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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卷二·第3章 边城中队与姜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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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市局的缉毒中队挤在后院一栋老楼里。
楼外墙皮斑驳,雨水长年顺着裂缝往下淌,拐角处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脚印,被来来回回踩得模糊,只看得出当初有人是一脚一脚跑着冲进来的。
三楼尽头,一扇铁门漆得发灰,门上一行歪歪扭扭的红字——“缉毒”,被太阳晒得发白。
门一推开,里面乱到一种“有秩序的乱”。
两排旧办公桌靠墙摆,桌上摞着还没来得及归档的卷宗和标了编号的透明证物盒;墙上贴着几张已经褪色的通缉令,角都翘起来,用透明胶和图钉硬生生按回去。
靠门一侧的挂钩上,挂着几件被洗到发白的战术背心,有几件胸口那块防弹插板鼓起一块,不知道里面垫了什么东西。
“别乱动那几件。”姜临冲沈听澜几人抬了抬下巴,“插板已经被打裂过,拿来吓人用的。”
“吓谁?”裴征看着那几件旧背心,“吓毒贩,还是吓新来的?”
“都吓。”姜临说,“让他们知道——我们这儿的命,都是反复捡过来的。”
屋里几个本地警员听见动静,纷纷探头。
“姜队?”最靠里的一张桌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蹭地站起来,“这是……省城来的领导?”
“领导?”裴征笑,“你们姜队才是你们领导,我们这帮是给她打下手的。”
“别装。”姜临瞪他一眼,“这位是省厅缉毒总队的沈听澜,专案组现场指挥。”
“这位——”她用下巴点了点裴征,“嘴贫,是副队。”
“后面那个小的,别看着像学生,跑得挺快。”
“苏白。”苏白赶紧自报家门,挺直了腰。
“还有一位——”姜临的视线越过几人,落在门口一点,眉心轻轻一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技术顾问’?”
门口光线略暗。
温止站在那儿,背着光,整个人显得有点薄。她没穿任何标志性的工作服,只是一件灰色夹克,一条深色牛仔裤,脚下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像个随队的文职。
只是那张脸,太干净,也太冷。
“你就是温止?”姜临上下打量她,语气不掩防备,“省城来的‘专家’。”
“专家不敢当。”温止淡淡,“只是会做一点脏活。”
她说话的时候,视线没主动去看任何一个人,却不知不觉把整间屋子的布局扫了一圈:出口、窗户、灭火器的位置,最靠近门的那几把椅子腿略微磨损得更厉害……
“你以前在哪儿干?”有个年轻警员忍不住插嘴,“法医?技术科?”
他一边问,一边手就往自己桌子上的一叠文件伸——那上面压着一份刚送来的“技术顾问简要履历”,上角赫然写着“温止”两个字。
“邵峰。”姜临不看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他后脑勺,“谁让你看人家的?”
“我就……随便看看。”叫邵峰的年轻人捂着脑袋,委屈巴巴。
“人家以前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姜临说,“你一小中队警员,有资格翻人家的卷宗?”
邵峰一下子愣住,下意识看了温止一眼。
“省厅刑侦……”他嘴巴还没合拢,“那不是——”
“你再多说一个字,检讨写三千。”姜临打断,“手欠的,先把今天的案卷录完。”
“哦。”邵峰立刻坐回电脑前,乖乖敲键盘。
屋里气氛有一点尴尬地停顿了两秒。
“你对我很有警惕。”温止忽然开口,对姜临说。
“正常。”姜临把布包往自己桌上一扔,拉开抽屉翻出一条橡皮筋,把头发从耳后捋了一把,“你这个名字,在我们系统里挂了十年。”
“挂得人都快以为你死外面了。”
“还好没死。”温止说。
“死了我们也得给你翻案?”姜临哼了一声,“现在活着回来,省心点。”
她说着,敲敲旁边一块空白墙:“来,开会。”
·
中队的会议室兼用作休息室,面积不大,一张旧会议桌,两排不成套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张折了边的边城地区地图,下面是几张手绘的“简易地形图”。
“今天人到得不全。”姜临站在地图前,拿起一根早就被削成半截的铅笔,当指挥棒用,“有两个人在山上盯点,另外几个去法院旁听案子了。”
“先熟悉一下我们这边的基本情况。”
她在地图上点了几处红点:
“一号点,小湾子码头。”
“二号点,石岭村。”
“三号点,老街仓库群。”
“这些地方,过去两年都出过事。”
“什么事?”裴征问。
“有人在河边被捞上来。”姜临淡淡,“有的是□□,有的是尸体。”
她往旁边那张手绘图上写了几个字:“暗河临时中转点?”
“我们前期查过。”她说,“暗河这条线在边城有好几个落脚点,河上、山里、镇口、市区,互相打掩护。”
“去年我们端了一个山里制毒点,今年上头又冒出一个河道仓库。”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这次专案组下来,”她抬眼看沈,“我们要尝试一件以前没机会干成的事——”
“同时掐几处。”
沈听澜点头:“你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能支撑同时行动?”
“看怎么切。”姜临说,“你们那边的资金流资料,我昨晚看了一遍。”
她伸手,接过沈递来的那份打印件,在桌上铺开。
“这几笔。”姜临用铅笔点了几处,“边城本地某些小商户,频繁和你们的那家物流公司来往。”
“表面账目写的是‘建材运输费’、‘烟酒批发’,金额小,几千几万。”
“但时间点,总落在我们这边出事之前一两天。”
“我们怀疑——”她在地图上圈了一小块,“这里有一处‘隐藏仓库’。”
“负责把河上的货,和公路上的货,串在一起。”
“哪一片?”裴征探身看。
“老街这块。”姜临说。
“以前是粮仓,后来改成私人租赁库房。”
“里头租户来来去去,最大的几个,纸面上都做‘二手家电’‘建材周转’。”
“你们那位韩东韩总,”她嘴角扯了一下,“名下就挂了一间。”
韩东这个名字一出,屋里几个本地警员脸色都有点难看。
“姜队。”一个年纪略大的民警皱眉,“韩东那人……不好动。”
“怎么?”裴征眯眼,“他现在连边城都管?”
“不是他管。”那民警压低嗓子,“是他哥。”
“谁?”沈问。
“市里政协委员。”民警说。
屋里有一瞬间安静。
这种身份,大家都懂是什么意味。
“我们这边以前也不是没查过他。”姜临说,“酒驾、打架、欠工人工资,几件小案子都碰到过他的名字。”
“可惜报上去之后,每次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次不一样。”沈听澜说。
“你们省城来的,当然不一样。”姜临冷笑,“到时候风一吹,你们拍拍屁股走人,我这小破中队还得留着给人当挡箭牌。”
她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却很实在。
空气里一时间有点僵。
“所以这次才叫‘联合专案组’。”裴征缓了一下,“不是‘借调边城跑腿队’。”
“我们这边也不可能打完就走,至少——”他扫了眼沈,“有些人不会。”
沈没接裴征的“抬”,只是把地图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暂时不碰韩东。”
“先摸清他的仓库和小码头的情况。”
“我们需要一个本地线人。”
“老张。”姜临脱口而出。
“他最熟这条线。”
“能信?”沈问。
“半信。”姜临说,“够了。”
“你们今晚先在市局招待所睡一觉。”她看了看表,“明天晚上,老张回来,我带你们去看河。”
“白天不看?”苏白问。
“白天看的是风景。”姜临说。
“暗河,得晚上看。”
·
简单把任务分完,大家散会。
本地几个警员回各自座位收拾东西,换装、上子弹,有人低声嘀咕,有人开着玩笑压紧张。
“你们那位技术顾问,人呢?”裴征忽然发现房里少了个人。
沈听澜抬眼,看见窗边。
温止站在那儿,背对着大家,盯着窗外那条穿城而过的河。
从这高度看出去,河道像一条暗色的带子,夹在一座座低矮楼房之间,水面反着阴沉沉的光。
“在看风景?”姜临走过去,双手插兜。
“在看水。”温止说。
“这里上游三十公里还有一座小水电站。”她的目光顺着水流方向,“下游二十公里,河面突然变宽,岸上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弯道。”
“那儿有一片老码头。”
姜临挑眉:“你来过?”
“十年前。”温止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里叫‘暗河’。”
“只知道晚上,有船。”
“你对这里很熟。”姜临的语气不再是刚才那种半开玩笑的锋利,带了一点认真。
“那你现在回来,是打算帮我们,还是帮他们?”
“我帮我自己。”温止说。
她转头,看了姜临一眼:“如果这对你们有好处——算你们捡的。”
姜临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几秒后,她忽然“啧”了一声,转身回桌子旁,拎起自己的包。
“晚上你们住市局。”她对沈说,“条件一般,别嫌。”
“我不住招待所。”温止忽然开口。
几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到她身上。
“我去你们中队的宿舍。”她说。
“方便。”
“方便?”姜临冷笑,“方便你半夜翻我的卷宗?”
“方便我半夜起来吐。”温止淡淡,“招待所隔音太好,吵到别人不好。”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手腕上那圈针眼疤:“有时候会犯病。”
姜临皱眉:“戒断?”
“后遗症。”温止说。
“发作起来,在封闭空间里,我自己也难受。”
空气一时僵住。
这种话,她说得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评估一件设备的故障率。
“你要是怕我半夜逃跑——”她晃了晃手上的金属环,“这个东西不会答应。”
姜临沉默了两秒。
“行。”她抬下巴,“宿舍在四楼。”
“铁床、薄被、墙皮掉一块,你们省城来的‘专家’要是睡不惯,可以趁现在回去。”
“我睡过比这差的。”温止说。
“她以前睡过山洞。”沈淡淡补了一句。
“……你们这口味还挺重。”姜临忍不住吐槽。
她抓起桌上的钥匙串往前走,路过沈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沈听澜。”她低声叫了一声。
“嗯。”
“刚才会里我没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说。”姜临压低声音,“你爸那年——”
“也来过这儿。”
沈听澜指尖一紧。
“那时候我刚进警校,还没分配下来。”姜临说,“他在这楼里开过几次会。”
“也画过地图,跟你刚才干的一样。”
“后来……”她笑了一下,那笑意一点都不轻松,“河翻了一半,人没回来。”
“暗河那条线,被人从中间截走一段,埋到水底。”
“现在你来了。”
她抬起手,拍了拍楼道墙壁,像是在拍一只沉睡太久的怪兽。
“看你这次——能不能把剩下那半条河,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