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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塌陷 ...

  •   一直坐到很晚丁一一都没有回来,正当万俟安心神不宁的准备去找她的时候,已经关了灯的寝室里响起开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之后,不用看见,她已经可以闻得到那熟悉的气息。

      很浅很淡,只是……只要她出现,万俟安一定知道。

      她回来了。

      心里蓦然的放下一块大石头,丁一一走近她身前:“还在生气吗?”

      万俟安不知道如何回答,抬手握住了丁一一的手。手掌里传达出些许畏缩,这是那只蝎子绝不会摆在脸上的情绪,但是已经足够丁一一知道她的意思——这蠢畜生知道错了。

      她蹲下来不客气的拍了拍她的头:“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跟我吵架?为什么不好好说话?为什么为那点小事生气?为什么不回答我?”说一句,就拍一下,金色的脑袋越来越低,最后张开双臂把丁一一紧紧的困在怀中。

      “……对不起。”她闷闷的说,这似乎……也许……是丁一一第一次听到万俟安道歉?

      “对不起……”重复了一遍,丁一一有一种冲动想确认她有没有哭,尽管,她的声音并不像是在哭。

      “唉……”叹口气摸摸那颗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笨脑袋:“我就说皇室什么的近亲结婚会有缺陷吧……看你这脑容量……”

      “没有!我爸爸和妈妈才不是近亲!都隔了一个大陆那么远了!”万俟安不服气的冒个头出来,没有开灯的寝室里看不清她的脸,丁一一就凭着直觉低头,还好,唇上没有触碰到湿意。

      “好了,为什么生气?我的殿下?”

      “我不是!”激烈的抗议之后声音还是低回沮丧和委屈的那一阶高度:“他凭什么叫你‘一一’!”

      丁一一好笑:“很多人都那么叫我啊,你以为只有你一个啊?”

      万俟安簌的抬起脑袋,楼道外的一束光线正好打在她脸上,那脸上满是愤慨和不甘,咬牙切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丁一一只觉得自己是面对着一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委屈小孩,下一秒这孩子就要气的哭了。

      果然万俟安扭头过去,被丁一一拉住:“我的殿下诶,你几岁啊?还闹这种脾气?”

      “我就闹脾气怎么样?我又不是你的谁,你管得着吗!”

      “哟……真伤心了?”丁一一哭笑不得的逗她,又怕过了火这位得恼羞成怒,赶紧的‘吧唧’一口亲她脑门儿上,对付色狼这招最管用了:“别伤心了,他们不过就是叫叫罢了……而且,你是我的谁……这得要你才知道啊……”

      话到后边,已经是撒娇的口吻,丁一一对万俟安撒娇的次数几乎就跟万俟安道歉和哭的次数一样稀罕,她立时回头,想了想,又使劲儿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摇摇头,很失望又无奈的说:“不知道……”

      “噗——!万俟安,你说……你说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唉!你怎么就能笨成这样儿呢?”把那人的脑袋按回来,还得感叹一句:“你们上司真不容易!”

      好不容易哄得那脑容量不够用的笨蛋不闹别扭了,把人拉出去别打扰了寝室里别人睡觉,捡了个干净的楼梯角坐了,丁一一把手上拎的袋子递给万俟安:“吃吧!就你这吃货还敢跟我闹别扭不去吃饭!”

      万俟安肚子咕咕叫了一声,红着脸打开袋子,是丁一一打包回来的饭菜。

      “傻瓜!有胃病还不知道照顾自己!”看着她埋头痛吃,不自觉地笑起来,家里养了一只不大听话又很能吃的畜生也就这感觉吧?

      “你……打包饭菜……不用这么久吧?”脑袋埋在饭盒里,声音还是不甘心的传达着不满。

      “你以为……你打了人不用道歉的啊?”丁一一曲起食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欺负这金毛笨蛋的感觉是会上瘾的。金毛笨蛋又激愤的抬起头:“他妈的凭什么给他道歉,我X!老子还没叫他给我道歉呢!老子打死那么多人也没一个有那荣幸得到老子的医疗赔偿他还得寸进尺!明明是他先动手的而且还背后偷袭那小王八蛋……”

      丁一一赶紧捂住她嘴:“你是想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吗?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杀人越货还逍遥法外的不法分子?吃你的饭吧!笨!蛋!”

      “呜…………”

      “一一……”

      “嗯?”

      “……没什么……”

      丁一一挑眉看着她欲言又止,这可不是万俟安的风格:“怎么了?”

      摇摇头,扫干净最后一点食物,合上盖子:“吃饱了。”

      丁一一拿纸巾出来给她擦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老妈子了?操心这家伙的衣食住行,她到底是所谓的‘禁脔’还是全能保姆啊?

      “一一……”

      “万俟安你不适合扮忧郁玩你猜我猜的那一套,有话就说。”

      “……”万俟安闭上眼睛,心一横:“如果……我说我愿意放你离开……你……愿不愿意……”有什么愿不愿意?谁会不愿意?谁愿意被谁禁锢?“不……你……走吧!我不会威胁你了,你可以走了!”她笑自己痴心妄想,却听那一边没了声响。

      张开眼,是女孩怔怔的看着她的脸。

      怎么?她不高兴吗?万俟安不解的看着她,与头发同色的眉皱成一团:“一一你……”

      “PIA!”

      “万俟安你这个大笨蛋!你这头猪!你这个……”美丽的眼睛里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什么而溢满了水汽,因而更加显得楚楚动人,晶莹透彻,丁一一把吃空了的饭盒砸在万俟安的头上,转身把万俟安关在门外。

      “……一一。”只来得及转动脑袋用视线追随着女孩跑走,几粒漏出来的饭粒从金光闪闪的脑袋上掉下来。

      万俟安一晚没睡,杵在寝室门口。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人熬红了双眼?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也没想出头绪,越到天明时,精力就越是不能集中,微薄的寒意中昔日的记忆不断地侵蚀她的意志,她恍惚里想起妈妈常用的香水,想起妈妈把头发盘在脑后,长长的鬓发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晃过坐在餐桌上傻乎乎的自己的头上,那香味就从自己的鼻尖掠过。

      她想起在美国的家,总是带着暖色调的房子,向阳的厨房,早餐时总有一只野猫要蹲在窗台上等妈妈送它一点小礼物,那一年它生了小猫,妈妈于是允许自己把不喜欢喝的牛奶分一半给小猫。

      爸爸总是在吃早餐的时候看报纸,时不时推一推滑下来的无边眼镜,妈妈说,那个样子很傻气。

      会把辣椒酱抹到吐司上,真的好傻哦!

      可是她才不会说那是自己的恶作剧,只有那个夏天,家里的辣椒酱消耗得特别快。

      想起他们约好周末去郊外露营,和班上的同学约好了,要几家人一起出行,只到这里,只能到这里了。

      那后来面对着同学们抱歉的神色,她抱着电话在窗台上不断地道歉。爸爸迅速的收拾了简单的随身物品,妈妈换下舒适柔软的家居服,把沉重的首饰装扮一件一件的戴回身上,把那高贵凛然的面具,也戴回脸上。

      走吧。爸爸说,安妮塔维尔,不要任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你回来的时候小猫们刚好长出新毛,你的牛奶都要不够它们喝啦!

      走吧。妈妈说,安妮,别弄皱了你的裙子,等你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就可以换下来了,这几个小时里面安分一点。

      走吧。她放下打热了的电话,不知道再次来到这所房子是五年以后,高挑的少女身手利索的翻越疯长的篱笆花墙,轻松打开窗户,电话里的录音,还停留在五年以前。

      “安妮,我不生你的气了,等你回到美国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

      “安妮我是帕蒂,我和安杰拉说好了等你回来再去露营,你会很快回来的对吗?”

      “安妮,你好,我是布兰斯顿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们好吗?大家都很想你,代我问候你的家人……”

      “安妮……”

      “安妮……”

      “安妮……”

      少女坐在积了很厚的灰尘的沙发扶手上,匆匆离开时丢下的玩具娃娃还躺在窗台上,没关紧的窗户漏了雨进来,娃娃的表面已经斑驳一片,面目模糊了。

      “安妮,我不生你的气了,等你回到美国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

      “安妮我是帕蒂,我和安杰拉说好了等你回来再去露营,你会很快回来的对吗?”

      “安妮……’

      “安妮……”

      留言反反复复的播放了一晚,她安静的盯着窗外的一角天空,看着它一点一点泛起灰白,那几句留言像是用笔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写在心上,刻进去,结成疤,确定自己再也不会忘。天亮的时候,阳光照旧从向阳的厨房投进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记忆里母亲的影子还在流理台前系着围裙,举起锅铲一手叉腰,要她把牛奶喝干净。少女不为所动,十分暴力的把电话拆了个干净,原路离开了房子。她走后不久,那栋荒弃已久的美丽小屋里燃起一阵烈焰。

      火光远远的映进她蓝灰色的眼里,她扒拉一下茶色的短发,拉上兜帽上了一辆巴士。

      那之后有一年的时间,她总是不断地梦到那一片火光,不断地从军队集体宿舍的单人床上惊醒,梦里遥远的地方传来消防车的声音,然而直到梦醒,消防车也始终没有出现。

      “哐!”门被大力拉开的声音惊醒了半梦半醒中的万俟安,开门的女生惊吓一样的看着门口冷着脸的万俟安,过了许久才想起来,指着屋里吞吞吐吐的说:“丁……丁一一……发烧了……”

      情况被报告给医生以后,丁一一立刻被隔离了,只是……本来应该单人隔离的,那个没有病发征兆比任何人看着都更加健康的金发女人却非要跟进隔离室去。单看她那破坏力也没人敢强行阻止她,无数人苦口婆心给她做思想工作,奈何此人正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任凭你磨破嘴皮子,她犟了脖子只一句话:“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我离开她!”

      病床上的丁一一两颊酡红,是想劝她也有心无力,翻个白眼儿都会被人误以为要驾鹤西去。万俟安想起她上次发烧的症状,生怕这豆腐被别人吃了去,丁一一还在生她的气,没好气的乜她一眼:“说你笨……你还真笨给我看!谁发烧真的能烧的那么有精神?”

      “啊?”万俟安傻眼儿了,她的丁一一不是单纯善良又好骗的天然呆吗?这这这……这疑似腹黑的不屑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你……你骗我?”

      “骗?是你自己笨吧?”分辨不出那本来就红的脸是不是更红了,丁一一只是艰难的动了动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而且……我是发烧了呀……”

      “呃……!”万俟安吃了瘪,不说话,把丁一一扎着吊针的手捂到手心里,冰凉的液体流进丁一一纤细的血管里,万俟安坐在床边捧着她冰雪般凉的手,盯着那些青色的血管不知在想什么。

      整个隔离病房里就她一个人没穿隔离服,别说隔离了,她现在是巴不得自己也能感染上好陪着丁一一躺在病床上。这病转入重症以后有百分之七十的致死率,她记得新闻里这样说过。而实际的死亡率比新闻里还要高,那通电话里,也有人在这样说。

      丁一一还未被确诊,据说至少需要观察五天,但是……五天,万俟安咬牙,五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那些往丁一一身体里注射东西的人,不管是谁,他们最好在万俟安走出这里之前自我了断,否则……不管是她和丁一一一起出来,还是她抱着丁一一出来,她都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她低头闭紧眼睛暗暗发誓,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将丁一一平安的带出这里。

      吻一个一个的落在手背上,缓慢而坚定的反复强调着主人虔诚的信念,丁一一摸摸那头扎眼的毛:“笨蛋,你会被传染的!”

      “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堵着气一般,闷闷的回答,又或者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万俟安‘嚯’的起身在丁一一唇上再印下一吻,丁一一无力阻止她,事实上,正如她所言——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赌气的蛮兽不分地点场合的把舌头伸进了丁一一的嘴里,终于还是被无力反抗的丁一一咬了一口:“白痴!你是色魔转世吗?安分一点!”

      万俟安委屈的看着丁一一,过了一会儿,竟然红了眼圈。

      “怎么了?”

      “昨晚……不是,今早,我梦见妈妈了。”她说:“妈妈也叫我安分一点,我忘记了我有没有听话,可是她说完这句话,二十个小时之后,就离开了我……”她低头把脸埋在丁一一的手心里:“你也叫我安分一点,二十个小时以后,会不会连你也离开我?”

      “我骗你的……是假的……那是假的……”

      “什么?”丁一一抬起另一只手想抬起她的脸,可是低着头的那个人死死的把头抵在床沿上,只听得到压抑的悲呦声音,从那些逝去的时光里追悔着痛苦的往日:“我不愿意你走!别离开我……就算要被你讨厌一辈子,就算要把你关起来,用什么办法都无所谓……别离开我!”

      “我不要放你走!”

      温热的湿意在手心聚集,渐渐的凉下去,又有热量源源不断的流进来,好像要把她一生的悔恨都倾倒进这只手掌里,她抓着那只手犹如抓着此生唯一的救赎与希望:“对不起……不要离开我!”

      十二年之前,她最后一次向神祈祷,可是爸爸妈妈还是离开了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时隔十二年,她再次虔诚的祈祷——神啊,我愿意以我一生相换,不要再夺走更多了……不要夺走她!

      “万俟安,万俟安你冷静一下,我不会死的!我保证!很快就会有人来证明我不过是吹了冷风得了一场小小的感冒,不要哭,我不离开,我发誓!”丁一一自认坚强,但这么多年来流的眼泪也不及她为这一个人流的多,她情愿用泪水浸湿她的金发,情愿代替她流尽下半生的泪,只要把万俟安应有的笑容还给她。

      她曾经以为万俟安从非洲回来的那一天是她一生中最痛的时候,原来还不是,看她哭,会比自己受伤更难过。

      “我不会死的,我不离开你,老板,我还欠你好多钱没还呢!”她努力的从病床上侧过身,用脸贴着万俟安的脑袋安慰她。万俟安抬起头,通红的眼里映着丁一一微笑的影子。

      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一个医生,三个护士,带着严肃的表情对丁一一说:“我们经过检测初步推断,丁一一小姐的血检样本情况与这次的病毒极为相似,很有可能是……”

      后面的话万俟安都没有听进去,她木然的看着丁一一的脸,没有再流泪,只是那双美丽的蓝色的眼睛,像天空一样一块块的塌陷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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