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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品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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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骏入宫,早有服侍的人通知了皇后,恰巧楚王萧钺在皇后宫中用过早膳预备上朝,于是吩咐下去,让萧骏暂且在御花园候驾,待前朝事毕,再好生询问昨日见礼事宜。
“既然敬之要见驾,冉儿便留下陪我聊聊吧,明成可愿留下?”
皇后王沂菡携了萧冉的手,命人在偏殿摆了些点心,两人坐下,一旁梁明成听得这样问,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未央宫乃是正宫皇后的居所,规矩甚多,以他这性子自是待不住的。
可皇后开口问了,他又不好回绝,正在抓耳挠腮之际,便听到萧冉笑道:“我与娘娘闲聊,明成听来也无趣,不如放他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您看可好?”
“甚好。”
经萧冉一提,皇后恍然,笑道:“前些日子梁妹妹还说总不见家里人入宫,明成既然来了,便去给她请安,宽慰宽慰吧。”
“谢皇后娘娘。”
梁明成听闻不用在这里拘着,开心不已,连忙感激的看了为他解围的萧冉一眼,而后请了安躬身退下。
一夜大雪,连同光秃秃的树丫都结了一层冰,御花园有一处阁楼名唤望瑛阁,四周假山环绕,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处红梅开得正艳,萧骏坐在窗前,身边早有宫人备好火炉,迎风处的帘子都已放下。
“世子爷,各处茶点都已备齐,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一名宫人俯身跪在萧骏身边,萧骏漫不经心的看了看,窗外红梅开得正好,一直看着却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喝了口茶,道:“去将我上回没看完的《雍心古本》寻来,别的便不必使人在跟前打扰了。”
阁中宫人听了这话,一人连忙奔出寻书,其他众人退出小阁都在门外廊下候着。
宫中不比其他,规矩甚言,故而宫人做事都是有条有理,便是新入宫的奴婢也比宫外训练有素,更何况指来服侍萧骏的人,都是打小在未央宫服侍萧骏的老人了,然而,那宫人离开望瑛阁许久未归,萧骏手中茶盏见底,却没有见人来,于是起身往外走。
“世子爷。”
门外众人见萧骏出来,连忙行礼,萧骏手上虚挑,示意众人起来。
“小承子还没回来?”
脚上朝靴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萧骏随手拉下一旁枝干上的雪,在手中揉搓起来。
“回禀世子,小承子许久未回,奴才已经着人催过了,只是……”
底下回话的是未央宫中,皇后指派照顾萧骏的太监张羲,皇后喜他办事踏实稳重,便将他留在萧骏身边服侍。见张羲欲言又止,萧骏皱起了眉。
“怎么?我袭爵出宫了,你们便连差事都办不好了么?”
“世子爷赎罪。”
萧骏的话让张羲身子一抖,连忙叩首,“是奴才疏忽,小承子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三殿下,他……”
“哼!”
听到三殿下几个字,萧骏面容微微一沉,抬步就要朝外走,众宫人见张羲方才被训斥,此刻也都不敢劝阻,只得跟着。
萧骏走了几步,忽然站住,沉吟片刻,终是又回了身。
“怎么?是在找我么?找就找何必又回去?正宫皇后养大的忠亲王世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身后传来一阵嗤笑,来者正是张羲口中的三殿下萧湛,萧湛自幼丧母,由庄妃养大,三年前庄妃病逝,便暂且一人独居宫中,性格直且傲,向来觉得萧骏依仗忠亲王之势,又靠着帝后撑腰,对萧骏十分敌意。
与他同行的还有二皇子萧博,萧博乃是赵妃所出,自小喜爱诗书,性格温和,谦恭仁厚,不喜争抢。
原本他二人在御花园中散步,恰巧遇到未央宫的小承子,萧湛叫住小承子一问,才知萧骏入宫,被皇帝安排在望瑛阁等候召见。
萧湛听闻此言,心中愤懑,今日一早他曾去盛阳殿给楚王请安,楚王吩咐下朝后见驾,却不曾想,又有太监传话说楚王另有它事,如无要事,今日免安。
御花园中遇到小承子他这才只得,所谓它事不过是忠亲王世子入宫罢了。想到一直与萧骏的不对付,萧湛便拦下了小承子,自己朝着望瑛阁而来。
刚入了阁中就看到萧骏走了出来,萧湛上前一步,唇边挂着讥讽,眼中满是厌恶。
见萧湛和萧博二人同来,萧骏装作不曾听到萧湛的讽刺,稍稍躬身,朝萧博主动行了一礼。
“敬之不必多礼,快请起。”
萧博走上前去,好看的眉眼之间喊着温和,眼中满是笑意,一把握住萧骏的手,热情道:“许久没有入宫了,比之前越发精神了,前些时候你袭爵,偏巧父皇给我派了个编写周年纪的差事,一直不得空去贺你。送去那套苍颖书礼可收到了?”
“收到了。”感受到萧博的真挚,萧骏绝美的面容之间绽开一抹笑,“二皇兄厚礼一早就收到了,别的不说那方齐地龙溪产的松烟可是绝品,让皇兄如此割爱,敬之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
“答谢什么,难道上次送我的青竹霜毫便不是绝品不成?”
“绝品若无名士配之,何来绝字可言,更无人能品。今日天寒,我们自家兄弟别站在这里客套了,许久未见,倒是有些馋二皇兄泡的茶了。”
说到这里,萧骏携了萧博的手,举步就要往望瑛阁中走去。
“敬之,等等。”
萧博拉住萧骏,转身看了脸色不好的萧湛一眼,笑着伸手去拉他,“走,一起进去喝茶。”
“喝茶?跟这种持攻傲物之人一起喝茶,我怕喝出病来。”
萧湛冷笑一声,后退一步躲开了萧博的手。
萧骏先前一直没有将萧湛的话放在心中,忍着怒气跟萧博说笑,他向来性子狂傲,见礼之时遇到臣子无礼尚可敲打。
可是这萧湛今日说话,句句带刺,先是拦了自己的宫人,现在又恶言相向,加上过去两人说不了几句就能打起来,萧骏心中有气,忍不住回身踏前一步,“三皇兄今日酸的狠,如此扭捏作态倒是不必喝茶了,只怕真的会喝出病来。回罢!”
“你!”
萧湛怒目而视,两人互相面有怒容,眼看一场争执一触即发,萧博连忙挡在二人之间,无奈道:“都是什么岁数的人了,都不知礼数了吗?这里我最大,听我一句,谁都不许再吵了。”
萧博一声喝止,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不再说话。
一旁机智的宫人见争执停止,连忙将望瑛阁的门打开,萧博一手拉着一个,将这二人拽进了阁中坐下。
吩咐了宫人摆上茶具,萧博开始斟泡起来,萧骏与萧湛两人互相不理睬,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见两人不再争锋相对,萧博便拿起茶盅,一人递了一杯,笑道:“你我兄弟,皆为皇族,当是天下翘首,万民楷模,眼下乱世之中,我等更当以富国强民为己任,若日日争执这些琐事,如何做世人表率?如何当得起我楚国风雅之盛名?”
萧博眸中带笑,眼底澄澈,一番刻骨之言娓娓道来,虽温润如玉,却也有振振之声,一字一句落在萧骏和萧湛耳中,二人虽面色如常,眼中却多了几分羞愧和收敛,萧骏拿起茶盅放在掌中微微滚动,清新的茶香扑入鼻中,她惬意的眯起了眼。
“二皇兄不仅诗词绝妙,这茶艺更是了得。不过月余未吃,皇兄手艺更精进了。”
萧湛生母早逝,自幼性格执拗孤傲,楚王萧钺重武勤政,为博萧钺喜爱,萧湛向来留心治世之道,甚少在诗词歌赋,书法茶艺这等旁事上下功夫。
生于天家,萧湛等人自幼便吃惯山珍海味,却唯有这萧博泡的茶,常常惹得众兄弟嘴馋,每隔一段,就要尝尝不可。
如今茶水入口,萧湛只觉得舌中甘甜厚重之感四溢,全身说不出的通畅,忍不住赞叹了起来。
萧博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谦逊道:“子羽言重了,只是月余哪有如此进步,不过是配了好茶罢了。”
听到萧博这样说,萧骏稍稍一顿,低头细闻,湿热的水汽当中带着一种极淡的薄荷香气,让人神清气爽。
“二皇兄,此茶可是狮山云雾?”
“正是呢。”
见萧骏品了出来,萧博眼前一亮,如同遇到知音,又给萧骏斟了一些,道:“想不到敬之小小年纪,倒喝过这个。”
“呵;”
一旁萧湛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喝过又如何?也值得邀功?”
“邀功?”
萧骏放下茶盏,面容冷冽,“三皇兄今日究竟有何不满,不妨直说,如此行事,怕是有失天家气度!”
“天家气度?”
萧湛怒极反笑,嘴角挂着讥讽,“天家气度为何物,我倒不知了;我楚王室在你忠亲王府前,何时有过天家气度?便是父皇……”
“萧湛!你放肆!”
一声怒喝,萧博拍案将萧湛的后话打断。
萧湛见甚少发火的萧博直呼其名,心知自己险些失言亵渎王权,宫中人多嘴杂,方才的气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不知要生出怎样的风波,楚国王室皇子对忠亲王心生间隙,且不论是否会有人挑拨,就是楚王萧钺听到,也会掀起轩然大波。萧钺最为痛恨的,便是兄弟失和,他与忠亲王萧渊相互扶持,才有了如今楚国的局面,对萧渊信任至极;
若让萧钺知道萧湛的这番话,到时……
想到这里,萧湛心中虽然仍有不忿,却只能咬牙闭嘴,将头撇到一旁不再说话。
“今日品茶,不谈旁事,胡言乱语休要再提。”
深吸一口气,萧博面上怒气渐退,恍若无事一般,轻笑道:“既然子羽不知这狮山云雾的珍贵之处,我便为你们介绍一二如何?”
萧骏笑的有礼,仿佛也不曾看到萧博方才的发怒一般,他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敬之也知之甚少,愿闻其详。”
“这狮山云雾茶产自秦国……”
萧博将话匣子打开,方才清淡的气氛稍稍缓和。
一旁萧湛看着窗外枝头白雪,似是陷入沉思,不知在听萧博介绍,还是在想些什么。
萧骏端着茶杯,似是在细闻茶香,他眼眸微敛,眼底的汹涌尽数被遮掩了起来。
萧湛刚才的失言虽未说完,却让人心惊。
在王室眼中,忠亲王府究竟坐大到了何种程度,竟让皇子觉得没了天家气度。
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王室之中已有人心生嫌隙,旁人又是何种态度?楚王萧钺呢?
无数个疑问在萧骏心中扩散开来,自从袭爵,每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于她而言,都需在脑中走上数十遍才能罢休。
将每一个思路有迅速归纳一遍,萧骏眼里笑意稍深,抬头将手中茶饮尽。
萧博的声音轻缓道:“……自各国开战之后,这闻名天下,专供秦国皇室饮用的云雾茶便千金难求。前年奉旨去安州寻访精通文史之士,偶遇一行商,那商喜爱诗词,出题求诗,以这茶为奖,我耗了三日才赢回,今日若不是见你们心浮气躁,我是断断不会将它轻易拿出来的。”
“不过,此茶极为难得,敬之如何一闻便识得?莫非还有这等天赋异禀不曾显露?”
萧博看向萧骏,眼中透着好奇打趣着,萧骏握着茶杯的手不着痕迹的紧了紧,目光看似无意的瞟了一眼萧博。
只见他眼中清明,并无思虑之色,又见那边萧湛不知何时收回目光也看了过来。
萧骏放下茶盏,云淡风轻,勾起唇角,眼中晴朗,收敛傲气,谦虚道:“先前父王打败秦军,收复边境失地,秦国使者曾进贡两饼入京,王上怜惜父王浴血沙场,赐了一饼,是以我尝过。”
话音落下,望瑛阁中寂静无声,静的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