挫败感让他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身后的脚步声听起来很凌乱，在有alpha在场的情况下，她们好像仍然很怕自己。

　　1304冷笑一声不再注意那些管教修女们，而是看向走在前方的alpha身上。1304搓了搓自己身上的大衣，眼底闪过厌恶——哄孩子的把戏。

　　阴影中林顿的脚步不急不缓，他的右眼瞳孔中央亮起一个缓慢旋转的蓝色光环。精神网中幽灵异常活跃，信息流与数据环绕在人工智能人身边。

　　谁也想不到，这个破败的福利院里藏着那位早逝皇帝唯一的孩子——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