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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此一战,是一人一双掌,不往刀光剑影闯声名,只向咄咄杀机讨还生。
      此一战,知其所起,不知其恶有多深,谋有几重!
      此一战,杀无纵,命难留,我悍我戾我有披肝沥胆江湖意,问谁敢上前?
      张一本游臂扩肩,拨开一襟风起云涌,凭武相迫。
      确无人再进。
      一地尸骸,怕得不敢进。
      气已聚敛,稳稳地盘旋在掌距之间,不消不长,似隐身的猛兽虎视眈眈,酝酿着扑击时的爆发。
      张一本抬足往前踏下一步。
      刺客们不由自主退两步。
      他笑笑,振臂展劲流,又踏一步。
      面前的半圆跟着后退。有人撞上了临街的栏杆,它已遭蛮力破坏,仅摇摇欲坠地挂住半截,叫人碰一下,连人带木一道往下掉。
      重物落地的闷响,伴着短促的哀鸣,旋即无声。
      “可惜呀!”挤成细线的双眼打开一条狭长的缝,冷冽的目光自睑后迸射出来,“这许多人,分明都可援手拉一把的。”
      竟无人及时相救。惊弓之鸟,自顾不暇,一意贪生罢了。
      故而,那憨胖人儿笑了,笑得毫无生意人的圆滑与风度,笑得刻薄又乖张,带着嗜血的欣悦。
      “废他娘的什么话?全宰了搜身,赔老娘的家什钱!”
      毕小宝趴在谷奕人背上宛如指挥千军万马的骁将,手臂便是她的马刀,令行禁止。
      怀里尚抱着孩童的谷奕人气得发笑:“可算见着比小爷还惦记钱的了。命都没钱要紧!”
      毕小宝重重拍他后肩:“钱能救命,命不一定能换钱。你命抵几钱?”
      “嘿嘿,这得分人!问他们,”谷奕人朝刺客努努嘴,“屁钱不值。问我婆姨,嗯,小爷大约值个万里江山!”
      毕小宝噎了噎,胸口堵着团气,噼里啪啦抽了人家后背一通。借机滑下来,随手在地上捞起把不知属谁的窄刃刀,两手抓着直去到张一本身边,大喝一声:“杀——”
      破栏杆边立即又下去几人。并非失足掉下去的,全被那声叱咤吓破了最后的恶胆,扔了武器扭头就往下跳。没死的赶紧跑,没死但伤着了赶紧爬着跑,总之 有口气便要想办法死到别处去。
      原没料到这一着,毕小宝先自僵愣当场。张一本则拿那双邪狞的狭目将剩下的人扫了一圈,登时气节溃散,跳窗的跳窗跳楼的跳楼,爬的滚的倒栽的,刹那四散。
      桑家小儿不知是否初生牛犊不知惧怕,抑或有过经历心性早熟,拍手称快不算,更眼尖瞧见地上落了口钱袋子。谷奕人抱着他过去捡来一看,赫现三百两银票。饶是赌坊里钱款大出大进见过世面如谷奕人,也不免吹了记口哨,叹呼:“这新鲜热乎的份子钱吧?拿钱办事,难怪不肯舍命。”
      小儿也乐:“哇,爹爹值那么多钱!”
      谷奕人嗤笑:“你爹可不止这个数。你嘛,差不多!”
      “我也值钱啊?”
      “嘿你这小孩儿,要你命还高兴是吧?”
      “有钱能给漩姨姨买胭脂。扬州的胭脂,贵!”
      谷奕人猛地扭过头去找桑酌:“你这儿子不能要了啊!才多大点儿,就惦记讨好姑娘了,长大还不得成个祸害?跟你似的。”
      桑酌有些尴尬,挠挠脸讪笑:“谷公子见笑了!”
      谷奕人嘴上耍赢了就跑,继续逗小儿:“漩姨姨好看呀?”
      小孩儿用力点头:“好看的!”
      “多好看?”
      “比楼里其他姨姨还有姐姐都好看。”
      “她好看还是墨姑娘好看?”
      小孩儿忽沉默,垂下头去。
      毕小宝捡起块碎木条遥遥砸过来,嘴里头啐骂:“大人的事儿你为难人小孩子做什么?挑事儿精!”
      不等谷奕人没脸没皮呛回去,却听他怀中小儿讷讷道:“我不喜欢滢姐姐,我就喜欢漩姨姨。”
      姐姐、姨姨?
      ——孩童心思小处显露,在场几人皆明,墨滢与堇漩年龄相仿又是同辈,桑酌继任楼主时新派了玄紫绯白四御使,她二人一道跃升,也是共同进退留到最后的。墨滢名义上做了桑酌义女,她为长姐,楼中其他属从断不敢在称谓上凌驾于她。
      然而这孩子心中固执分明,墨滢是姐姐,姐姐不能变成长辈;堇漩是姨姨,姨姨也可换作母亲。
      毕小宝斜睨着桑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谷奕人把孩子往桑酌怀里一放,摇摇头:“我要是墨姑娘,也打死都不回来了。乱!”
      转回头朝始终未出声的张一本晃晃挂在手上的钱袋,嬉皮笑脸:“辛苦圆圆啦!歇着吧,我来收拾!”
      卸下一身武戾,张一本又回复成那个逢人带笑谦和维诺的胖掌柜,四下里扫一扫算一算,垂头丧气叹声苦:“还不够个零头的。”
      谷奕人手在半空僵了僵,放下来,看看银票再看看一地残骸,突然觉得自己太穷了。穷得要吐血!

      是夜,月朗星稀,纤云拢成一捧轻纱,柔柔地挂在月下,晚风催一催,依依地游走了。
      好风好月好夜色,谷奕人难得起了雅兴,独自跑来园中邀月对坐。他看月,月看人间,各自冷暖。
      日间纷乱,事后筹谋,三方全将利害摆一摆。谷奕人终于承认凌当主指过一条迂回之路,东去,海上行。
      毕小宝问:“谁的船?”
      谷奕人笑:“水贼的!”
      “哪路交情?”
      “亡命的呗!”
      “你知根?”
      “有些旧账。”
      “你欠他?”
      “他欠石头爹。”
      “石答谢揽了?”
      “老爷子退隐了,种地。”
      毕小宝气死这藏头掖尾的一问一答,鼻孔里呼呼往外喷闲气。
      张一本把话接过,却抱拳一拱:“恭喜石兄弟出师!”
      谷奕人哈哈笑,回了一礼:“替我兄弟谢过了!改日喝酒。”
      “那此番石兄弟哪处接应?”
      “他在暗处,该露面的时候总会来的,弄点玄虚耍耍天颖楼的小白脸。”
      张一本会意,点点头未再追问。
      而关于仙客居此番蹚进这潭浑水的前因后果,说来也是简单——
      “后堂不安全了!”
      张一本幽幽一叹,言简意赅,原来仙客居所谓有去无回的后堂实际是间江湖著名的机关师打造的陷阱楼,楼下藏密道,可通城外密林。孰料雪澄因缘际会得到了机关师的机关笔记,里头记述了他毕生得意之作的制造图解,兼有破秘通关之法,顷刻令武林多家密室诡楼形同虚设。其中赫然便有仙客居。
      “话虽如此,至今尚未有谁家机关遭破的消息传来。那本图解也只是他自己宣称握在手中,确无几人见过。只不过……”张一本点到即止,沉吟不语。
      谷奕人明白,江湖事无常,宁信其有。因此桑酌继续留在仙客居避祸,对双方实乃极大的风险。
      于是还得走。
      必须走!
      至于凌当主所谓能人,几人揣测恐怕还要托一托归云寨的关小鸺,帮着找寻在草原上流徙的墨滢。一则拿回衡尺,一则护她周全,以防雪澄加害。
      这一日余下的时间便是反反复复争论商讨,定计策选门路,专注得连水都少喝。躲在后厨的小二杂役也不敢开门做生意,备好了晚饭又不知该不该打扰几人劝他们饮食,遂想出个歪招,在屋外廊下设张长案,摆好了酒肴,几人擒着蒲扇卖力将饭菜香往屋里扇,还有人配合着吆喝“好酒啊、好肉”。
      不多时,门呼啦开了,谷奕人头一个从里头窜出来,奔着酒坛子就去了,咚咚灌下半坛,痛快哉:“哎呀,嗓子快冒烟了,渴死小爷了!”
      终究一番“孝心”没白费,几人风风火火地吃过饭,哄睡小儿,各自将息。
      可约摸白日太过热烈,谷奕人总静不下来,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披衣出来,到园子里走一走,权当是附庸风雅。
      望着月色想得出神,未留意身后缓缓过来一人,不远不近地站下,出声招呼:“谷当家也睡不着么?”
      谷奕人回头,乍见一玉面仙风的美男子站在月光里,脑袋里嗡一声,第一反应碰见狐狸精了。并且他直接就喊出来:“妖怪别吃我!”
      “妖怪”愣了愣,旋即扑哧笑出声:“谷当家真是爱玩笑!”
      谷奕人听他竟认得自己,声音还很耳熟,不禁壮着胆子又把来人仔细打量一番,居然发现这人眉眼也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那人又问一句:“谷当家果然认不出来小可是谁?”
      这一声“小可”把谷奕人惊个激灵,一拍脑门大喊:“圆圆?!”
      张一本示意他莫惊扰别人,挠挠脸垂眸苦笑。
      谷奕人眼还瞪得滚圆,压着嗓子问他:“你咋突然不圆了?”
      张一本笑得更苦了。二人遂站在夜色里避着人叙话,张一本简单将自己由胖变瘦的原委说了说。
      要说这仙客居里从上到小有点儿本事的,个顶个都是奇葩。东家毕小宝是个童颜不老的,张一本为了练“万无一失”功,竟活活把自己吹羊皮筏子似的鼓成个上下一般粗,光这两项就足够让谷奕人把一辈子的目瞪口呆额度用尽。结果张一本不但能鼓,还能缩回去。
      诚然人本不是羊皮筏子,不能真的说鼓就鼓让收就收,况且张一本缩回本来样貌其实并非一件好事。简单地说,练“万无一失”就是让内劲充斥每一寸肌理,非仅止皮肤而是让肌肉胞囊都充大变形成为坚固的壁垒,将全身的脏器连骨骼都稳稳包在一堵肉盾后,打不烂伤不着。同时还能借力打力,把人家施展出来的功力原样奉还,打起架来当真万无一失,想死都不十分容易。然而人无完人,武功也没有尽善尽美的,如此厉害的肉盾神功除了让修炼之人身材严重走形之外,还有一个弊端,就是它跟机关一样,得保养。阀门螺栓要除泥上油,张一本这人皮筏子则每隔一段时间必须撒次气,撤功养心固本元,否则过劳了容易走火入魔。
      今夜赶巧了,正是他固定的调息之日,被谷奕人撞见此番人间异象,也算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眼界。
      听完人家的解释,谷奕人固然一脸叹为观止心向往之,不过感叹了片刻之后他马上又捧腹:“哇哈哈哈,你小子其实就是瘪球了!哈哈哈哈哈,瘪了瘪了,噗刺——”
      他还学着扎皮筏子的怪声儿,直嘲得张一本脸上哭也不是笑更难为,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笑了一阵儿,谷奕人又蹦出一句:“你原样多好,比娘们儿还美!”
      张一本犹自一笑,恪守生意人的本分。
      “我看那功你别练了!白白耽误工夫,老大个人了媳妇儿都讨不着,连板儿爷都嫌弃你,你说你什么劲呐?”
      人得意,声就不自觉高起来,张一本忙不迭四下里一瞧,竖起根手指搁在嘴畔:“嘘——谷当家屁股又不疼了?”
      谷奕人想到初见时几乎摔烂的屁股,居然喉咙发紧下意识咽了声唾沫,手顺着后腰就往下滑,掸尘似的拍了拍衣裳下摆,缩缩脖子一吐舌头:“嘿嘿,那什么,张掌柜忙了一天不去休息?”
      张一本摊摊手:“今日这般,总当警醒些!”
      谷奕人方想起在书场听段子里讲过不止一回,那些个武艺高强的所谓高手一旦闭关呀修行到关键时候,什么头顶冒个烟、身上结层冰,保不齐还龟息一下心跳呼吸都没了跟死了似的,可说是一辈子里最虚弱最没防备的时候了。
      如今张一本撤功养气,无疑少了肉盾的保护,恰是他防御力最低最易攻破的时候。他自己也说须得警醒,换言之此时的张一本真是不打白不打,报仇雪恨的机会到了!
      ——心到拳到,谷奕人二话不说一跃而起,使尽全力挥拳。
      就听好一通噼噼啪啪噗噗,速战速决高下立见,没过三招谷奕人就趴在地上了。身边扬起的灰尘落得比他还慢,绕着他在半空里勾勒出个人形,缓缓悠悠降落。
      痞子王把脸从地上拔起来,吐着沙子不忿道:“这特么跟书里说的不一样啊!”
      张一本蹲在他脑袋边上显得特别无辜:“这个,虽然小可此时十分不济,却也是相对内家高手而言。对付谷当家这样的野路子,依旧是得心应手的。”
      谷奕人坐起来,拍拍手交叉抱臂,嘴一嘟:“没劲,不玩儿了!”
      张一本呵呵赔笑,挨着他也垂坐在地:“那现时,小可叨扰谷当家些闲余时候,商量件正经事可好?”
      谷奕人闹别扭般将脸撇到一边不看他,摆摆手:“说吧说吧!”
      “好!”张一本居然欠了欠身作个礼,郑重起来,“小可想,把东家托付给谷当家。”
      谷奕人差点儿跳起来:“你说啥?”
      “东家她——”
      “不是你等会儿?”谷奕人霍然起身绕着张一本走了一圈,把他上下看了个遍,忽蹲下身盯着他双眼逼视,“老小子你有病啊?活得好好的交代身后事干嘛?”
      张一本尽是笑,好像除了笑就不会别的表情了。
      “江湖事,总有万一!何况——”
      “停!”谷奕人又打断他,“什么万一?今天仙客居在着的人里头,论武功论谋略真要死人头一个就是我。特么小爷武功最差脑子最笨,跑得再快也没人家弹指一挥闪电似的,顷刻间就呜呼哀哉了。吹破大天我也就够呛在板儿爷跟前挡一挡,让她多喘两口气再死。我都不急着后事你瞎操心什么?还东家,你们家板儿爷就你能伺候,换谁都得疯,你快行行好少作孽吧!”
      这话固然是事实,谷奕人说起来也多少带些私人恩怨的意味,然而张一本听在耳中脸上的笑却着实收敛许多。一贯眯得只剩一道缝隙看世人的双眼蓦地张大着,仰头看顶上圆满的月色,光在墨色深邃的眼眸里泛出微弱的涟漪,粼粼生辉。
      “人总要死的呀!”
      谷奕人催眠般附和着点点头,目光有些犯痴,牢牢地黏着在那人脸上。
      “无论多么强大的躯体,无论多智慧的头脑,无论寿命曾经怎样被扭曲着延长,总会有一个结局的。任何生命都会消亡,这是必然。旧的死去了,新的才可以将未来延续,不是吗?”
      谷奕人依旧看着他,却终于动了动:“每个人从出生起就是向死而生的,”面对面盘腿坐下,他又笑得像往日那样无忌而自信,“反正都要死的,所以这么着急干嘛?对不对?”
      张一本愣了下,旋即笑起来:“是不急!我只是觉得比起谷当家,我已经不年轻了,可以托付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先托付一下呢?”
      谷奕人避重就轻:“你不年轻?你圆成个球就看不出天干地支,瘪球了更好看,哪里显老?板儿爷才是不年轻了,都三十了还装小孩儿,切,亏我一直让着她。”
      张一本眼神闪了闪,偏头望过来:“谷当家以为小可年岁几何?”
      “你呀?你么最多就……”谷奕人才要琢磨,突然回过味儿来,“不是,等会儿!板儿爷吃药长不大,你小子不会也?娘皮的!”谷奕人又跳起来,手指头几乎戳人鼻尖上,“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老妖精?”
      张一本微微张了张嘴,讶然过后失笑:“呵,谷当家取笑小可了!我可没胆量试那药。”
      谷奕人犹是狐疑:“那你贵庚?”
      “不大不小,与东家同年。”
      “三十岁老个屁!”
      “谷当家分明一口一个东家老了。”
      “这、男女有别!而且我说她老了么?我、我说的是她不小了,不年轻了。”
      “谷当家瞧不起女子?”
      “胡说!我最崇拜的女娲娘娘就是女的,她会捏土造人。”
      “传说女娲人首蛇身。”
      “呃——”谷奕人不自觉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长着蛇尾巴的女神形象,随即打了个寒噤,“不、不谈这个!嗳,说你呐,别打岔!”
      张一本笑得春风拂柳明艳动人:“小可要说的都说完了,只问谷当家应不应罢了?”
      “应你老祖啊!又绕回去了。去去去,挺好一人死脑筋,先别说你死不死,真死了也别把板儿爷托给我。咱段数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可比不了你,纵然万死也保护不了她。你找凌容宁去呀!他家能人多的是,光一个猴儿欢就够搅翻江湖一池水。找他准没错儿!”
      张一本笑容未敛:“先说我真的要死了。”
      “噢!”谷奕人随口应完猛地醒悟,死死瞪住张一本,“你再说一遍?!”
      “小可将死之人,来寻谷当家托一托身后事。”
      谷奕人将这话足足在脑子里转了三遍,才算听明白想清楚,耳朵里顿时又嗡嗡作响,震得他从地上蹦起来:“你得啥病啦?”
      张一本笑眯眯摇了下头:“命数到了!”
      “大爷的,这时候还来虚话!你到底怎么了?哎呀不说算了!走走走,”谷奕人霸道地拖起张一本胳膊往出拽,“风铃镇我熟,找人给你治。现在就走!”
      张一本按住他手背:“谷当家没明白,练这个功就是烧命的,练一年减一年,原来能活八十岁的,折半,不惑之年就死。小可大约,只有一甲子的寿数,这条命自是快到头了。”
      “什么什么呀?大约是个怎么算法?哪个瞎子给你算的六十岁阳寿?神棍,骗子,小爷毒哑了他!”
      “不是瞎子算的。谷当家凑近些。”
      谷奕人见张一本把脸靠过来,不由得退了一步,目露戒备之意:“你干嘛?大晚上的,小爷不好这口。”
      张一本要是个心急气短的,估计早被谷奕人这没溜的性格气死八百回了。他却有耐性,抬手撑了撑一只眼睑,示意:“就着月色多少能瞧见,谷当家验验小可这只眼睛。”
      谷奕人依言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一时惊诧不已。
      “你这只眼,蓝的,蓝珠子一样的蓝。”
      谷奕人念书少,知道的词也少,那颜色其实不该叫蓝,比青金石还深一些,幽海一般的绀青色,暗处发墨。
      “再有三月余,就该褪成苍青色了。”
      谷奕人心头发憷:“会瞎吗?”
      张一本又把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看不见里头的颜色:“那倒不会。就是这副皮囊,怕无论如何再吹不起来了。小可废了,百无一用!”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人笑,谷奕人却很想哭,抱着他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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