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硬币》凌扬

1、旋转的硬币

　　
　　　
　　
　　旋转的硬币 文/凌扬
　　
　　
　　
　　还有几天便是春节了，人们都沉浸在快乐的气氛中，特别是那些痴男怨女，一个一个勾肩搭背软语呢喃，旁若无人，当然，恋爱大过天，也无须大惊小怪。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淡淡的阳光照在地上薄薄的积雪上，有一种特殊的美。
　　雪坐在这城市唯一的露天咖啡店廊前，看着这个有点陌生的城市。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却对它知之甚少，尤其在在爱情方面。
　　这城市曾经恋爱过吗？它的恋爱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是自己主动放弃了恋爱，还是爱人把它抛弃了，抑或是它已经结了婚了？
　　她想这城市一定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爱恨交织、欲舍难离的爱情，只是它不说出来罢了。它已经看透了情爱之为何物。情爱在它眼中也许什么也不是，所以它也懒得对城市的人忠告什么了，每天只看着眼皮下的男男女女相识、相恋、相合、相分，像看一出舞台剧。
　　她对面坐着一个英俊不凡衣装华丽的男士，此刻有点局促不安。
　　她把眼光从远处收回，定定的看着他，说：“那你说怎么办？”他避过了她的眼光，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是意料中的事，可一本是名著，能给他生活的启迪、前进的动力；一本却是风景集，能给他忙碌后的愉快、紧张时的惬意，没了谁也不愿意。
　　难，难，难。他把眼睛看着对面那杯冒着热气的热啡。
　　他突然记起刚才侍应找了一个硬币给他，无聊，拿出来看看。
　　看着看着，他灵机一动，对她说：“让硬币来决定我们的事吧。我把硬币放在桌上旋转，最后如果硬币定下来后是正面的，那么维持现有关系；如果是反面，那么便分手吧。这是天意。”她听着这荒唐的提议，觉得很可笑，但除此之外，还有有什么样的办法呢？虽然这提议好像对她很不利，但谁叫自己仍深爱着他呢？
　　她静静的看着他在深呼吸，搓手指，抹手汗，心里在猜测他是否也与自己一样心绪不宁。
　　一连串的动作后，他用拇指与食指捏紧硬币的一端，把另一端贴着光滑的玻璃桌面，用两指往逆时针方向一转，迅速撤离，硬币便如一个砣螺一样在急速旋转。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急地在等待结果。无论结果怎么样，天意，怪谁？
　　她也在注视着这只可能要决定她命运与幸福的硬币。
　　眼睛渐渐模糊了，头脑中出现了往昔的镜头。
　　那是一年多前了，他们第一次约会，在绿柳堤岸，夏风轻拂，他拉着她的手，一同在岸边散步，谁也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话都在对方心里，不言自明。
　　她喜欢他，不全是因为他的相貌，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质。这气质，有着一种与她身上所发出的互补的成分，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
　　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更多的是注重感觉，而不太注重他的其它方面。
　　她也不例外，她也是女人。
　　她那时每天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如当年悄悄暗恋班里一位男孩子一样，心痒痒的，是一种想触摸却拿不出来的幸福。
　　每天二十四小时，她恨不能把之分成二十四万份，在每一份中都有她和他的纪录。
　　他们恋爱的方式也是和许多情侣一样，如逛街、吃饭、看电影，还有便是来这露天咖啡廊坐坐，喝杯咖啡，看大自然的神奇造化。
　　可是她满意了，满足了，恋爱不在乎外部刺激，关键是彼此的心灵是否连结在一起，只有连结了，才能产生共鸣，获得恋爱的快感。
　　她感觉她是幸运的，在芸芸众生中伸手一碰，就把他捉在怀里了。
　　可知获取伴侣，有点像用纱布蒙着眼睛在整个地球上捉鸟儿，许多人因此而跌进了池塘，淹个半死，侥幸捉到的，原来也只是一个蚱蜢。
　　她承认她也是他手中捉着的鸟儿，可她这只鸟儿是心甘情愿往他的笼中钻的。
　　风飘的日子，她会站在阳台上，对着广阔的天空想他，对着雪白的云朵祈祷千万要在他出街忘了带伞时，挡住太阳怨毒的眼睛。
　　雨下的日子，她会打一把粉红色的雨伞，无目的地走在大街小巷上，喜欢雨打伞的声音，盼望能恰巧遇见他，然后一同走在伞的下面。
　　她爱他。他对她也很好，给她想听的话，想要的礼物，陪她看电视剧，看阳台上的风景，看彼此的脸。她曾想，爱情真的是这么完美、这么健康吗？
　　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爱情在别人处是什么样子，在她而言，是绝对无可怀疑它的伟大与浪漫的。
　　硬币仍在急速地旋转，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声音。
　　她的脑中充斥着往日的快乐，出现的是当日的他。
　　她突然希望硬币立即停止，是正面，让她和他维持现有的关系，她不在乎。
　　急速旋转的硬币似乎一点也不想停下，有意来折磨人。
　　她想到了他的妻子，一个端庄稳重、贤淑大方的少妇。
　　她来找她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面前人就是自己所爱的人的妻子。
　　那一个下午，她坐下来与她谈了许多，谈他的吃喝拉撒睡，谈他的喜好，谈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到厕所爱用的那种厕纸。
　　她还能说什么？她尴尬、羞愧，想一脚踏出一个洞，逃去无踪。
　　她根本没想到他原来已经结了婚的，她一直在欺骗自己。
　　她不敢说他是欺骗或玩弄了她的感情，因为她付出的是真切的感情，并从中得到了愉悦与快乐。
　　既然能从中获得快乐，也就不存在对方有没有玩弄自己感情的事了。
　　从他的眼神，从他的举止，从他对自己的呵护体贴，她相信他是爱她的。
　　爱情是自私的。他能从他的妻子身上分出一半出来关怀她，这足以证明他的心。
　　婚姻可以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但爱情却不能，如果你喜欢对方，你便大胆地去爱，何必压抑着自己呢？
　　守着一个，好像是自己全心全意的爱着对方，其实对方从你身上得到的也只是你所拥有的情中很少的一部分，你大部分的情根本得不到宣泄，因为这种情，只有对准了合适的人才能被激发。
　　有时她认为这想法太无稽，但想深，也不是全无道理的，正如你每天只吃饭时，餐桌上只有豆腐，自然认为这世间最美好的是豆腐，如果你有更多的选择，你就不会那么认为了。
　　当她向他说出他妻子的事情后，他坦白地承认了，他说他真的爱她，感叹为什么不相逢未娶时。
　　她问他，假若他现今的妻子是我，当遇见他现在的妻子时，会不会与她发展与她一样的爱情？他说不出口了。
　　女人都喜欢回忆往昔的欢乐，虽然今天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但她仍愿意抓着那曾经给她以快乐的东西不放，希冀能获得奇迹。
　　她不想就此放弃这一段情，她犹犹豫豫中决定就此下去，她真的不敢想像这世上是否还有如他一样的人才。
　　旋转中的硬币开始缓慢下来了，发出的声音变得沉重了。
　　她脑海中变得空白一片，呆呆的看着无情的硬币在旋转，希望硬币永远不要停下来，一直旋转，直到他们两人化成化石。
　　而旋转中的硬币确乎已在减缓速度，用不了多长时间，答案便要出来了。
　　她想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第三者，插入进别人两夫妻的生活中，无论如何是不甚光彩的。
　　爱情固然是重要，但这世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道德标准。
　　报上说的血淋淋的泼硫酸事件、杀儿事件，她有时也心中凄然。
　　爱情在别人的婚姻门前，是该维持自己的爱情，还是维持别人的婚姻？是让自己的爱情流淌，抑是让别人的家庭破碎？
　　许广平活在今天的日子里，会否成为千夫所指的第三者？
　　虽说两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可从一个人身上获得自己所需要的爱情，可人的躯体只有一个，当你回味爱情时，自己爱的人怀中正拥着另一个人儿？那爱情还是完整的吗？
　　当三千佳丽像蛆虫一样获取皇帝的爱情时，其实已演变成了明争暗斗的角逐，以把皇帝拴紧在自己裙下为目的，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真正的爱情是超越了亲情的一杯芳香醇厚的葡萄酒，而自己获得的只是表面上的爱情，这世上又有没有比这段爱情更值得去珍惜的爱情？这世又有没有比爱情更值得让人去投入、追求与奉献的关于人生的东西呢？
　　她愿意为他付出一生的无家可依，可他刚才说的两个选择中，居然没有与他妻子离婚这一选择，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只想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与他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自己始终是受害的一方。与其在日后后悔不迭，为什么不在今天挥刀斩情丝？
　　爱情啊，如果你在三个人中徘徊，你会选择家中那位，还是家外的那位？
　　爱情啊，如果一个人同时放着两只情爱之筝，究竟那只会最先断线？
　　爱情啊，如果一只双人艇在茫茫大海上，其中一人把一半精力甚至只是把一个躯体留在艇上，却把他余下的精力放在另一条独木舟上，究竟那艘会最先沉毁？
　　旋转中的硬币越转越慢了，好像已摇晃起来了，答案要出来了。
　　她突然希望硬币定下来时是反面，让一切都就此结束吧。
　　可硬币仍在旋转，刮着玻璃的声音，如在喘气。
　　一切关于财产的损失报告，只有当世贸大楼倒下后，才能得到准确的结论。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的爱情竟然系于一只冰冷的硬币的正面还是反面，自己的幸福竟然系于一个只值一元钱的硬币。
　　我的爱情只值一元钱吗？我的幸福只值一元钱吗？荒谬！荒唐！
　　我的爱情由我主宰，我的幸福掌握在我的手里。
　　她看见他的眼中出现的期待，她知道他眼中期待的是什么？
　　与这么一个男人一起，自己的爱情终要随风而逝，成为一无所有之人。
　　硬币在倾斜着晃动，几秒钟后，正面还是反面要展现眼前了。
　　她不想等待了，她厌烦了，一只纤嫩的手掌把硬币拍倒在掌下，然后手指慢慢收拢，硬币在拳头里。
　　他一脸惊愕的看着她，不明白她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她站了起来，走出了店，在人行道上飞快地跑，在人行天桥处，她把那一元硬币丢在乞丐的钵里。料不到太用力，瓦钵竟被敲了一块去。
　　乞丐拿起那一元硬币，顺手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生气地说：“这东西太硬，别砸破了我这只用来维持生计的饭碗！”她笑了起来，什么样的爱情，连乞丐也不在乎，只适宜放在垃圾桶里。
　　她终于明白了，爱情并不都是无价的，有时只值一元钱，一元钱的爱情还是及早放弃为妙。
　　
　　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