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抹茶豆腐

17、第十六章

　　夜幕已沉。
　　路易斯在森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进着，耳畔不停传来夜鸟的鸣叫，以及大型夜行动物低沉的吼叫。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佩枪，手心汗津津的。
　　路易斯的耳朵努力竖着分辨四周传来的声音，这些声音他从未曾听过，这一时刻森林充满了恶意。
　　就好像自己正身处于一只蛮荒怪兽腹中一样，路易斯忍不住这么胡思乱想。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跋涉而酸痛不已，路易斯自背包里取出一片肉干，小心翼翼的咀嚼起来。
　　四周都是黑暗，笔挺的树干在黑夜之中穿上丧服，只有一些罕见的蕨类植物在夜色之中发出微弱荧光，宛若幽灵一般。
　　“早知道就带火种出来了。”路易斯嘟嘟囔囔。
　　这时候，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前方，一双荧绿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他。
　　路易斯吓了一跳，一只手端枪，另一只手自枪托的位置抖抖颤颤取出一小枝荧光棒来，掰开了扔过去。
　　荧光棒掰开的瞬间发出强烈光亮，这本来是军队标配的应急物品，每把手枪里仅有一根，可以持续照明半个小时左右，但是不能反复利用，所以路易斯一开始也没有想要把它拿出来。
　　可是，这双眼睛所带给他的恐惧太过深沉，那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恐惧畏缩，而四下的黑暗又在不停的加重这种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双眼睛的方位看去。
　　呼吸猛地窒住，在那浅蓝色的荧光棒照耀之下，一头英俊的白狼正站在那里，冷静地、严肃的看着他。
　　“我的神哪。”情不自禁，路易斯脱口而出，“白狼神，您好。”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好，最强壮的一头白狼——即使是当年在新派斯洛的时候那些画片上的白狼都被经过了粉饰美化，路易斯也一样认为，这头出现在黝黑森林之中的白狼，才是真正的神灵。
　　它是自然之神，是黑暗之神，是杀戮之神。
　　它站在那里，自头至尾看不见一丝杂毛，一双荧绿的眼睛充满了威压，而嘴角残留的那一丝血迹更是加重了这一点。
　　它有着粗壮有力的四肢，锋利的爪子——在荧光棒发出的光芒之中，这爪子似乎都在泛着钢铁一样幽蓝色的光芒。
　　路易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寒颤那么古老，在几百万年前，当还是猿猴的人类遇到这美丽强悍生物的时候，当刚刚学会行走的人类遇到这美丽强悍生物的时候，当刀耕火种的人类遇到这美丽强悍生物的时候，当用火药武装了自己的人类遇到这美丽强悍生物的时候，这寒颤如此的相似，如出一辙。
　　这生物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孤单、强悍、美丽、高贵，它是自然界的幽灵，它是自然界的神。
　　寂寞的，神秘的，无情的白狼。
　　在他的身侧抛着一只已经死亡的大角鹿，它的颈子被尖利的牙齿咬断，还没来得及凝固的血液自伤口处缓缓地流淌出来。
　　白狼看着路易斯，这个穿着奇异的衣服进入自己领地的，能够直立行走的猿类。
　　它伸出舌头来舔舐自己的嘴角，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冷漠的光芒难以捉摸。
　　路易斯感觉自己的脚就像被牢牢地钉在地上一样，冷汗顺着脖子往下飞速的流淌着，后背一片津湿。
　　手里的枪这时候变得出奇沉重，在这美丽威严生物面前，枪弹似乎也会汗颜后退。
　　这是如何的一种大美啊。
　　路易斯的脑子里只有这样的念头轰轰然的反复回想着，他宛若呆滞一样看着这只兽，没有动，也无法动。
　　这时候，荧光棒到了使用时间，浅蓝色的光缓缓地熄灭了。
　　路易斯只觉得自己眼前蓦然的暗下来，视网膜还没有适应这突然之间的黑暗，他已经全盲。
　　在这种情况之下听觉相应的变得敏锐，他听见野兽粗重的喘气声。
　　这声音渐渐逼近，或许是幻觉，路易斯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到那浓烈的血腥气味。
　　他握紧枪，满手汗渍。
　　喘息声越加的近，路易斯感觉自己的每一条肌肉都不可抑制的紧绷起来。
　　只是，暂时盲着的他，连这兽身在何处都无法判知。
　　这时候，他的头顶忽然传来破空的声音。
　　伴随着声音，一道浅淡的月光照射进来，虽然光芒轻微，但是却足以令视网膜恢复功能。
　　这时候，路易斯发现白狼已经靠近了自己，却在这声响之后停止了脚步。
　　它抬起头来，向着空里发出警告似的嗥叫。
　　路易斯也忍不住抬起头，顺着月光照进来的方向看去。

　　他再一次的惊呆了。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一双如钢钩一样的爪子紧紧攫住了粗壮的树枝，尖利且带着弯曲的喙在月色下闪着冷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下面。
　　路易斯的呼吸再一次窒住，小时候半玩半学记住的那些祈祷文一瞬间翻江倒海。
　　白狼神创造山河，创造并且照庇人类，同时，他也赶走了在这个世界为恶的黑鹰。
　　黑鹰在祈祷文里被指责带来疾病、苦难以及灾厄，它通体漆黑，如同穿着丧服一般。
　　它是食人的禽类，不论是人类的□□或者是灵魂，都会被吞噬殆尽，之后陷入永远的黑暗之中。
　　路易斯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这时候，呼啸的风声响起，黑鹰扬起了双翅。
　　借着被黑鹰折断的树枝间隙透进来的月光，路易斯凝神屏气的看着这两只美丽的动物。
　　他的双腿依旧毫无知觉，冷汗将衣衫层层湿透，这一刻他丧失了逃走的勇气。
　　不敢走，亦不想走。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矫健的动物，眼前的一幕一幕就像最匪夷所思影片一样，即使战栗仍旧舍不得闭上双眼。
　　黑鹰冷冷的看着地面上蓄势待发的白狼，脖子上的绒羽直竖，一瞬间身体近似膨大了一倍。
　　白狼同样回以冷漠的眼神，它的爪子牢牢地抓在地上，后腿微弓，发出低沉的嗥叫。
　　路易斯站在一边，只感觉自己宛若隐形一样。
　　汗水自他的发梢滴进眼里，火辣辣的疼。
　　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劲风自他身侧刮过，路易斯一惊，连忙睁开眼睛。
　　白狼还是站在那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嘴边多了些鹰羽。
　　而黑鹰呢？
　　路易斯仰头向上望去，黑鹰的羽毛凌乱，看上去颇是狼狈。
　　它气咻咻的蹲在枝干上俯瞰着沉默的白狼，颈子上有一处的羽毛稀疏，想来是被白狼撕咬所致。
　　白狼甩甩头，吐掉嘴里的鹰羽，仰头再一次长号。
　　凄厉冷漠的狼嚎在森林里响起，树叶沙沙作响，连这些参天大树的枝干都似乎被这声音所动摇。
　　而此时，在森林的另一端，隐隐约约有相似的嗥叫声传来。
　　黑鹰的绒羽竖得更直，它试探性的发出鸣叫。
　　白狼回以嗥叫，而森林另一端也同时有相似的嗥叫和着。
　　只是那嗥叫的声音听上去近了许多。
　　两只美丽的动物在这浅淡月光之下对峙，气氛令人窒息，这对峙维持了许久，路易斯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最后，黑鹰恹恹的选择了退去，它展了巨翅，向天空飞去。
　　在月光之下，它很快便仅仅剩下一个小点。
　　白狼并没有向天空张望，它转回自己的视线看着路易斯，片刻，忽然向后退去。
　　他回到了自己的猎物身边，低下头叼起那只大角鹿，接着往路易斯的方向走去。
　　雪白的皮毛擦过路易斯的军裤，白狼在经过路易斯身旁的时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哝，之后便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

　　直到过了良久，路易斯才从这种惊愕以及震撼之中清醒过来。
　　他轮流活动自己已经酸软的双腿，用手敲打着膝盖。
　　之后，他再次往这密林深处走去，绝无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