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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迤逦一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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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走。"花满楼道,声音沉闷,若非他强自压抑呼痛,只怕此刻早应闷哼出声了。
唐阮道:"留你在这里会死。"
"呵呵,"花满楼轻笑,语调依旧平静,和缓的仿似生怕惊醒了面前人--一个犹在睡梦中的孩子,"纵然天下人要置我于死地,只要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那么我就不会死。"
铁卓突然瞥了唐阮一眼,那一眼深邃冰冷的要戳进她骨子里去。
地底昏暗,唐阮浑然不觉铁卓的异样,伸手掏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对着毒气汹涌的地方洒了去,顷刻间黑蒙蒙的毒气淡化许多。
朱祯手腕欲扬,近在咫尺的距离,埋头只顾着贪婪吸血对外界毫无感应的陆小凤--这是志在必得易如反掌的一击。
大名鼎鼎的陆小凤,此刻也是待宰的羔羊般无力。
花满楼护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
他固然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至于兴风作浪,偶尔也行侠仗义,好人眼中他不够侠的份量,坏人眼里却有足够致死的理由。
花满楼自然不是希望他死的,否则也不会甘愿让他吸血,他宁愿的是自己的一命能换回陆小凤一命,足矣。
铁卓与陆小凤无冤无仇,对他的生死不会在意。
那么唐阮与朱祯呢?
陆小凤与唐门无甚过节,但是陆小凤朋友多。
司空摘星曾经千里送"水"。
陆小凤的朋友,妙手取得唐门的水。
如此一算,似乎迁怒于他身上也并非不可解释。
朱祯是王爷,而陆小凤鲜少与朝廷中人打交道。
他们唯一的联系,便是花满楼。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果花满楼在朱祯心里不重要,那么陆小凤便更不重要;反之,如果太过重要的话,陆小凤更是非除去不可的存在。
朱祯扬袖。
袖风微弱,轻柔如同绾起少女鬓边一缕垂落的青丝。
地下密室,本应无风。
花满楼身形微动,把陆小凤护在身前,将背后的空门卖给了朱祯。
是太过信任,还是因为那个人重要到可以拼死相护?
朱祯不是铁卓,袖中没有暗器银针。
他扬起了手,一片昏暗之中,匕首尖刃之上寒芒冷冽,是唯一耀眼的光。
像一朵冰雕成的花。
冷冷冶艳,似有幽香。
盛极而妍的瑰丽,在封闭的空间里徐徐绽放。
日薄西山的怅然,锄田葬花的悲叹。
悄然一刀,带出些许风情。
见过这套招式的人,无不赞叹。
然后就带着这份赞叹,含笑九泉--因为来不及醒悟,这旖旎的风情,是毒药的华美外衣。
谁也不知这套刀法的名称,朱祯即使用匕首出击,依旧不改蕴藏于刀法之中的万般风姿。
然后这旖旎戛然而止。
匕首柄仍在朱祯手里,刃身却在花满楼的指尖。
食指中指之间,安如磐石。
就好像一个风情万千的绝色美人在轻歌曼舞,却突然被人打断了舞步。
但是这个人的阻拦也是优雅迅捷的,他只是让这风情停留,而非扼杀。
因为他疾如迅雷的一指,恰如其分绝不逾矩。
朱祯的刀法固然惊艳,而这一指做到不过不失更是难得。
刀法旖旎,指法缱绻。
花无百日红,盛极而妍艳极而衰,他的阻隔,倒似保留几分萦绕花香,不至让众人看到花朵衰败的残落一刻。
玉手折花,何尝不是护花。
霎那的僵持。
花满楼一只手还在陆小凤嘴边,另一只夹住了朱祯的匕首。他若是再指上用力,夺过匕首反转回击亦非难事。
朱祯不松手。若他松手改为出掌,花满楼无可躲避也定不愿伤害陆小凤,必伤无疑。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动。
不知这须臾的胶着间,有什么已经改变?
唐阮依旧用白色粉末去压制四散的毒气。
惊鸿一瞥的妍丽刀光消失无踪,秘道里恢复阴森的冷气,血腥味淡淡的四散。
花满楼收手,去小心翼翼的按住陆小凤。在触及他肩膀又没有得到反抗的时候,忽地一把攥住他的衣服,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在借力,他还要站得笔直。
陆小凤埋着头,浑然不觉方才片刻的杀招。
他专注而执着的吸血--就是他的全部精神所在。
花满楼会死在他手里--鲜血带来的气味与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诡谲异常。
"走。"花满楼微微的皱眉,脸色苍白如纸。
尾音有一丝力竭的沉重,像被勾起了一根绸丝的锦缎,整体的光华都不再。
他撑不下去了--
"你们是继续找也好,出去也好,走!"声音陡然高了几分。
找?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也都知道在这地底秘道相聚的目的都是为了寻找某样事物。
究竟是谁受了蒙蔽,谁在五里雾中?
唐阮笑道:"陆小凤不会死,花公子尽可放心。你的血液中带有五行珍品的毒性,可以化解他的毒。"
她本可一走了之,现在留言安抚花满楼,言辞间不卑不亢,报答当日花满楼应允铁卓照料她之故。
花满楼没有说话,点头致谢。
兴许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一路奔波暗算,说不上颠沛流离,却也是身心俱疲。
他的身体应该是到了极限了--唐阮瞄一眼显然已丧失神智的陆小凤,他究竟是救星,还是索命?
唐阮和铁卓穿过毒气消散的门,消失在黑暗中。
朱祯站在门口--既然来了,虽然此行凶险,他也不准备半途而废。
陆小凤突然抬起头来。
花满楼攥住陆小凤衣服的手顺势勾住陆小凤的脖子,从朱祯的角度看去是他随时可以制住陆小凤背后要穴。
可事实上呢?
花满楼在勉力支撑--朱祯迈不出去脚步。
"九哥,你也走。"
朱祯笑了,跨出犹疑的一步。
他不过踏出一步,已听到身后的声响。
花满楼退后几步靠在墙上,然后又滑坐在地--他听到那个人的倔强。
其实从陆小凤中毒到现在不过短短时间,这须臾间流转的善恶念头,生死权衡的心思,却让这片刻也有如静止般漫长。
朱祯走得很慢。
隐隐传来的点穴声,闷哼声,沉重的呼吸声,他都听见。
他笑了。
走入黑暗之前勾起的嘴角,悲喜暧昧不清。
恒定的空气中依然有鲜血的气味,狠辣的腥气中,隐隐透出一股甜香。
甜美如接近西方极乐的香。
"花满楼的血可以解陆小凤的毒?"问话的是铁卓。
用意明显,他已经不再信任唐阮,她的言行举止,他都质疑。
唐阮一笑,"我一直疑心花满楼究竟是否中毒,故意踢开地上机关放出'麻木不仁',陆小凤果然首当其冲迎了上去--如果花满楼没中毒,陆小凤会死,或者说,在杀了花满楼之后死......"
"你不信任的是谁?"远远的声音传来。
唐阮充耳不闻,继续道:"如果花满楼中毒了,他的确可以救陆小凤--任他如何倔强骄傲,等到五行之毒齐发的时候......"
花满楼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他身边的人在乎。
家人,朋友。
还有陆小凤。
"只怕到时花满楼想死,都不是那么容易。"唐阮依旧语意带笑,乍看之下还是那个云鬓松软风姿倦怠的女子。
铁卓不去看她。
即使他知道,现在这笑容才属于真实的唐阮。华中兰若是因为她的妒忌而惨死,他信。
爱本就是恨,同样的激烈缠绵。
唐阮与华中兰,他与唐阮。
其中的爱与恨,从来相距不远。
"你不相信的人,是谁?"那把声音好脾气的再问一次,过于平静的声调不含任何感情。
唐阮对着一片虚无的黑暗展开如花笑靥,"我信我自己。"
"彼此彼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