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欢·尘世染》渭水长行

1、少年游一

　　这是嘉函关最普通的一个午后，一如守城兵士百年如一日地认真盘问每一个出入关的行人，城中最大的酒楼也在重复着每日的寻常工作。此时正是人人酒足饭饱离去的时候，店小二有些惫懒地擦着桌子，打算赶紧干完去寻个地儿眯上一会儿。

　　一位鹅黄襦裙的少女跨过了店门口打盹的猫儿走了进来。

　　顺着她拂过猫儿皮毛的裙摆向上看去，店小二愣住了，困意一干二净。嘉函关地处三国交界处，形形色色的过客多得很，也不乏世家千金、名门贵女，他却未曾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小二，炒几个家常菜。”少女开口了。
　　店小二瞬间醒神：“好嘞！客官您稍等啊。”马上往后厨招呼了。

　　少女随便找了位置坐下，抽了支筷子饶有兴致地转着玩，倒也不急。店小二看她转了一会儿，有些眼花，终于没忍住搭话道：“姑娘您一个人出来游玩？”

　　“嗯。我往钟离历都去。”少女头也没抬，继续转筷子。

　　“呦，钟离国可不好走啊，不晓得路上多乱哪。”小姑娘一个人真没事儿？

　　少女笑笑，没说话。
　　小二刚要再问，门口又来了一群人，神情不耐。这次那猫就倒了霉了，为首的汉子怒气冲冲地一脚踹了上去。猫儿尖锐地惨叫一声，小二赶忙往门口迎去。少女依旧低头转筷子。

　　“几位爷快里面请！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呀？本店……”
　　“行了，有什么好吃的都上来吧！”汉子不耐烦地打断。

　　“哎！”小二麻溜跑进厨房。

　　不一会儿，两桌的菜都上来了。几个大汉高声怒骂着什么，少女事不关己地吃饭。

　　“老五那个混账，自个儿抢了往澹台的镖，把往钟离的推给咱们兄弟，真他娘的……”
　　“行了行了，回去再说吧，先吃菜。”有人堵住他的话头。
　　“有啥不能说的！澹台钟离两国这仗打了几百年了，谁不晓得钟离现在什么鬼样子。”
　　“就是，澹台国现在可是国力大增，安稳的很，老五那小子是赚着了。”走镖的就怕遇上战乱，越乱盗贼匪寇越是多，抢了还没处说理去。
　　“何止哪！这回他是赶上趟儿了，公主出使澹台走的禄城关，他远远跟上，一路还怕什么贼匪？”
　　“噢，你是说乐以公主啊，这我听说了，她要游览什么风光，让御辇在地面上慢慢走去澹台，有这回事儿吧？”
　　“我也听说了，你说这天潢贵胄怎么就这么多心思，在天上飞几个时辰的事儿，走得走上几个月吧？”
　　“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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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衫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桌上多了一锭银钱。

　　长欢离开酒楼后就打算出城。午后的阳光暖得人晕乎乎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街边的各色店铺，时不时还进去转转，走到城门口时手里已多了三包点心两包糖。

　　远远地就瞧见城门口处的喧闹。
　　无非就是入城出城的搜查严厉，可位于三国交界、战事要冲，嘉函关又怎么能不严。长欢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事不关己，自出自的城。可刚路过那喧闹的几人旁边，腰间垂下的一串小银铃却发出了细微而清脆的碎响。

　　“咦？”长欢有些奇怪地提溜起铃铛来看，不禁蹙眉。
　　一串五个小银铃，有两个已经永远不会响了，一个很不大可能响，剩下两个……
　　难道衍咨出事了？不会吧？她才走了几天？
　　或者是，他？

　　长欢不动声色地观察吵闹的几个人。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搜查也过关了，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系铃为何会响？
　　如果是他的话……

　　终于，目光定格在几人中为首的那个。
　　长欢轻笑，一群蠢货，只会平白糟蹋了东西。想着，便作漫不经心晃了过去，擦身瞬间，指间的锋芒已挑了那人腰间玉坠。

　　如此，也不必去钟离了。

　　钟离国都历都，满朝文武已陷入激烈的争吵。
　　“如今我钟离战事刚刚有所回转，断不能再让澹台与濮阳结盟！”
　　“濮阳与澹台不过是正常会面，续互市协定，孙大人未免草木皆兵了。”
　　“即便如此，倘能若孙大人所说，使得濮阳与澹台离心，甚至结怨，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赞成！濮阳安稳得太久了，而千年来我钟离却与澹台争斗不休，损耗国力。若能引濮阳与澹台为敌，我等也可有喘息之机发展民生、固本培元。”
　　“诸君未免想得太过容易！濮帝是何等铁血手腕，诸君如何有把握做到天衣无缝？
　　一旦弄巧成拙，被濮帝瞧出端倪，钟离的处境必将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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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渊用指节敲了敲立柱，冷漠中带几许散漫地望向群臣。朝堂上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或喜或忧的眼神纷纷朝他看去。

　　式渊声音寡淡却不容置疑地开口：“此事诸卿所言皆有可取，我会定夺。”如此，便是让他们散了。
　　无人敢有怨言，只能默默退去。

　　忽然，式渊心头一跳，感应到自己心头血炼制的灵器似乎出了点问题，不禁皱眉思忖，暗暗想着那边可会有什么变故。
　　他的安排十分缜密，本不该有任何差错。

　　一炷香后，寂静被打破。
　　“丞相大人！”侍者踉踉跄跄跑来，有些困难地喘息着。“出……出事了！派往濮阳嘉函关的人全部被押入了嘉函大牢。”
　　什么？
　　他所派皆是高手，甚至借去了自己心头血炼的灵器，布局安排也无差错。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行人全部被捕，又影响了灵器。
　　式渊周身冷意更重，挥手让人下去。

　　侍者退到门口又战战兢兢回来，恭声道：“大人，那边传来消息……”
　　式渊微微侧目，示意他继续。
　　“说是，嘉函关附近出现了甘然先生的行踪。”
　　式渊眸色愈发深沉。

　　甘然先生，通医擅毒，最精权谋，向来被各国当权者争相追逐。

　　四百年前，式渊刚刚接手钟离时，正值澹台钟离之争最惨烈的时候。澹台一路胜绩，连下十数城，几乎就要打到了钟离国都历都。眼看钟离即将国破，四处恐慌，哀鸿遍野，式渊临危而出，力挽狂澜，才将将让钟离脱困。然而澹台鱼米之乡，兵力损耗也远不若钟离。此时甘然先生出山……钟离得之即是有了同澹台相争的实力，而若澹台得之，钟离恐也难再支撑。

　　何况，他想起，百年之前，钟离与澹台一场重要重要战役——局川之战。钟离一万守城士兵对上澹台五万精兵，没有人认为局川能保得住，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最后，钟离伤亡近半，却守住了重镇局川城，避免了钟离落入极其被动的局面。原因，是他收到了一份传书，在众人毫无知觉下出现在他的案几上。

　　“钟离丞相大人惠鉴。”信中赫然便是当时局势的解决之法，环环相扣，用兵奇谲，杀伐果断。
　　“敬颂钧安。甘然上。”

　　甘然先生……他见识过他的实力，名不虚传。

　　所以，此人必争。不得则必杀之。
　　式渊眼底暗潮汹涌。
　　两件事一前一后出现，又皆在嘉函。
　　恐怕，他得去一趟嘉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