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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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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植去了宁州,江郁云隔天去实验室上班,罗将军的身体逐渐稳定,各项指征符合了基因病治疗的条件。
治疗团队决定在半个月后对他进行治疗,输入RT304型基因病抗体。
罗将军很幽默,来到普通病房那天,他笑着说,和真实世界的细菌十年不见,很想念它们,还能够战斗,发出标志性的雄浑笑声。
一旁的成将军配合地笑了几声。
罗将军挥手让他去忙,别总待在这里,又对江郁云招手,让他继续念早上没念完的新闻。
江郁云的工作内容,被罗将军指定增加了念新闻的环节,将军通过新闻,了解这个多年不见的世界。
他尤其在意科学的发展,知道火星基地即将建成,竖起大拇指。听说地下城才是主要方向后,沉默半晌,却也表示理解:“小成他们不容易。”又叹气,“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射线问题。”
罗将军醒来后甚至安排好了自己的工作:“我做个顾问还是没问题的,比不上一线的年轻人,有些经验总还是有点用处。”
短短几天,江郁云在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身上看到了乐观、豁达,还有旺盛的生命力。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不具备的,也正是这样的生命力,造就了人类的现在。
桑植上校身上也有这样的生命力,但他更像一株根系庞大的植物,静默而深沉,他的羽翼需要寻找。
罗开元将军却像阳光,以自己的生命照耀所有人,靠近他的时候,江郁云觉得自己在被洗涤。
人类穿过第一纪元的黑暗,被无数英雄保护到现在。
小枫哥,也是英雄里的一员。
夜深人静时,江郁云终于敢不带情绪地去想小枫哥的选择,那个深深困扰他的问题。曾经的他为失去宋承枫气恼、失眠、哭闹,甚至不敢去送他最后一程。
他不信他的解释,执意留下他的记忆。
江郁云从不为记忆芯片的事后悔,却也渐渐明白,小枫哥是对的,人在自己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更多的责任。
江郁云的世界太小,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只看得到自己。
他只是个普通人。
江郁云的理性承认宋承枫正确,感性却仍然为他感到心痛,一想到他,只剩离别的痛苦。
明明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更多。
这是江郁云无法控制的,是组成他的一部分。
他喜欢靠近罗将军,就像喜欢听桑植上校讲道理一样,在他们身边,身体里的水分被阳光炙烤,被植物汲取,而不是只能通过泪腺挤出来。
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想念桑植,明天一定要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游戏里的相见,终究和现实里不同。
第二天,江郁云的讯息还没发出,就被林襄路透了答案,桑植将乘坐今晚的火车回到基地,在火车上休息,明天无缝衔接开始工作。
江郁云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看了好一会儿前面高瘦的背影,才敢上去打招呼。
林襄被桑植交待过关照江郁云,便告诉了他上校的行程。
两人一起走到食堂,江郁云要坐下来慢慢吃,林襄还有培训,买了早餐,匆匆走了。
江郁云没问是什么培训,基地的机密一向很多,桑植敷衍江郁云用得最多的话术就是,这是机密,不能让你知道。
就像他很想知道似的。
吃着早餐,江郁云想,桑植上校真敬业,睡觉时间都用来赶路。他在火车上睡得着吗?如果有飞机就好了,因为射线风暴,飞机变成一种历史产物,或许,在游戏里和桑植一起坐更加现实。
今天没有排班,吃完早餐,江郁云回宿舍继续看帖,流连于桑植的网站。
躺在床上慢慢看,正入迷,通讯器弹出消息框,是首都几条街区禁严的消息,禁止一切人员和车辆从那里通过。
江郁云点开,字少事大,没看出个所以然,仿佛只是一个通知。
到了下午,才在论坛看到这事似乎和游戏有关,《时间之外:我们的共同归处》这款游戏的支持者,组织了一场抗议游行,在被禁行的几个街区。
为什么游行?
每周玩游戏好几次的江郁云困惑了,他没在游戏里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翻了好几个帖子,才明白,有可能是有关部门对游戏公司下达了通知,要求他们有计划地对游戏限流。
限流?
江郁云心里一惊,慢慢往下看,有人说沉迷游戏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把生活的重心搬到游戏里,基于这些原因,游戏公司不被允许扩大用户规模,已有的用户也将被限制游戏时长。
众说纷纭,江郁云看了很久也没找到确切答案。周围玩游戏的人很多,实验室的女生们会聚在一起讨论,相约去新的地图玩。
自己和桑植也还没有去新的地图玩过。
江郁云登陆游戏,一切如常,花园里的植物生机勃勃,桑植亲手挂上的门牌还在原处。打开门,桌上摆着前天吃剩的零食,检查了冰箱,饮料和食物都在,他松了口气。
游戏世界依然如故,这么美好。
也许,这份美好被很多人当作了逃避现实的避风港吧。
在没有射线风暴的世界沉溺,轻松获得并未被七百年前的人们珍惜的幸福。
七百年后的人茕茕一生触不可及的幸福,得到了,当然会沉溺,这很正常。
躺在宿舍一米宽的单人床上,江郁云慢慢地想。
在这里睡了这么多天,床单被套都染上了西柚沐浴露的味道,熟悉的气味里,江郁云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到了晚上,通讯器里有一条讯息,桑植说今晚在火车上,有文件要看,不能玩游戏。
江郁云回复知道了,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含恨吃掉一袋营养补充剂,度过这不太开心的一天。
江郁云得知莫比乌斯号的事故,是在事发的第三天,唯一征兆是桑植两天没理他,发过去的讯息石沉大海。
他感到不安,夜里十一点交了班,拖着步子慢吞吞往宿舍走,巡逻的卫兵已经换上冬季制服,列队从后面走来,很快超过江郁云。
摸出通讯器来看,依然没有桑植的讯息。
习惯性打开论坛,首页挂着一个帖子:“你们快看!莫比乌斯号,是不是,不见了?”
蓦地,江郁云止住脚步,抬头望去,半轮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莫比乌斯号没有在它的位置。
这代表什么?
江郁云不敢想,一种熟悉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手脚冰凉,定在原地。
他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天空里再也没有那个令人安心的支点。
江郁云想起自己的夜盲症,怕自己看不真切,急忙翻看刚才的帖子,半小时前的帖子已经有了许多回帖,很多人发照片,每张照片里,都没有莫比乌斯号。
莫比乌斯号,真的不见了吗?
恍恍惚惚,江郁云回到宿舍,站在门口再也挪不动步子,心里塞满对桑植的担心。
一路上试着拨出去的语音通话没人应答。
江郁云努力集中心神,桑植出差结束回了基地,对吧?没有说过要去莫比乌斯号,对吧?
回基地的第二天还一起玩了游戏,很开心,对吧?
他说过,不能玩游戏会通知自己,对吧?
江郁云的心被左右拉扯,坐到床边,抓住被子让自己冷静。
再次拨出通话,还是无人接听。
心里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对江郁云说,你不能失去桑植,你要去找他。
去哪里找?
突然想到林襄,桑植出差前把他的通讯码输入了江郁云的通讯器,这个时候,林助理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秒后,江郁云坐直身体,僵硬的手指拨出语音通讯。
无人接听。
深呼一口气,江郁云再次按下通话键,拿着通讯器的手在抖,另一只紧握成拳。
等待的时候,他松开被咬破的下唇,尝到铁锈味,浑然不觉,自己没有去办公区的权限,要怎么样见到成将军。
思绪不断发散,江郁云不停拨出通话,谢天谢地,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好陌生,他说:“你好?”
江郁云的声音在发抖:“林助理,我是江郁云。”停顿几秒才能问出口,“桑植上校还好吗,他安全吗?”
那边环境嘈杂,江郁云的耳朵凑近听筒,努力分辨,勉强听到林襄说:“小江老师,上校很安全,他现在很忙。”
这句话,让集中在江郁云大脑的血液奔向瘫软的四肢,他听到自己问:“是因为莫比乌斯号吗?”
林襄说:“这是机密,我不能说。您放心,上校很安全。”
江郁云忘了自己是怎样对林襄说谢谢,又是怎样用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在这个注定失眠的晚上,和窗外的月亮一起形单影只。
林襄结束火星基地常驻人员培训,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二天,莫比乌斯号坠落了,往地球的相反方向。
当地球上的人反应过来,它已经离地球越来越远。
张乐陶,那位和林襄有过数面之缘,胖胖的总是笑呵呵的运维主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当机立断,启动了逃离系统。
他们向地球发来最后的电波:“再见,蓝星。”
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孤单地驶向宇宙深处。
在一段时间内,他们还能看到地球,随着时间流逝,由于红移效应,他们视界里的地球会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小,直到湮没在宇宙寂静的深空里,成为一粒遥远的尘埃。
林襄收起通讯器,叹了口气,返回总控室,已经不眠不休两天的桑植,正在和成将军一起看着拉勃号深空望远镜传回的影像。
拉勃号捕捉到了莫比乌斯号的身影,高清晰度的照片在十分钟前下载完成。
和预计的一样,莫比乌斯号没有解体,四十八个小时了,也没有修复和地球的通讯。
通讯系统很有可能遭到了完全的破坏。
至少上面的人还活着。
这是毫无预兆的灾难,或许,计划在下周执行的优化方案本可避免这场悲剧;或许,没有更多的人员损失,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林襄又一次察觉到人类的渺小,如蜉蝣撼树,他走到桑植身边,告知了江郁云的来电。
桑植听到江郁云的名字,愣了一下,接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把注意力转回大屏幕。
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两天没睡也不觉得困倦,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
事发时就计算过,以现有的能力,救不回牺牲的人,空间站里的人,如果自循环生态系统崩溃,会在物资耗尽后死去。
那些基于人类第一个大型空间站的宏图、壮举,仿佛一个笑话,地球失去了她的戒指。
桑植和成将军相视无言,静静站了很久。
林陌中校也在,他坐在角落,垂着眼,十几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无力和孤单。
如果他在莫比乌斯号上,也会毫不犹豫地按下逃离键,但为什么是张乐陶,他在地球还有牵绊。林陌听到了南南的哭声。
林陌中校从未考虑组建家庭的原因,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是因为庄惟闵中校,他见过老师的两难,不允许自己拥有软肋。
可是现在,被软肋带来幸福的人远去了,以孤独为盾的人却被留在地球。
这是二十几年来,林陌第一次觉得自己需要见见心理疏导师。
火山与洪水同时在他的体内爆发,虽然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