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初可

60、楚珩

　　楚珩急匆匆往二教走，眼看不过也就百来米的距离，路却难走得很。二教楼前，周帆带着学生会的人在搞募捐活动，方圆几百米内自然是人挤人。他本不是急性子的人，周帆半个月前就跟他打好招呼，今天一定来帮忙。他早就应下，时间本刚刚好，他还能早到。却也没想到来学校时，路上偏偏堵了车。
　　他今天没骑自行车，为了早点来，还特地开车过来。早知这样堵，还不如骑自行车。周帆催他的电话是一个又一个地来，他也跟着有些急起来，停好车立即往这处跑，跑到这儿，却也堵着没法跑了。
　　同学们见到他，还不停跟他打招呼，他心中急，面上也只好笑，跟着人群往前走。艰难往前挤着，还差五十米时，周帆的电话又来了。
　　他接了电话，周帆的大嗓门传来：“大少爷你到了没啊！你再不来，这都快要结束了！就等着你来帮我们站台呢！”
　　“到了到了。”楚珩是个守时的人，也很不能忍受自己晚到，“我这就拐弯了。”
　　拐弯便是通往楼前的路，话刚说完，他总算挤过拐角处，看到不远处拉着的横幅，长桌前人头攒动。他个子高，目光穿梭着找周帆。
　　周帆也在抬头找他：“哪呢？你在哪呢？你今儿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我朝你的方向挥手了，我在这儿呢！你快过来！”

　　他一招手，楚珩立即看到他。楚珩往他走去，并笑道：“我看到你了，我这就过来——”
　　走到楼前，人又少了些，不再像刚刚那般难走，楚珩的身边也有了些许缝隙，可他的脚步却忽然止住，止在长桌前大约三米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帆却没在意。他的手机还放在耳边，看到有人走到周帆守着的长桌前，周帆立即对着手机道：“我先不跟你说了！你赶紧来！”
　　周帆说完，却还未来得及挂电话。因为先有人问他话，透过周帆还未挂掉的电话，楚珩听到那个男孩用冰凌凌的声音问：“这是捐款吗？”
　　周帆忘了挂电话，将手机直接搁到桌子上，点头笑道：“是是是！学弟你要捐吗？我们捐给山区的孩子，你看，这是我们的宣传手册，这是学校老师给我们做的证明，我们每一分钱都保证送到孩子手上，我们……”周帆卖力介绍，并拿了一份宣传手册递给他。
　　他手上本拿着几本书，见状便将书抱到怀中，从周帆手中接过那本宣传手册，低头静静翻看。
　　周帆再介绍：“这就是我们捐助的地区，你看，这是我们上学期捐的款项与衣物、书本，全部送到孩子手上了，我们上学期捐助的钱，帮助不少孩子上学呢！”
　　楚珩听得很吃力，周帆的手机搁在桌上，他们的身边都很嘈杂，声音有些飘。楚珩想往他们走，那人却又抬头了，他在和周帆说话。楚珩却再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太小，听不到。
　　周帆的嗓门大，足够楚珩听到。听他问完，周帆愣了愣说：“七八百就够那里的孩子们一年吃饱了。”
　　他再说话，周帆更愣：“呃，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将宣传手册还给周帆，周帆脸上有些僵硬，随后笑道：“这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他从身后拿下书包，周帆立即帮他拿书，他从书包中拿出一个钱包，他先拿出一张卡递给周帆，周帆瞪着眼睛，周帆身边的人全部看他，全部不说话。他将卡递给周帆，周帆左右看看，艰难问道：“这，这是？”
　　他伸手朝他们要东西，周帆发呆，他又催了一次。周帆身边的女生先回神，递给他一支笔与一张纸，他低头不知在纸上写了什么。写好后，他将卡递给周帆，同样是周帆身边的女生帮忙接的。

　　周帆懵了。

　　作为周帆的好友与室友，不过三四米的距离，楚珩看得清清楚楚，周帆被吓到了。
　　楚珩再将视线转到那个男孩子身上，他记得这个男孩子，一直记得。
　　十天前，大一新生开学时，他同样去帮周帆的忙。九月中旬，秋老虎来势汹汹，天气格外炎热，周帆是个很负责任的学生会主席，有些不该他干的事，他也干了。他要带学生会的人，去给在外面排队注册的同学和家长们送些水，用的是学生会的经费，他当然支持同学，包了这次的费用。
　　他知道背后常有人说他是学校里的活招牌，有些人是真心这样说，有些人只是为了嘲讽。他都无所谓，而他的确经常对内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对外作为学校代表发言，学校官网上也是他的照片。就连周帆招新，都总是拿他来做招牌。
　　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他也知道自己在同学当中的影响力。可以说，的确是大部分新生都认识他。那天发水时，学弟、学妹与家长们对他都很热情，即便有些人并不认识他，但对于这个时候送水来的学长们，大家大多愿意表达善意。
　　那天，或者说，二十一年来，他第一次被人拒绝。

　　拒绝他的，就是这个男孩子。

　　周帆发到他时，水不够了。周帆为人很是热情，也很爽朗大方。周帆是个直男，心中只有一个女神，大四的一位学姐。作为一个标准直男，周帆眼中除了他的女神，没有其他人是好看的。
　　那天，也是周帆难得夸一个男孩子帅，夸得毫不作伪。
　　他正好走到他们身后，听到这话，有点好奇，却也没有好奇到想立刻看到的程度。他那里正好也有水，就赶紧上前，将水递给那位学弟。
　　递水的时候，男孩前面的其他人都纷纷回头好奇打量他。楚珩对他们善意地笑了笑，可接着，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男孩子压根就没要他的水。不仅没要他的水，男孩子还低头瞥了眼他的手腕。
　　楚珩的手指忽然有些瑟缩，立即也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没问题啊？
　　也是低头的时候，他看到男孩的侧面，与他的眼角，以及眼角内带出来的一丝不耐烦。

　　不耐烦？
　　楚珩也难得有些呆住，就是呆了这么片刻，队伍往前移了不少。男孩收回视线，离他往前走去，男孩身后跟了一男一女陪他。再站定后，那位看着似乎是保姆阿姨的女人拿下身上背着的保温杯，倒热水给男孩喝。
　　那个男孩接过去喝了。

　　谁都看得出来，楚珩被嫌弃了。

　　周帆同情看他，旁边另一位学弟还怕他尴尬，从他手中抢过水，夸张笑道：“学长，水给我吧！我渴死了！”
　　楚珩回过神，将水递给他。箱子基本都空了，周帆叫上大家，一起回寝室。好歹是圆满完成一件事，大家一路笑哈哈地聊天，楚珩有些沉默。
　　不知为何，他眼前总是那个男孩上挑的眼角，与眼中的不耐烦。
　　那个男孩，是在讨厌他吗？
　　被这样当面讨厌，不得不说，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他沉默了片刻，顿下脚步。
　　周帆纳闷看他：“怎么了？”
　　楚珩笑道：“我有东西落在刚刚那里。”
　　“那你快去找！早点过来，晚上一起吃饭。”
　　“好。”楚珩回身往刚刚排队的地方跑，跑到后，那人却不见了。楚珩又走进行政大楼，顺着排队的人群挨个找，却再也找不到。
　　他走出行政大楼，看向依然在排队的陌生学弟学妹们，心中头一回生出陌生的挫败感。

　　刚刚，那个侧面闯入他视线的瞬间，他便认了出来。
　　他听到他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声音。
　　楚珩舍不得放下手机，万一还有再听到他声音的机会？他也不舍得再动，万一再动一下，人就又不见了？他难得犯傻，始终站在原地。看他将纸递给周帆他们后，又从钱包中抽现金，将全部现金抽出来，再全部递给周帆。
　　周帆那种人，恨不得从大家身上多募捐哪怕一分钱的人，竟然满脸通红地推脱着，楚珩能听到周帆着急的声音：“够了够了，太多了，同学这些你就自己留着，真的不用了！”
　　他却又生气了，一把将钱拍到桌上。
　　特别霸气，周帆等人再次懵住。

　　他再将钱包迅速塞进书包，拉好拉链，从周帆手中抢过自己的书，抱在怀里，连书包都没再背，回身往楚珩的方向走来。
　　他刚刚那些行为，若不是楚珩这样紧紧盯着，在这样忙碌而又混乱的地方，其实并不引人注目。但他回身后，却还是有很多人看他。
　　楚珩能明白这是为何。
　　这也是楚珩头一回看到他的脸。
　　楚珩看得移不开视线，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有很多人看他，但也仅是欣赏地看，看过后又纷纷移回视线做自己的事。他似乎半点不在意他人的视线，镇定自若地走，离楚珩最近的时候。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微微垂眸，嘴角轻展，露出一个得意、高兴却又极力在掩饰的笑。

　　微笑的瞬间，他低头经过楚珩。
　　他依然没看到楚珩。

　　楚珩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睛。他往前看，周帆已经恢复常态，再度在吆喝。其余人，都与刚刚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几十秒，这个世界，当然还是原本的世界。
　　周帆也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机始终没挂，他接起来喊道：“你人呢？我看到你了！你过来啊！我跟你说刚刚遇到个特有钱的学弟，他捐贼多，他——哎？你干什么去？你过来！你过来！”

　　楚珩挂了电话，回身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跑。
　　他是要出校门吧，是吧？是吧是吧？
　　楚珩心中急躁，他刚刚都在做什么，为什么光顾着发呆，却不知道跟上去看哪怕一眼？他到底在做什么？学校这样大，隔着年纪与班级，谁又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他如今越发少来学校，他要如何再遇见他？
　　楚珩逆向跑得飞快，同学们见他这样都纳闷极了。
　　有人匆忙问他怎么了，他连分去半点视线的精神也没有，他的全部精神早已放在前方，放在前方一个不知到底在何方的身影上。

　　学校那样大，可他的运气到底不差。
　　跑过操场，跑过学校主道，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楚珩深吸一口气，紧紧跟在他身后，他浑然不觉，优哉游哉地往校外走。他的书包看起来好重，包带一次次往下落，他抱着书，根本无法调试。楚珩看得心中着急，却也不敢上前。向来行事最光明磊落的自己，甚至也不敢上前与他说哪怕一句话。
　　一路跟随，跟到学校门口，他往一辆车走去。
　　车上的司机下来给他开门，车后的阿姨也下车，笑着接过他的书包。他爬上车，司机要关门的瞬间，他回眸往外看来。

　　楚珩浑身僵住。

　　他笑着与司机说话，原来只是看他的司机。
　　楚珩心中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司机将车门关上，阿姨也上了车，司机坐进驾驶位，不过片刻，车开走了。
　　楚珩上前几步，先看车牌号，迅速记到心里。
　　车子越开越远，他紧紧盯着车后玻璃内那个其实还很陌生，但却已经熟悉的后脑勺。

　　车子不见了，楚珩深吸一口气，回身往学校内走。
　　这只是漫长岁月中无比平凡的一个日子，身边的同学们聊着与往日同样的话题，笑声、吵闹声依旧，学校门口也如同往日那般热闹。进学校大门时，他也如同往日那般，将学生证给保安看。
　　甚至连同学们投向他的视线都和往日一模一样。
　　的确什么也没变，地球还是按照那个速度沿着那个轨道在缓慢转动，地球旁的行星们同样如此，与它保持忽远忽近的距离。

　　只有楚珩自己知道，这一天，这一刻，是不一样的。

　　楚珩走回二教前，没搭理周帆的抱怨，他直接走到刚刚那个男孩站着的长桌前，从桌上纸盒里很轻易地找到一张纸。上头写着卡号与密码，但这些都不重要。楚珩往下看，在纸张的角落看到三个字与十一个号码。

　　原来，他叫安思风。

　　楚珩将纸对折、对折，再对折，连同那张耀眼的银行卡，小心而又郑重地握在手中。
　　周帆嚷嚷着问他干什么呢，他说他去帮他们转账，不再应对周帆的询问，楚珩转身离开，走过方才他经过的那条路，楚珩也低头，嘴角不由就微微翘起。

　　那一天，他一见钟情了。
　　对一个叫作安思风的男孩子。

　　也是那一天，安思风住进了他心里。

　　“楚珩，安思风快出来了！”李鑫急匆匆跑来，找楚珩，却见他莫名其妙地趴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风景，露出无法言明的笑，李鑫瘆得慌，“你怎么了？”
　　楚珩笑着回头看他，摇头：“没什么。”
　　“那你？？”
　　楚珩越过他，往手术室走，轻声道：“走吧，去接他。”
　　“是是是！”
　　李鑫跟上他，楚珩稳步走完不远的这条路。刚在手术室前站定，门被推开，医生笑着走出来，对上楚珩的脸。

　　所有人的身子都松了下来。
　　楚珩往前再走一步，亲眼见睡着的安思风再被推出来。

　　安思风被推到他面前。
　　楚珩低头看他，这一刻起，久住他心中的安思风，将会永恒住进他的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