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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山城旧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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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感觉怎么样?”
卞文星晃晃悠悠出现在二鬼身后,一是为了招待二也是防止二鬼脱逃。
毕安安正忙前忙后安排落座和打光。远远看了一眼,见卞文和相声鬼已经接头,放心的将谈判事项都交给他。等她这边忙活得差不多了,卞文星那边的交谈也接近尾声。她见卞文星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立刻捧着纸盒子颠颠的跑过来。盒子里是沈素秦夫妇下午跑城内做的两身大褂,现做来不及,直接买差不多风格的成衣改制而成。虽说算不上正统相声大褂,好歹是那么个意思。
宁和兴最先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衣服,恍然道:“这是大褂?”
“瞎胡闹。”章和泰状似绷着脸,声音却有些激动颤抖,“哪有女人家穿大褂。”
“哎呀,新时代新气象就不要想着百年前的老规矩啦。”卞文星大手一挥忽悠着半推半就的两个家伙去换衣服,沈素秦他们事先做了简单的造型,穿的也是适合打底的衣物。眼下只要大褂直接往外一套,抖抖袖子就能上台。
毕安安见准备就绪,转身吩咐司仪上台开场。
“各位来宾,咳咳,各位观众朋友们……”司仪主持惯了婚礼冷不丁做个节目主持有几分不适应,好在毕安安他们对开场的要求不算高,司仪说了几个小段子将场子热起来后朗声道: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青年相声表演艺术家宁和兴、章和泰先生为大家带来精彩表演。
台下礼节性鼓掌,也有人交头接耳,奇怪为什么说的是“先生”表演者却是一男一女,有人细声科普称女性“先生”是尊称,还有人试图用手机偷偷拍照被卞文星一阵阴风熄灭了心思。
热热闹闹间,毕安安看见相声二鬼颇为郑重地整了整衣衫,踏上舞台的那一刻已然换了神情。
若说之前毕安安看他二鬼操纵沈素秦夫妇的身体总觉异常,那么此刻皮囊已不再重要。台上人高矮胖瘦、男女美丑都无所谓,躬身行礼间穿透层层叠叠的时光和虚虚幻幻的表象,站在台上的是宁和兴、章和泰,再无他人。
宁和兴:“这场表演来得突然。”
章和泰:“太突然。”
宁和兴:“咱哥俩也没准备。”
章和泰狐疑地看了宁和兴一眼:“哥俩?”
宁和兴上下打量了一下章和泰,露出一个嫌弃加意味深长的表情:“那咱‘姐俩’?”
他此时顶着沈素秦的样子,脸上的嫌弃十分生动。
章和泰佯推宁和兴一把:“去你的吧,想什么呢!”
台下笑声一片。
宁和兴面朝观众:“这位老师脾气大难伺候。”
……
漫长的岁月以前,宁和兴、章和泰本是撂地卖艺混口吃食,最初跟着师父后来自己独立,一步步从撂地到街边的茶馆小棚,再到终于有机会进小场子,再到这个大园子……一路的不容易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一场意外让他们身死,悠悠百年,终于圆梦。
吃饭的手艺近百年的光阴中也不曾放下,从不停断的勤练支撑了乏味的时光。即使事先没有准备,只要一站上台面他们就能配合默契的带来演出,信手拈来的切入点,开场、入活,这本就是他们吃饭的家伙、看家的本领。
光影间,宁和兴、章和泰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和百年前的某一幕重叠。
岁月匆匆带走了一切,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带走。
卞文星飘到毕安安身边。
“放心,都说好了,表演结束你来送他们走。”
表演结束以后,毕安安带着卞文星来到台下,为宁和兴、章和泰递上毛巾和水,后者示意:“换个地方谈谈?”
毕安安点点头,眼瞧着二鬼抽离了沈素秦夫妇的身体。
她守着沈素秦二人苏醒,和他们说了现在的情形。华绍辉缓过神看着周围的场景,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惊讶,虽然一切都是之前商议好的结果,但直到此刻他才打从心底里抹去了对毕安安的最后一分怀疑。扭头看妻子,沈素秦也一样,即便是由她拍板听从毕安安吩咐,心底深处她还是有两分把毕安安当骗子。
即使直到沈素秦二人看不见,宁和兴、章和泰还是冲他二人抱拳行礼,随即章和泰在地上的灰尘间划了一个“谢”字。
沈素秦看着那个尘土间平白出现的“谢”,心中百感交集。
毕安安向沈素秦二人介绍了负责搭台、组织的团队后功成身退,将接下来的收尾对接全权交还给他们。换成两个月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不仅要和各路鬼魂打交道,还要帮人排忧解难,组织聚会表演……多亏有卞文星在身边,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硬撑着竟然也一点点办成了。
演出的善后有人处理,毕安安则要为眼前的两位相声鬼善后。
也不知道卞文星和二鬼是怎么谈的?
毕竟是两个近百年的痴鬼,痴鬼之所以能成“痴”,对人世的眷恋不是一般的深,哪那么容易同意离开。虽然她百分百相信卞文星的能力,难免还是会有点忐忑。
察觉到毕安安的想法,卞文星在她耳边用一种阴暗大反派的调调小声说:“我告诉他们,鬼生只这一次圆梦的机会。不抓住,日后被强行驱散了怨不得旁人。”说着为了配合情绪,还用风将地上的灰卷了两个小小的漩涡,再“哗啦”一下打散。
毕安安:……
行吧,您这个幼稚鬼可比痴鬼恐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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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三鬼绕至建筑侧后的一处空地,四周已经没了旁人,连前面退场的人声都变得隐隐约约。卞文星守在唯一的来路那,防止有人意外闯入。
室内没有灯光,毕安安借着月光看着两个半透明的相声鬼,轻声问:“想好了吗?”
宁和兴说:“咱哥俩一向言而有信,能站在台上已经是圆了百年痴梦了。哪能再给二位添麻烦。”
“是啊。”章和泰庄重地一拱手,“大恩难谢。”
宁和兴侧头看了看章和泰,“只是……刚才在台上你有没有觉得该发生点什么?”
章和泰点点头,又摇摇头。
毕安安满脑袋雾水,问出了疑问。
宁和兴摆摆手:“百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有些错乱也正常。能忘,说明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毕安安也无法深究,她要解的不过是痴鬼成痴的那一点执念,只是心里隐约觉得不妥。
“有劳姑娘了。”二鬼微微欠身,半透明的魂魄散发着微微珠光。
“谁先?”
二鬼对视一眼,宁和兴笑了:“师兄,从小到大事事都是您让我,这回您先请。”说完却见章和泰目光微怔,眸畔似有水光。
魂魄是不会哭的,所谓水光不过是身前记忆的倒影。
定好章和泰先行后,毕安安站上一旁的矮凳,身子微倾准备亲吻额头渡魂。头一次迎接姑娘家亲吻章和泰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毕安安在认知上本就迟钝对她来说章和泰和袁梅袁嘉并无不同,反而心无旁骛。
她是无知无觉,卞文星不乐意了,章和泰故去时年岁不算大,身材高挑侧影看着还有两分俊朗,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暧昧碍眼。
亲哪不好非得亲额头,亲手背不行嘛!
他心里烦躁在一旁下意识打着旋,阴风阵阵吹得宁和兴直哆嗦。
感受到卞文星的烦躁,毕安安心里的不妥感更甚,从未有过的在渡魂前她竟然心觉不安。
她心一乱动作就有些迟疑,脚下矮凳不只是何年施工剩下的,凳脚磨损本就有些不稳,前倾的动作因为迟疑乱了重心,凳脚一晃毕安安毫无防备整个人一个趔趄,挥舞双手保持平衡间与忘了自己半透明下意识来扶的章和泰相触。
心慌之间魂念相缠,猛地,毕安安瞪大双眼,一句“抱歉”彻底被隐没在喉间。无数光影在眼前掠过,这种感觉过于熟悉惊得她阵阵心悸。
卞文星变了脸色,他抬手猛烈上扬,阴风伴随尘土卷起将毕安安和章和泰的链接切断,又及时从旁飞来了一张被丢弃的软垫接住了跌落的毕安安。
“安安!”
毕安安神情恍惚,仿若未闻。
另一边章和泰神色也不太对,宁和兴身上戾气诈起想要质问,看了看卞文星后又强自压了下去。
片刻后,毕安安缓过神看着卞文星轻声道:“好险,多谢。”
“倒底怎么回事!”
章和泰也缓过神,看着宁和兴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
卞文星和宁和兴看着这一人一鬼,俱是摸不着头脑。
毕安安组织语言,指着章和泰道:“他心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