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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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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中,存玉走进了最近的一间斋房。
她身上的外衣沾了雨水,湿漉漉的有些难受。
存玉把外衣脱下来正要挂起来时,却听到房间深处传来一个犹疑的声音:“大人?”
存玉手一顿,转过身去看,看到知云在一副画着山水的屏风后立住看她。
原来这斋房是打通的两间,中间只用一幅屏风隔开,一侧又摆着一大捧木芙蓉。知云方才就坐在芙蓉后的一张圆凳上,恰好被盛开的花瓣牢牢挡住,所以存玉进门时一点也没发现。
存玉外衣里面穿着宽松的浅青色棉质长袍,只略湿了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淡定的放好外衣。
她又抬头看了看,注意到小言不在知云身边,就问她:
“小言姑娘没有来躲雨吗?”
房间里光线昏暗,知云倚着碧纱厨,看着几步之外鬓发微乱站着看她的存玉,回道:
“小言刚刚去后殿上香了,想必现在在殿里避雨呢。”
芙蓉枝从花瓶里斜楞的伸出来,挡住了知云小半边身体。
她从花枝间望出去看存玉,又转头看看窗外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浅浅的笑了起来。
存玉仍然站在原地,她惦记着自己现在仪容不整,又是和知云在一间屋子里独处,不好意思有什么动作,也就没注意到知云的笑。
房内燃着松香,清幽的香气在四方的房间里浮动,穿林打叶的雨声被紧闭着的门窗隔开,只漏进来模糊的“沙沙”声。
存玉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却先听到知云的声响。
知云绕过屏风,几步走到窗边,伸手把木窗撑开。
一瞬间,窗外的各种动静都钻了进来,把这个窄小房间里涌动着的奇怪氛围都冲散了。
知云嗅着雨落在大地上带起来的泥土味和草木的清香,莞尔一笑。
“江南倒是常常下这样的雨,我在家中时一年有半年都是撑着伞过去的。”
“这还是第一次在长安见到雨呢。”
存玉也抬头看看窗外青灰色的天,是呀,今年的长安尤其少雨,从入夏以来就没怎么见过雨,和雨水丰沛的南方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何姑娘被逼出走,如今离家万里,想必见到这样的雨,自然而然会生出思乡愁绪吧。
吹进来的风里带着雨意,存玉抬手接住一缕风,感受着它从指间穿过时带来的凉气。
“我往年来这里时从不下雨,今日和姑娘一起却偏偏遇上这么大的山雨,也许正征兆着姑娘所求之事一定会实现呢。”
知云回过头来,在身后潇潇的雨幕里眸色好像深了几分。
“是吗,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
听外面的声音,雨势没有丝毫要减小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斋房里,存玉和知云分别坐在了一张圆桌的两侧。
这客房应该是小沙弥不久前才收拾过的,桌上还放着热茶和一碟糕点。
窗户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琴,琴下摆着小几,想是寺内有哪个僧人闲来无事会在此抚琴。
很多年前存玉还在临安时也经常抚琴,当时还收过一个女学生,只是时日太长,她出走后便很少想起那个孩子了。
后来她常常在各种宴会上走动,听过不少人弹琴,只是却再也没亲自弹唱过了。
知云看到存玉望着墙上的琴出神,想起她应该是很喜欢琴曲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萧府却从没有琴音响起。
知云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我小时候拜过一个人为师,学了一段时间的琴,后来我父亲又请来大家教我学琴。”
“只可惜我天分不高,学了这么多年也只是有形无神。”
“若是大人不嫌弃我琴音粗鄙搅乱了雨声,可否容我抚琴一曲,也算不枉费了这场好雨。”
存玉自然不会不应。
知云取下琴,在小几上摆好,缓缓落座,她先抬手试了试音,拨出几声清亮的琴鸣。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知云落指在琴弦上,玉色的衣袖翻飞,一串琴音倾泄而出,铮铮作响,声音好似流云般秀逸,又像山风般自由。
存玉听着知云的琴曲,竟觉得好像闻到了夏夜里西湖畔的水香。
琴音缓缓流出,舒缓悠扬,是极好听的。
只是,她听着听着,眼中却露出几分奇异之色,这琴音,怎么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是在哪里呢?
琴音渐渐拔高,空灵的声音旷若远山,仿佛夜风里传来的诉说声,又低沉下去,有如游丝在缓缓飘荡。
最后慢慢停止,只留下一阵不舍尾音还在盘旋,就像故乡的深夜里有人在对着月亮思念着谁。
有一个瞬间,存玉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首《清夜吟》之前好像也有一个人给她弹过,是谁呢?
还没等存玉捉住那点似有若无的回忆,知云就按住琴弦止住琴音,徐徐舒了口气。
“从父亲去世那天起就没再谈过了,手都有点生疏了。”
存玉脑海里那点莫名的思绪就消散无踪了。
她抚掌称赞道:“何姑娘太过谦了,若这样的琴技还叫粗鄙生疏的话,那世上竟没有好琴师了。”
知云又拨了几下琴弦,含笑回她:“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把这首曲弹了太多遍,弹得娴熟了而已,又哪里能和真正的大师相比呢?”
二人正说着闲话时,窗外亮了起来,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原来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云散雨霁了。
寺庙里远远地响起了小言的呼唤声,一声声地叫着“姑娘”,随着她喊的还有一个小沙弥的声音。
存玉拿起晾着的衣服,已基本干了,她转身把门打开,雨后清澈的阳光洒满了斋房,驱散了屋里满溢的雨意。
知云也起身走到门口:“雨停了呀。”
“是呀,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该下山了。只是可惜今日吃不上庙里的斋饭了。”
“那有什么,之后还有机会来的。”
小言从院中一株杨树后拐过来,还没张嘴喊出下一句“姑娘”,就看到了一地零乱的秋海棠后并肩站着的存玉和知云。
她们面前的屋檐上还有雨滴一直往下落,连成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珍珠帘子。
清风吹过,带起来地上的海棠花瓣,也将存玉的衣尾吹起,扑到了知云的裙角上。
纷飞的花瓣雨中,浅青色和玉色叠到一起,小言没由来地觉得有一种亲密感。
几人道别了小沙弥,就出了寺庙下山了。
虽然刚刚雨下得极大,打得山林里树木零乱,不过幸好下山的路是铺好的石板路,几人走着并不困难。
等到太阳已经斜斜得快要掉到山的另一边时,她们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管家仍旧慢悠悠的挥着鞭子吆喝着马赶路。
落日熔金,将她们的前路染成一团灿烂的红。