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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酒与旧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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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破碎的光晕,空气里馥郁着昂贵酒液、香水与一点点浮华的欲望。名利场永不落幕,今晚这里是沪上最炙手可热的慈善晚宴内场。程霜端着一只几乎透明的酒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杯壁,目光懒洋洋扫过全场,像一头对眼前猎物资讯过于丰沛而暂时失去兴趣的猎豹。
她身上是当季高定,烟霞色的流光长裙,衬得肌肤胜雪,一路从肩颈滑落的线条既傲慢又优雅。媒体区的长枪短炮总有三分之一时刻黏在她身上,捕捉顶流女星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习惯了,甚至懒得给予更多回应。
直到入口处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
像一块无形的磁石,瞬间攫走了场内大半的注意力。低声的议论,探究的目光,以及骤然升温的某种氛围,都指向新入场的那位。
裴放。
西装是深夜的墨蓝,剪裁利落得像第二层皮肤,裹挟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身形极高,眉眼间是经年沉淀下的冷冽和疏离,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回应主办方的殷勤问候,步伐未停。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人簇拥着他,却自动在他周身隔开一小圈真空地带——那是权力无形划下的界限。
程霜的指尖顿住了。
隔着衣香鬓影、推杯换盏的浮华喧嚣,那个名字无声无息地撞进心口最深处,撬开尘封了二十年的旧匣子。落了厚厚一层灰的记忆猛地扑出来,带着南方小镇特有的潮湿梅雨气和一个小女孩所有蛮横又脆弱的眷恋。
五岁的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个粉雕玉琢却总绷着小脸的男孩的耳朵,大声宣布:“裴放!你长得真好看!以后你要当我老公!”
小男孩漂亮的脸蛋立刻皱起来,嫌弃得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用力拍开她的手,声音脆生生的冷:“丑八怪!鼻涕虫!离我远点!”
她当时哭了吗?好像没有。她好像更用力地瞪回去,凶巴巴地威胁要把他偷藏的小汽车全部扔进河里。
然后呢?
然后是那个下着雨的傍晚,裴家那辆黑色锃亮的豪车,无声地碾过小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彻底消失在水雾迷蒙的尽头。带走了那个嘴毒又漂亮的小男孩,也带走了她童年里所有关于“未来”的霸道设想。
二十年。
程霜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像是被冒犯了领地的猫。她将杯中残余的香槟一饮而尽,随手又从侍应生的托盘上取下一杯嫣红的葡萄酒。裙摆摇曳,她朝着那个漩涡中心走去,步履从容,脸上重新挂起明艳不可方物的、属于女明星程霜的完美笑容。
人们下意识为她让开一条路。
裴放正与人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冷硬。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靠近,或者,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
程霜在他身侧半步远处站定,声音又软又媚,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哎呀,不好意思——”
手腕看似不经意地一倾。
深红的酒液,如同上好的丝绸,又像泼洒的鲜血,精准地、大半杯都泼在了裴放那件显然价值不菲的墨蓝色西装外套上。黏腻的液体迅速渗透,留下醒目的、不规则的污渍。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惊愕、好奇与探究。
裴放的话语顿住。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自己衣襟的酒渍上,然后,上移,定格在程霜脸上。那眼神深得像寒潭,看不出情绪,却无端让人感到压力。
程霜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愧色,甚至眨了眨眼,红唇勾起的弧度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慢悠悠地问:“裴总,真是抱歉。您看,这衣服……是赔您,还是——陪我?”
她刻意咬重了“陪”字,眼波流转间,是二十年未变的、专属于他的霸道和故意为之的刁难。
空气凝滞。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位以手段凌厉、不近人情著称的新晋资本大鳄会作何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冷面离去?
裴放垂眸,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襟,尽管毫无作用。然后,他抬手,向旁边的侍应生示意了一下。
侍应生立刻递上一块干净的白色方巾。
他接过,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些许酒液,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这不是一场尴尬的闹剧,而是某种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起眼,看向眼前这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女人。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像是要在岁月留下的痕迹里寻找什么。
终于,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程霜耳中,也落入周围竖起的耳朵里:
“程小姐,二十年过去——”
他微微停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嘲弄。
“你还是这么……迫不及待想当我老婆?”
程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