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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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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折的部位在枕骨和颞骨之间,苏阳的头必须半侧到一边,防止过度压迫伤处,通血不畅。
绷带缠到他眉毛上缘,口鼻被氧气罩扣住,只剩紧闭的双眼露在外面。长密的睫毛还是那样漂亮,只是一动不动。
深度昏迷的他体温偏低,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各种输液、监测的管子和导线在被缘下深入,嵌在他身体的多个地方。
我只有勇气简单查看他肩胸的伤情,却已经整个胃都抽搐起来。听护士说他全身上下都有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所幸内脏无恙。
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和呼吸机的声音。
像现在这样,看着你,守着你,是上天在给我机会想想清楚吗?
周六早晨,将你紧紧拥在怀中吻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不再因为担心顾此失彼而将你困在我身边。那两千块钱,我拿去为你订了一套西装,准备在你正式去欧阳复公司上班的时候亲手帮你穿上。订单还在我的钱夹里,五天后可以去取。可是不到两天,你却生命垂危地躺在这里。
我们之间的爱--同性的爱,真的得不到上天的祝福吗?
如果是报应不爽,自私的我才是应该被诅咒的人啊!
如果离开我,你就可以远离危险,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宁愿走开……
“天若,你真的能挺住吗?你已经一天两夜没有睡觉了!”表哥看我只吃了几口饭又放下,很担心地问。
“也不是一点儿没睡,还有护士在,可以轮流休息。”我把头仰靠在墙上。
“那个家伙赶都赶不走,怎么办?”指着另一侧长椅上睡着的许子言。
“随他去吧,只要他心里好过……我现在能体会……”
“苏阳有起色吗?”
“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坏已经算好……”
“那边我替你请好假了,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无所谓!苏阳没有脱离危险,我不会离开他!”
“我知道……我知道……”
走廊那端有个高大的身影迅速移过来,随后我头上的灯光被全部遮去。
眼光中的责怪、愤怒与担忧聚成无形的气场,将我狠狠压迫。
表哥站起身,将质问与挑衅反弹回去。
我拉住他。“是我约他来的。”
“怎么会这样?”欧阳复弯下腰,盯住我的眼睛。“是谁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可以保护苏阳?什么叫快死了?谁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不要怪天若,是我!”许子言在欧阳复身后说话。
“你们两个?”欧阳复显然是误会了,更加怒不可遏。
“天若没有招惹我,是我忍不住来找他,结果被王昌吉知道了。”他站起身。“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
“姓王的要教训的是你们,关苏阳什么事?”欧阳复的脸离我又近了几寸。
“苏阳摔下去是个意外。”许子言继续答。
欧阳复的拳头擦过我耳边,狠狠击在墙上。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其实更希望他这拳打在我脸上。
“你有气冲我来!”许子言挡在我身前,“天若已经尽全力保护苏阳了!”
我轻轻推开许子言,站起身。“我想请你帮个忙,你愿意吗?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欧阳复愣了一下,语气转缓。“什么忙?”
“我想跟你借点钱……”我的目光穿过厚玻璃隔断,落在苏阳身上。
已经第九天,苏阳的伤口在慢慢愈合,我心上的伤口却在一天天扩大。
虽然终于可以自主呼吸了,仍无法进食。好不容易长胖些,又迅速消瘦回去,长时间的不见阳光和昏迷使他原本淡粉的嘴唇没有丁点儿颜色。
有护士在旁边,我不敢大声说情话。偶尔独处的时候,也只能俯在他耳边,轻轻念上几百遍的“我爱你”。
要醒来,和从前一样,相信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为了蜕变后的美丽。
要醒来,张开你漂亮的翅膀,搏击长空,自由飞翔。
每天必修的功课,是上下午各一次的按摩。无力冰冷的肌体在我卖力的揉搓下变得富有弹性并渐渐温暖。流再多的泪,再多的汗,心总算可以得到宽慰。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静静坐在病床边,他精致的脸随着思维的起伏而模糊了又清晰。
好不容易才到来的幸福,我幻想和期待了很久的天堂,只像琉璃一样,轻易就碎掉了吗?
为了爱你,我愿意变成勇敢的骑士,可是如果你离我而去,我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未来还有多少考验?这一次我们就被击垮了吗?
许子言守在外面不肯离开,饿了就买个面包什么的充饥。我劝他回去,免得又被虐待报复,他也只是笑笑,置之不理。
那段日子里,我极度悲观,生怕苏阳会突然离我而去,常常睡着睡着就突然惊醒。要将病房里所有仪器都仔细检查个遍,并确认他的呼吸和心跳还在以后,才能安心。
可我也发现,人在悲观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无穷潜力,用惊人的忍耐力等待奇迹出现。
终于,在第十六天的时候,奇迹如约而至。
我正给苏阳按摩下肢,他忽然极轻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苏阳?你醒了吗?”我抓住他冰冷的手。
“天……”他的嘴唇动了几下,“痛……”
“感觉痛了吗?太好了!”我狂喜到飚出眼泪。
“天……”眼皮慢慢张开一条缝,又疲倦地合上。“好黑……”
“我知道!我知道!跟我说话,不要再睡了!”
“天……头痛……”眉毛轻轻拧到一起。
“好了,好了,不痛,不痛,我在这里,我一直守着你呢!你要是听得见我说话,就睁开眼睛,好不好?”
他不出声了,似乎正在用所有的能量按照我说的去做。
瞳仁还是那么黑,眼睛也一如既往地漂亮,我的泪却已经流成河。“你听见了,你听见了,你终于听得懂我说话了,苏阳……”
疼痛一定十分剧烈,撑了没多久,他就再次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眉心仍然微微皱着。
医生匆匆赶来,认真为他进行了检查。
我静静垂手站在他们身后,悲喜交加。
“他明明已经醒了,为什么又昏过去?”
“伤口愈合的很好,如果不是身体过度虚弱这么简单,还要进一步检查。”医生也很担心。
“你是说他脑中……”
“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么重的创伤,脑功能没有受损已经是奇迹,怎么可能连一点儿淤血都没有?”
“要开颅清淤吗?”我全身发冷。
“还要观察,如果不影响正常生活,没必要开颅,手术风险太大。”
“那我现在要怎样做?”
“多跟他说话,过两天转到普通病房,身体允许的话,要适当运动,有助于恢复脑部机能!”
“好的,我做得到。”
似乎有些希望,又似乎很渺茫。
苏阳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艰难地爬行,寻找出口。那仅存的微弱光亮却总是遥不可及。无论我前进后退,左冲右突,都无济于事。最后在绝望的哀号中惊醒。
“天若?”苏阳也醒了,摸索我的手。
“吵到你了吧?我刚刚做了个梦!”我握住他。
“天若,你为什么在发抖?”
“没有啊!”我确实在微微发抖,恶梦带来的恐惧尚未完全淡去。
“天若,让我摸摸你的脸!”
我俯下身,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天若,你瘦了好多,天天照顾我,很辛苦吧?”冰凉的手指一寸寸在我脸上移动。
“不辛苦,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我很满足。不过你要快些好起来,否则我就算在你身边,也会担心的。”
“嗯!为了我的天若,我也会好起来的!”他弯了弯嘴角。
“好久没看见你笑了,还是那么好看……”
“那我经常笑给你看!”
“好啊……”
灿烂的微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痛苦地紧锁眉宇。
“怎么了,又头疼?”自他醒来,头疼就没断过,常常痛到全身痉挛,神志不清。
“嗯……”
“医生给的镇痛药,你就吃几片吧!”
“不……会上瘾……”
“可是……”他头疼,我的心更疼。
“天若……抱着我……”
普通病房没有护士值夜,就算有我也顾不得了。看着他疼得紧闭双眼,浑身发颤,我的心脏像被刀子翻搅一样难受。立刻甩掉鞋子和外衣,在他身边躺下,把他紧紧抱住。
“好点儿没有?”明知他的头疼不是一时半刻就会过去的,仍然希望哪一次提问后,他会给我肯定的回答。
“有……你……抱着……好……好多了……”他开始语不成句,听得我心碎。
“不要说了,我不问你了!”
他死命咬住下唇,几乎渗血,我连忙用力吻住他,舌尖滋润他嘴唇上深深的牙印,要咬就咬我吧!
怀中的身体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抽搐颤抖之后渐渐瘫软下来。我知道是疼痛使他脱力,陷入半昏睡的状态。
吻遍他布满冷汗的脸庞,还有眼角渗出的泪滴,却无法抑止自己的眼泪涌出。
等你再恢复一些,我们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是什么原因使你这样痛苦。
如果必须开颅清除淤血,我就是下跪去求欧阳复,也要他带你出国去做手术。
如果万一医不好,我也会一辈子这么抱着你,吻着你,为你减轻哪怕一点点痛苦。
再如果,如果你……我也会永远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窗帘上亮起微光,太阳照常升起。
我对你的爱,那深刻的,溶在血液中的爱,就像这按时升起的太阳,纵然经历漫长的黑夜,也会在每天清晨,照亮你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