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20、济西3

　　中行无诡日间太过兴奋，晚上就寝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在军营中已有些时日，然而打仗仍是头一回。想到敌人近在咫尺，不免有些紧张。他自以为性子算得沉稳了，还是有这种反应，却不知娇生惯养的魏无忌又是如何？魏无忌从来都是淡定的，鲜有失态，想来即使紧张亦会掩饰得不着痕迹。中行无诡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承认自己在修养功夫上不及他。只是此番再见，魏无忌显得开朗许多，心情放得开了。大约是因为身在沙场的缘故。
　　中行无诡胡思乱想了半天，终于有些迷糊了。半睡半醒之间忽听帐外嘈杂，他惊坐而起，听清叫的是“夜袭”，立时便清醒了，不及披衣随手拿起纯钧便抢出帐外。
　　帐外已有小队兵士在调动，并不显散乱。他环顾四周，不见有敌人踪影，也没有失火，仅远处隐隐有厮杀声，显然齐人攻击的并非此处。他随手扯住一个兵士问道：“齐人在攻何处？”那兵士答道：“攻的是魏、楚两军。上将军早有防备，不会让他们讨得好去。”说罢匆匆走了。魏、楚新至，齐人夜袭自是欺他们路远兵疲。中行无诡虽知乐毅已有准备，仍不免担心魏无忌，随手牵过一匹马便朝魏营奔去。
　　离魏营越近，厮杀声便越清晰。沿途偶有见到逃窜的齐人，中行无诡抬手就结果了。战况比想象中惨烈，魏营多处失火，营帐间伏尸处处。双方将士踏着尸体相互砍杀，火光血光映得一双双眼都通红。中行无诡初经战阵，被血腥激得几乎狂乱，勉力控制自己穿梭于兵刃之中，以纯钧左刺右劈为战马开道。他不知道魏无忌营帐在哪里，只有到处乱闯，见了敌人便随手一剑。乐毅虽料到夜袭，却料不到来势如此之凶，还是损失了些人马。然而各国援军已纷纷赶至，齐人终究不敌，扰乱一阵便退兵了。
　　中行无诡逐着齐人出了魏营，仍是没有见到魏无忌，心下焦急，重又回头寻找。齐人刚退，营帐间一片狼藉，兵士都忙着去灭火，情形依旧混乱。中行无诡寻得不耐，战马在军营里又通行不便，越发烦躁。他转了几圈，已经开始有人处理尸体。一个兵士见他骑马乱窜，拦下他告诫说营中不得驱策。中行无诡听到他说话，心里立时骂自己急糊涂了，都不知道找人打听，下了马便向那兵士询问。
　　魏无忌营帐就在芒卯帅帐之旁，只比寻常营帐略大，并不起眼。帐外连个守卫都没有，中行无诡看看身边穿梭忙碌的魏军，便知道找不到人通报，一掀帐幕直接闯了进去。魏无忌赤着上身正由军医处理伤口。中行无诡见状一呆，脱口问道：“你受伤了？”
　　魏无忌本来见有人闯入营帐已面现不悦，听到他声音一惊跃起，大声道：“怎么是你！伤得这样重！”一面快步向他走来。中行无诡本来想问他伤势，被他一说只觉得莫名其妙，茫然道：“什么？我没有受伤啊。” 魏无忌听他语声平稳，稍稍安心，把他拉到灯下就去解他衣服。中行无诡顺着他的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身上一件内衣已经全部染红了。他也不觉得痛，任由魏无忌察看，自己去看他身上的伤。魏无忌左肩上有一处伤，已经包扎妥当，手臂上还有一处，刚止了血，留下一道淡红色的伤口。他行动如常，显然伤不重。
　　魏无忌看了半天，终于呼出一口气，轻轻道：“还好，都是别人的血。” 中行无诡笑道：“我说呢，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身上都不觉得痛。” 魏无忌皱眉道：“你还笑，你刚才一脸血污地进来，好像地府跑出来的恶鬼，把我吓得半死！”中行无诡打趣道：“怕什么？恶鬼还是我？”魏无忌不答，一把将他按入自己适才坐的椅子，对那军医道：“郑先生，替他看看身上有没有伤，一并处理了罢。”
　　中行无诡身上确有几处小伤，那军医几下就包扎完毕，又替魏无忌包扎了，便退出营帐。中行无诡衣服弄脏，魏无忌找来自己衣服给他穿上。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夜间寒气甚重。中行无诡先前热血沸腾，竟没觉得冷，现在却经受不住了，一阵阵地发抖。魏无忌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这人不长脑子么？这么冷的天衣服都不穿就跑出来。”
　　中行无诡道：“我担心你，出来时就忘了。我回去添了衣服就回来还你。”
　　魏无忌气息一窒，柔声道：“跑来跑去很好玩么？在这里睡了罢，我找人去跟乐先生说。”
　　中行无诡一番折腾也确实累了，便委实不客气地钻进他被窝里。魏无忌一笑，出去找人吩咐了也挤到他身边。
　　躺下了中行无诡反而没了睡意。他在黑暗中瞪了半天眼睛，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无忌。” 魏无忌立时应道：“怎么？”他把头转过来，温热的鼻息便微微拂在中行无诡颈侧。
　　中行无诡听他语声清醒，知道他也不曾睡着，便又续道：“我今天……第一次杀人。杀人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有点恶心。他们也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人，却被我这样无声无息地杀死了……”
　　魏无忌默然半晌，终于缓缓道：“我也是一样。但是战场上人命犹如草芥，仁慈没有立足之地。要活命就必须杀人。”他探手握住中行无诡的手，又道：“今天只是第一次，我们都要去适应。好好休息吧，战争才刚开始。”
　　中行无诡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在大梁的时光，只觉得一阵心安，很快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