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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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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乌高悬于中天,晒得后脑一阵火烫,后背暖意融融。
千手柱间凝视着自己的影子,肺腑冷如寒冰,双眼又一阵酸涩。
从今以后,地上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瓦间和板间了。
榻榻米看起来是一整面,细看才会发现许多草编的小格,晃花了人眼,使记忆越来越模糊不清。柱间想在脑海中描摹弟弟的模样,细想之下才发现自己竟记不起来近一年内兄弟相处的场景,只记得和扉间一起出任务、和父亲一起出任务、自己单独出任务……
之前还跟在身后呀呀学语的孩子,怎么突然间就拿起武器上战场了?怎么突然间就……我还没来得及教他们新开发的忍术……
小臂感受到了一点点重量,柱间恍惚中想起瓦间曾将下巴抵在这里打断自己写字,要自己去阻止扉间说教板间。那时他多大?四岁还是五岁?
一滴眼泪无声滑落,滚在那只熟悉的手上。身边人仿佛被热泪烫到,更加担心地急促呼唤:“柱间?”
柱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双拳摇了摇头。
谢谢,斑,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情了。热血、理性、深谋远虑、长远规划……这些对于你我来说,就像沙漠中的金矿,我们深知它是无价之宝,却消减不了一丝一毫被炎炎烈日灼烧的痛苦,止不住身体中蔓延开来的绝望与懊悔。连弟弟都无法保护,何谈保护天下所有孩童?何谈缔造忍界和平?
和平如何缔造?从前我和你说,要结盟,要制定合理的任务制度,要培养后备人才,要磨练提升自身的实力——可这些需要多久才能做到?我们还有这么多时间吗?
柱间用余光向右边看去,泉奈也在隔着自家哥哥悄悄观察他,辫子落在榻榻米上,弯曲成流水一样的形状。
就算我们等得起,这些更年幼的孩子们等得起吗?
若有人要倒下成为通往和平的铺路石,那也不该是他们!
那么,应该是谁呢?
在嵯峨山城的几个月中,南贺川边畅想无垠天空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脚踏实地面对焦土的少年,这份在国家中枢的工作使他接触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杂的信息,吸收曾为精英所垄断的知识,思考起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柱间抹干泪痕抬起头,看向金碧辉煌的屋舍。年轻的大名正坐在上首,狮子群在他身后怒吼,红白配色的裃昭显着他的身份。他逐渐收敛了暴怒涨紫的脸色,表情和面前重臣一样平淡如水,使他看起来不怒自威。
不,竟然是“她”。
“女性?”斑震惊得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念出了声。
“开玩笑的吧?”泉奈也用气音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明明有着斜飞上挑的剑眉、坚定不移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却看起来过于秀气;怪不得她明明身居高位,心智成熟、聪慧坚毅不输成人,却总给人一种不自信的优柔寡断之感。隐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这不是好事,历代从没有让女人成为大名的先例。
一个不合常理的统治者,是否会使局势更加动荡不安?
风之国要挑起战争?坂原为我们忍族提供粮秣,出手调解我们之间的争端,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这些政治家的心思太复杂,想要看清楚他们的布局绝非易事。
我们忍者该怎么做?殿下,你又会怎么做?
“是战是和?请您教我。”
坂原拂须沉吟:“当今天下大势,群雄并立,不知敌我之长短,不可论战和。”
“何谓敌之长短?”
“彼水之国,舰岛逾百,民识水性,富产渔盐;彼雷之国,叠嶂凌苍,霆电天罚,民多勇悍;彼土之国,绝横天险,峭壁为塞,易守难攻;彼风之国,沙砾覆金,寸草难生,民多艰苦。岛根隐岐,万众一心;建御雷氏,战无不胜;石平常陆,所向披靡;鸟取浜坂,武运昌隆。”
水之国守隐岐吉晴,雷之国守建御雷尊,土之国守常陆义贞,风之国守浜坂元亲——和我同等级的四位大名。
“何为我之长短?”
“我火之国,有郡十二,沃野千里,土地膏腴,蓄积实多,深林巨木,崭岩参差,日月蔽亏,金玉满谷,粟陈贯朽,民熙物阜——”坂原翘着嘴角说道。柱间看起来在努力转码,斑和泉奈已经直接放弃了。要感谢祖母多年来的古文熏陶,我理解这些骈文毫无难度,但我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家中这两头母狮。
突然,他话锋一转,“然则一无高山险川之固,二无易守难攻之塞,实为四战之地,天下无不觊觎之。”
此言一出,我立刻收起了对坂原避实击虚的不耐烦,紧紧盯住他那双泛黄的眼。
火影的地图几经变易,记载内容也并不翔实,但始终有一个事实:火之国是地缘政治最复杂的国家,没有之一。它位于四大国包围中心,可以说是大陆的交通枢纽,承东启西,沟通南北,联系四方。广袤平原与森林和丰富矿产资源造就了此地的富庶,温带季风气候带来充足降水和适宜气温,源自川之国和雷之国的数条河流滋养着沿岸农田。
然而正如坂原所说,地利在于便于发展农业,弊在于军事上几乎无要塞可守,虽然有战略纵深,可一旦被人打到家门口来,就只能要么像定都开封的北宋一样守城以战、以兵为壑,要么在森林中分散兵力打游击战。
以本时代的兵员组织力度,打游击战就相当于明着告诉所有被征发的农兵:“你可以趁乱逃走了。”
“诚如您所说,今岁之内,水之国隐岐氏放任家臣冒充海寇,侵扰我伊织、舰屿;雷之国建御雷氏勾结浪人在东北部作乱;土之国常陆氏数次与石田爆发冲突;风之国浜坂氏抢占柏木矿山,又欲举兵夺城夺粮。”细想之下我不由得悚然一惊。近年火之国大名频繁更替,这是十年未见的好机会,怪不得四国纷纷搞动作。
坂原停下了敲打膝盖的手,正色看我:“除此以外,多个忍族向我国派遣间谍、刺客,我国忍族之间亦争执不休,除非有意者出资雇佣,否则无暇顾及外族作乱。”
柱间咬着下嘴唇看向斑,斑也紧皱双眉看向柱间,两人似乎都从对方表情上得到了相近的答案。看来起码在千手和宇智波两族中,此事不是秘密。
等等,那我兄长的死因?
“既无友邦,又陷狼群,列国攻我,我该如何?”沉着,坂原现在愿意和我交底,须从最紧要的事项开始问。
“我有三策,愿献于主公。”
“请讲。”
“与川之国结交,此为一策;大量征调坞屿、榉原、舰屿之粮以补前线,索要人质,此为一策;发忍族、野民之力,此为一策。”
“愿闻其详。”
“川之国居于风之国之下久矣,川之国守山崎氏昏庸无能,平生之好唯财宝、华服、美姬尔,甘心处处为风之国掣肘。不如以金银珠宝赂之,以锦绣绮罗悦之,以佳丽尤物惑之,诱其割让桔梗山于我,如此便可筑要塞迎敌。”
桔梗山?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和开棺材店的药师兜有关。可是现在才开始攻心计,是不是太晚了?
好似听到了我的心音,坂原轻嗤一声:“此事山县已着人去办,您只需准备几封措辞温和的书信即可。”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目前一切顺利,不过若此计最终不成,桔梗山我们依然要占。”
也就是说这个计划已到收尾阶段了。咳,想来也是,这些人哪个都比我嗅觉灵敏得多,事关他们利益,他们动作不可能不快。“多调三地之粮又是何故?此三地距前线甚远,何必耗费这般物力?”
坂原笑了,斜指向斑和泉奈:“殿下不是问过这三人,何人曾蓄意造成忍族死敌之间的龃龉吗?”
我们四个的抽气声不分先后地响起,但相比于双目圆睁的三个小忍者,我最快镇静下来。
有通风报信者,我早知道。
“殿下还是太急了,您这一问为护卫增加了多少负担,您恐怕不清楚,”坂原摇摇头,又点点头,“正因如此,未必当真调至前线,但国中兵力在西南时,他们必须要受我们制约。”
“发忍族、野民之力,和以往征兵有何不同?”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此时又冰释前嫌般挨近坐着的柱间与斑。坂原肯出力为忍族送粮,大概就是使忍者制衡怀有乱心的家臣、为了国家上阵打仗。
“殿下可知,风之国发兵号称十万?”坂原却顾左右而言他。
“号称?”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正是。风之国此番大旱,以往法度早已崩溃瓦解,各地流民纷纷涌向我国和川之国,浜坂不过是借此良机驱使灾民为其所用罢了,真正的足轻、甲骑、武士绝不会超过三成。”坂原斩钉截铁道。
“他们陷入无粮的绝境,难道不会拼死一搏吗?”
“哈哈哈哈!”坂原大笑不止,我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狂傲,“会!所以桔梗山必须拿下!若让灾民散入境内,十万之众后患无穷!只要我们有险可据,那么最先耗不起的就是风之国!”
他无意识地加快了语速,神飞色动,战意盎然:“沙漠马匹无法登山,沙地之民亦不善登高,沙漠忍族擅长风遁、砂遁,山林之中亦难以施展。而国内忍族、野民久居山林,彼之所短正是我之所长!”
一席话毕,尾音仍颤巍巍地在空中飘荡。我注视着坂原泛红的面颊,能想象出当年他在两军阵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
确实,长时间内少量迁徙而来的人口我们还可以消化,短时间内过多的难民只会激化矛盾。川之国守既然昏庸无能,那就不能怪我们两边将他的国家作牺牲品。我和他不同,我绝不会拿国运去满足个人私欲。
对不起,柱间,斑,泉奈,这一仗避无可避。
“风之国不安抚民众、不救灾止损,反倒耗费民力兴师伐我,此为无道!为了百姓福祉,为了众位的心愿,为了武藤氏,我必回以正道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